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公交車穿過雨幕緩緩駛近,在站台前停下。
是逢秋常坐的趟次。
“我車到了。”
男生“嗯”了聲,手往前遞了遞:“傘還你。”
逢秋接過傘,收起來,倒轉的傘麵不停有水滴墜落,她沒再像上周一樣跟他說再見,轉身朝公交車走去。
踏上車的那一瞬,可能是知道真不太可能再有什麼見麵機會,方才還是隻險勝的不甘與遺憾忽然鋪天蓋地在心裡翻湧起來。
逢秋不由自主回了下頭。
男生還站在已經空了大半的簷下,他斜倚著站台,身姿頎長懶散。
重重雨幕隔在他們中間,像跨不過去的河。
逢秋卻意外發現,他目光看向的也是門口這邊,是她這邊。
視線相接一瞬,男生忽然笑了,像雲破日出,初見那天的那道耀眼的光線穿過時光長河,仿佛又一次照進她心間。
那道清澈嗓音在同一時間響起。
“我叫謝逢清。”
逢秋心口一震,腦袋空白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剛才就在心裡湧動的想要下車的念頭在這一瞬忽然變得無比強烈。
但這個趟次上車的人多,車外還下著大雨。
擠在身前身後的乘客讓她寸步難行,隻能在司機的催促聲中被推擠著繼續往裡。
逢秋艱難回頭,看見他又笑了下,白T左肩那一側顏色偏深,像是已經濕透,在那張漫畫筆觸精心勾勒出來的臉的襯托下,卻也絲毫不顯狼狽。
“快上去吧,明天見。”
逢秋又被推著往裡走了一點,公交車門重重關上。
車裡車外一下被隔絕成兩個世界。
車上像個幾乎沒有空隙的鐵罐頭,逢秋艱難刷了卡,又艱難地往後走了走,才勉強找到一個能看到窗外的角度。
少年還立在站台裡。
身形被距離拉得單薄模糊,再漸漸完全消失於眼前。
雨霧朦朧,平添了幾分氛圍感,像電影裡一個長長的慢鏡頭,深深拓印在心口。
明明已經看不見,逢秋視線卻許久都沒收回來。
她甚至還有點沒回過神。
就仿若看小說時,自以為猜到了結局,卻在中途迎來驚天反轉。
他說他叫xiè féng qīng。
是哪幾個字啊。
謝還是解?
féng呢,會是逢秋的逢嗎?
qīng又是哪個字?
謝逢卿?
好像不太像現代人的名字。
不過不管是哪三個字,這個名字聽起來,都還真多少有幾分像古風paro裡的意氣風發小劍客。
沒收好的雨傘貼在身邊,水珠滲透裙子布料後,在腿邊覆上一層涼意。
逢秋想起他幾乎全濕的左肩,想起他後一句話。
明天見。
是約她明天再來圖書館的意思嗎?
早知道下午就不胡思亂想了,順著當時話題把想問的都問了,甚至出來那一路本來也可以聊上幾句的,至少留個聯係方式也好呀。
不過他們認識和見麵都是在省圖。
應該就是約她在圖書館見麵吧。
*
附中報道當天慣例都是不上課的。
上午辦完所有手續,住校生自行去收拾宿舍,走讀生則各回各家。
逢秋早上九點就到了校外。
從公交車上下來後,她也沒立即朝校門走去,而是停在原地,撐開太陽傘等人。
一場秋雨並沒有一場涼。
才半上午,氣溫就已經直逼35度。
逢秋撐著傘挪到旁邊一顆香樟樹下,陽光穿過枝葉縫隙,在腳下碎了一地的金影。
她思緒卻好像還停留在昨天傍晚那場雨中走不出來。
來來回回,都是男生那個笑容。
就像這滿地的金影,在她腦中心中不停晃動。
直到有人忽然撲進她傘中。
“你發什麼呆呢?”一個多月沒見,曬黑了不少的尤曉親昵地挽住她手臂,“叫你都沒聽到,在想什麼呢?”
“沒什麼。”逢秋把傘往旁邊挪了挪,“你要不要換一邊,你站這邊我不好給你打傘。”
“換換換,我都快曬成非洲人了。”尤曉換了一邊,重新挽住她手,“不過你彆轉移話題啊,是不是在想你那個紙片人帥哥,快說你們現在怎麼樣了?”
逢秋打傘的手被她挽著,姿勢有點彆扭,好在晴天隻是用來擋紫外線,不用擋雨,她就隨尤曉這麼挽著。
“就那樣啊。”
“就那樣是哪樣?”尤曉追問。
逢秋:“就昨晚和你說過的嘛,進度條還在緩慢loading。”
“我信你才怪。”尤曉偏了偏頭,“你要不要照照鏡子,你現在嘴角都快揚上天去了。”
逢秋:“……?”
有嗎?
逢秋抬手摸摸嘴角。
其實不用摸,她也知道自己現在心情很好。
“好吧,他好像約我今天下午去圖書館見麵。”
“什麼情況?”尤曉語氣瞬間興奮,使勁晃她手,“什麼情況?”
逢秋無奈:“你小點力,我傘都打不穩了。”
“好嘛,那你快說。”
“就是……”逢秋大致跟她說了下昨天下午的事。
“你這還叫緩慢loading啊,你這進度條都快拉滿了吧。”尤曉激動道。
逢秋笑:“哪有,八字彆說還沒有一撇呢,寫都還沒開始寫吧。”
“他都主動約你了,我看你隨便努力一下,兩撇……哦不……那一撇一捺估計迅速就能寫完了。”
“?”
“然後再把你這位xiè·撕漫男·霍格沃茲在讀生·會下蠱的苗疆少年·意氣風發小劍客·féng qīng帶過來給我看看,我可太好奇他到底長什麼樣了。”
“??”
逢秋臉被太陽曬得發燙:“要不我們來聊聊你被鵝追的事情吧。”
“過分了啊。”
逢秋和尤曉高一就直接進的理科實驗班,高二不用再分班,除開因為班上有幾人轉去學文科而補進來的新同學之外,剩下幾乎全是熟悉麵孔。
報道的時候,逢秋和尤曉就撞上了不少同學。
一個暑假沒見,哪怕平時關係不算熟絡,乍一重新見麵,也都熱絡地聊了起來。
“咱們班新來的幾個你們認得不?”
“有個是二班過來的吧。”
“誒,對了,尤曉你不是說我們班會有個轉學生嗎,怎麼好像沒見到人?”
尤曉:“轉學的話,手續和咱們估計不太一樣吧。”
“那倒也是。”
“本市轉來的,還是外省轉來的啊?”
“外省的。”
“成績到底有多好啊,你媽有沒有跟你說?”實驗班的學生最關心的到底還是這方麵。
“沒有誒。”尤曉撓頭,“我媽又不管我們這屆,她也是聽說的。”
“好吧,反正最遲明天也能看見了。”
“……”
走完所有手續,逢秋和尤曉出去時,還碰上了班主任老徐。
對方正在打電話,表情看上去十分嚴肅,都沒注意到她們兩個熟麵孔。
擦肩而過的時候,逢秋聽見一句。
“怎麼會出這樣的事。”
“這是怎麼了?”尤曉好奇問。
逢秋搖搖頭:“不知道,可能是家裡的事吧。”
尤曉:“看表情好像挺嚴重的樣子。”
逢秋回頭看了眼班主任步履匆匆的背影:“明天看看吧,情況不對的話就讓班長去打聽打聽,看看有什麼我們能幫忙的地方。”
“也是。”
到了公交站旁,樹蔭下的位置已經被人占了。
逢秋隻好打著傘站在已經越發灼人的太陽底下。
尤曉又晃晃她手,八卦兮兮問:“下午要不要我陪你去省圖啊?”
逢秋耳朵都被日光灼紅:“你很閒嗎。”
“不閒不閒。”尤曉笑嘻嘻,“放心,我不當電燈泡,還是等你八字寫完再帶過來給我看吧。”
逢秋:“那隻鵝——”
“好了好了,我不提他了還不行嗎。”
回家吃完午飯,逢秋本來想再睡個午覺。
在床上輾轉反側躺了十幾分鐘,依舊了無睡意,她乾脆直接起來。
挑挑揀揀選了身裙子,又對著鏡子折騰了許久頭發,最後才頂著紮好的丸子頭,重新擦了防曬霜出門。
被大雨衝刷過的圖書館仿佛比昨天亮了些,院內草木煥發著清新綠意。
逢秋心裡像又響起那首藍調樂曲。
她在熱烈的日光下,在輕快的節奏聲中,踏進了圖書館大門。
上到二樓,還沒進閱覽室大門,逢秋就先往他們常坐的那桌長桌看了眼。
桌上已經坐了個人。
但從背影看,明顯是個女生。
不是他。
曲子空了一個大拍。
逢秋抬手看了看表。
才不到1點30。
是她來早了吧。
進門後,逢秋才注意到今天不是小夏姐姐在值班,值班的是張姨。
她們值班時間不是特彆固定,有時候對方臨時有事,會時不時互換班次。
逢秋在這位張姨麵前應該也算刷了個臉熟,但對方生性嚴肅,她都不太敢跟她打招呼。
走到I區書架,逢秋開始找書。
《底牌》她已經看完,按著順序,下一本原本是該看《沉默的證人》,但《沉默的證人》以及《沉默的證人》後一本的《尼羅河上的慘案》都已全被借出,沒有一本在館。
逢秋隻好順延去看《死亡約會》。
巧的是,《死亡約會》這本恰好就放在他上周應該還沒看完的《東方快車謀殺案》的旁邊。
逢秋指尖拂過那本《東方快車謀殺案》,抽出目標書籍。
估摸著他應該會像平時一樣,起碼得兩點左右才到,逢秋落座後,就索性先沉下心看書。
一沉下心,逢秋就輕易沉浸到故事時,等再抬手看表時,已經到是2點20。
逢秋抬起頭。
對麵仍隻是坐著那個陌生女生。
門口空空蕩蕩。
逢秋心裡像是也空了一塊。
早知道昨天下午就真的不想七想八了。
或者當時在他告訴自己名字時,順著心意不管不顧擠下車也好。
為什麼沒下來。
是因為他當時笑著跟她說“快上去吧,明天見”。
明天見。
現在已經是“明天”了。
他怎麼還沒來啊。
手上的書開始有點看不進,時間流速仿佛也變慢了。
像視頻被接連開了0.5倍速,於是時間一再被拉緩。
一秒的時間需要平時的兩秒才能走完,再到四秒、八秒……
從外麵照進來的陽光在書架上拉出長長斜斜的光影,又悄然一點點退離。
而時間就算流速再慢,也終究是在一刻不停地往前。
窗外的梧桐樹沒有金燦燦的日光照耀,恢複了原有色彩,葉子似乎已經隱約見黃,終究要走向枯萎。
時針跳轉到下午六點。
桌對角的陌生女生早已經離開,對麵一排位置重新空蕩下來。
像灰姑娘的魔法還沒開始,就已經提前結束。
逢秋抬頭看看同樣空蕩的門口。
隻覺昨天那場大雨像她又一場的虛幻蝶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