第9章
逢秋第二天在學校外麵和尤曉碰頭時,尤曉難得沒像平時一樣鬨她。
她小心翼翼看了逢秋一眼,又小心翼翼安慰道:“他可能昨天臨時有什麼事去不了,又沒你聯係方式不好通知你,所以才失約的吧,要不你中午再去省圖看看,說不定他今天會過去找你呢。”
逢秋抿抿唇:“中午再說吧。”
早讀是7點10分開始。
新學期的第一節都會被當成班會課用。
逢秋在校門口等了會兒尤曉,進教室時已經是7點過5分,同學基本已經全到齊,隻第一大組空了一個座位。
小圈子裡消息傳播快。
班上這學期會有個轉校生過來已經不是秘密。
更何況這會兒教室裡有那麼明顯的一個大空位。
尤曉一進來,就有人扯著嗓子問:“尤曉,咱們班那位轉學生呢,怎麼還沒來?”
“我哪知道。”尤曉無語,“等會兒老徐就來了,你問他唄。”
“……行吧。”
逢秋在位置在坐下時,不知怎麼忽然想起了昨天遇見時,老徐那一臉嚴肅的表情。
說是嚴肅,好像也不完全準確,但當時隻是匆匆一瞥,她也找不出更合適的詞來形容。
應該不會真出什麼大事吧。
教室裡鬨哄哄,大部分人都是兩個月沒見,話題聊的都是暑假去的新地方、看的新電視劇、聽的新歌、買的新東西。
漫長的假期剛結束,心還野在外麵,預鈴響起的時候,教室裡都沒能安靜下來。
但平時向來會早到的老徐今天卻沒提前進來,一直到上課鈴響起時,老徐才走進教室。
已經有一點禿頂跡象的中年男人抬腳跨上講台,表情似乎比昨天嚴肅。
或者說,也不完全像是嚴肅。
他是沒什麼架子的那種老師。
班上同學都不怕他,男生好些都跟他稱兄道弟。
這會兒一進來,不少人立即起哄。
“徐哥你暑假夥食不錯,胖了不少啊。”
“老徐你這發際線怎麼又往後挪了。”
“老徐,不是說咱們有個新同學要轉過來嗎,新同學人呢,怎麼還沒看見?”
老徐敲了敲講台桌板:“安靜。”
台下也沒安靜多少,還是有不少人在講小話。
“原本是有個新同學轉來,但是你們這位新同學——”老徐停頓良久,目光似乎往後朝那張空桌看了一眼,“前天晚上為了救一個遇襲孕婦,不幸被凶手刺中胸口,現在還在ICU搶救。”
剛才還喧鬨不斷的教室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逢秋也終於看懂了班主任臉上的表情。
——那是一種惋惜與擔憂交雜的情緒。
和他們同班,應該也差不多跟他們差不多大。
到現在還在ICU,說明情況十分凶險。
他父母和朋友會有多擔心。
安靜了片刻的教室又重新響起聲音。
不少人同時開口,語氣都是震驚與擔憂的。
“怎麼會這樣?”
“什麼情況?”
老徐又敲敲桌板:“好了彆問了,他父母想低調處理,不想有過多人去打擾他,你們也彆隨便去外班亂說。”
這一整節班會課,從老師到學生,都開得心不在焉。
下課後,逢秋又回頭望了眼。
他們班一共48個人。
六排八列,是一個完整的長方形。
空著的那個座位在第一列最後一排,乍一看上去就像完整的長方形缺了一個角。
讓人很不舒服。
老徐一走,班上就炸了鍋。
新地方、新電視劇、新歌和新東西都不聊了,全班隻剩下一個話題。
尤曉從自己座位繞到逢秋這邊,和逢秋擠坐在一張椅子上,前排幾個女生也轉過頭來。
她們這一小圈也同樣聊起了相同的這個話題。
“咱們這新同學是男是女都還不知道,哎……尤曉你媽跟你說過沒有,你知不知道?”
尤曉這次倒確實知道:“是男生。”
“老徐說是前天遇襲,這麼大的事,怎麼我一點動靜也沒聽到。”
“我倒是在微信看到一張聊天記錄,說是有個孕婦被前男友刺死了,我以為是謠言,就沒當回事。”
“這也確實是謠言嘛,畢竟孕婦確實沒死。”
逢秋心口悶悶的,她回頭又看了眼那個空座位,輕聲接了句:“也是多虧了他吧。”
跟逢秋隔著一條過道的女生是他們班班長,此刻忽然一拍大腿:“對了,咱們上學期還剩了點班費,你說我們要不要拿班費買點禮物,派個代表過去醫院看望一下啊?”
幾個女生都點頭讚同。
班長是行動派,一邊說著“那我這就去問問老徐”,一邊直接起身朝外麵走去。
沒幾分鐘,班長就塌著肩膀回來了。
“怎麼樣?”
“老徐怎麼說?”
大家問她。
班長搖搖頭:“老徐說替家長謝過我們的好意,但新同學情況不太好,也還要防無孔不入的某些無良記者,看望送禮的事就免了。我連個名字都沒能問出來。”
任課老師大概也得知了消息,一整個上午,過來上課的老師們情緒都不算高。
等上午所有課結束時,尤曉又從自己位置上繞過來問逢秋:“你中午去省圖嗎?”
逢秋點頭:“去吧。”
其實早上過來時,她還在猶豫的。
昨天在圖書館空等了一下午,說完全不失望不難過,當然不可能。
更怕他前天隻是隨口一句玩笑,那就顯得她像個笑話了。
但是早上聽了那個消息後,逢秋就不想再猶豫了。
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個會先來。
這個道理其實誰都懂,但是切身發生在自己身邊之前,又沒有誰會真的在意。
前天她猶猶豫豫想七想八已經錯過一次問他要聯係方式的機會。
逢秋不想再錯過第二次。
“那我先陪你在食堂隨便吃點?”尤曉問。
逢秋歉然看向她:“我想隨便買點吃的直接過去,你找其他人陪你吃飯行不?”
“當然行。”尤曉擺擺手,“我隨便跟誰吃點就行,你去找他吧。”
逢秋隨便在校外買了個三明治。
她其實也沒什麼胃口。
雖然素未謀麵,但畢竟是險些就成為同學的人。
險些就成為同學的人,聽說成績還很好,卻在開學前一天為了救人,現在還身在ICU,前途未卜、生死難料。
公交車搖搖晃晃駛向圖書館。
這趟車冷氣開得很足,吹得人手腳冰涼。
等下車,烈日又毫不留情照下來,炙烤著皮膚。
逢秋把傘拿出來撐上,一路低頭走進圖書館,等上到二樓,看見閱覽室緊閉著的大門之時,才恍然醒悟。
尤曉很少來,不知道也就算了,她怎麼也昏了頭,忘了省圖周一閉館。
他應該也知道周一閉館的吧。
畢竟之前提醒過他可以去公眾號上看開館時間。
無功而返的一趟。
逢秋回去時,班上大部分人都沒午睡,比往日這時候要喧鬨許多。
逢秋一進教室,尤曉就看見她了。
逢秋同桌是住宿生,中午去宿舍午休,尤曉直接坐到她旁邊位置,先打量了她神情,才小聲開口。
“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逢秋歎氣:“忘了圖書館今天閉館了。”
“那你明天再去嗎?”尤曉問。
逢秋“嗯”了聲,問她:“大家還在討論那件事?”
尤曉點頭:“出通告了。”
說完她偷偷摸摸把手機拿出來遞給逢秋看。
老徐雖然提醒他們不要去外班亂說,但南城少有這種惡性案件,即便家屬想要低調處理,可事情還是慢慢在網上發酵起來。
南城警方官博中午就出了個通告。
藍底白字,簡明扼要地陳述了事件因果與後續。
凶手係孕婦前男友,因賭博欠下巨額高利貸,遂產生報複心理,得知其丈夫外出任務,於孕婦下班路上蹲守數天,前晚動手時,正好被夜跑經過的受害人撞上。
孕婦與胎兒安全無虞,受害人還在救治中。
凶手已被刑事拘留。
警方向來會對涉案人員信息進行保護。
逢秋能從這個通告中得到的,關於這位新同學的信息也隻有兩條:
姓謝;16歲。
看到姓謝的時候,逢秋心裡其實重重咯噔了下。
想起他那天親口和自己說,他是學校是一中,才又重新放下心。
警方這個通告一出,關於此事的討論,就不再隻限於他們班級內部。
下午逢秋和尤曉去食堂吃飯的時候,整個食堂的人幾乎都在討論這個案件。
她依舊沒什麼胃口,隨便打了點飯菜。
找位置的時候,碰見班上三個女生,逢秋和尤曉就坐到了她們那桌。
幾個女孩子也仍在討論此事。
其中一個語氣尤為義憤填膺:“什麼報複心理,他賭博欠錢關前女友什麼事,要報複怎麼不報複高利貸,不就是隻敢欺負弱小嗎。”
“賭狗輸瘋了都是這樣,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另一個一直在低頭看手機,這會兒才抬起頭:“我朋友跟那個孕婦一個小區,給我發了個內幕消息,說凶手本來是醫生,跟她分手後,因為手術失誤掉了工作,後來就沉迷賭博,所以他覺得自己變成這樣全是前女友的鍋,就想拉著她一起死,說是那天帶了兩把手術刀,我們那個新同學本來已經搶了其中一把,但不知道他帶了兩把,被剩下那把刺了好幾刀。”
逢秋心口發堵。
被手術刀刺了好幾刀,不知道該有多疼。
因為出了惡性案件,晚上來校外接人的家長比以往多了一倍。
逢秋和尤曉的家長也都在其中。
打電話過來說要來接逢秋的是爸爸,逢秋上車後,卻發現媽媽也在坐在副駕上。
她驚訝問:“怎麼您也一起來了?”
“剛加完班,你爸就順便繞去報社先接了我,再過來一起接你的。”
逢秋:“是因為這個案子加班?”
“是啊。”媽媽點頭。
“他家裡動用關係壓了下他的相關信息,不然不知道多少人想扒著吸血。”
車窗外夜色沉沉。
逢秋心裡也像有塊大石沉沉壓下。
是啊。
他們聽聞消息,隻覺擔心和讚佩,可在有些人眼裡,這種惡性案件卻意味著熱度、流量和金錢。
如果是她的話,她應該也像他父母一樣選擇低調處理,不讓無關的人來耽誤他治療吧。
逢秋第二天中午又去了趟圖書館。
周二的圖書館正常開放,逢秋一路暢通無阻到達二樓閱覽室。
剛走到門口,她就習慣性地先往那張桌子望上一眼。
工作日的閱覽室比暑假周末時期的閱覽室要冷清上不少,那張桌子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逢秋做足了心理準備,也沒有太失望。
畢竟從周六到現在,已經經過了小有波折的好幾天。
要是錯過了約定期,還一進門就能再和他遇上,那他們大概就不是一般地有緣了。
因而逢秋是做好等待的準備過來的。
她這次沒去I區書架,直接背著書包在“固定”位置落座,隨即從包裡抽出張試卷。
讓逢秋有點失望的是,今天值班的還是張姨,不是小夏姐姐。
她本來還想找小夏姐姐打聽一下,甚至於留個口信的。
不是暑假,也不是周末的固定休息時間,逢秋也沒再放任自己時刻抬頭往門口張望。
他要真過來找她,她坐在這麼顯眼又熟悉的位置,不用她抬頭,他也能找到她。
每做完十道題,逢秋才抬頭往門口看一次。
但不管她抬幾次頭,門口始終沒有那道頎長熟悉的身影出現。
低頭的時候,也沒有人像那天一樣,走到她身邊,修長手指輕輕叩響她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