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1 / 1)

沈儀華在賈妃宮中住了下來,對外稱是賈妃因為母家之事牽連無辜,心生歉疚,遂對其多有彌補,但賈妃身邊伺候的人都看得出來,賈娘娘對這女子日漸依賴,幾乎日日都要她在身邊相伴。

後宮中人私下議論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賈妃娘娘雖然待下寬厚,但是非親非故的,僅僅因為莫名被牽連的緣故,就對一個陌生的女子寵信至此,這個說法實在難以讓人信服。

後來不知從哪裡傳出來的謠言,有人說賈妃之所以偏信那個來路不明的女子,是因著那女子乃是巫醫族聖姑的緣故,賈妃有求於她。但眾人聽了後又覺得不大可能,賈妃娘娘自打進宮來就恩寵盛隆,除了中宮皇後的位子,天下女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她都有了,還有什麼東西需要她向一個身份明不明的鄉野村姑求取的。

很快他們就大致知道賈妃所求為何了——

賈妃在自己宮中專門開辟出一間宮室供那女子居住,其餘人未經允許皆不許靠近,而唯獨她自己連侍女都不帶,每晚入內與那女子相伴,有時甚至徹夜不出。

過了一段時間,伺候的宮人留意到那間宮室內好像在供奉著什麼,香煙繚繞,燈燭長明,偶爾還會有女子低聲念誦的聲音傳出來。

於是關於賈妃迷信巫女,苦修長生駐顏之術的流言便在長安城甚囂塵上。賈妃本就因身份被眾人矚目,此流言一處,宮裡宮外立時便炸開了鍋,沒幾日,消息便傳到了她的母家賈府上去。

賈隨高這日一回到府上便讓人將夫人從後院請了過來,劈頭蓋臉直接怒斥:“你養的好女兒!外麵的風聲你可聽到了?她到底想做什麼?”

賈夫人豈是個忍氣吞聲的,也不管房中還有下人在,當即便破口大罵起來:“老爺這個國丈當的可真是威風,現在回到家在我麵前也耍起官威來了?姓賈的,我可告訴你,你彆豬油蒙了心,不知天高地厚了!你如今的名望地位是怎麼來的,合該心裡有些數。我養的女兒如何了?長安城大街小巷哪個不是說你賈隨高賣女求榮,要不是我樣的女兒國色天香好容貌,你能有今天的富貴?”

賈隨高被這潑婦罵紅了眼,摔下帽子,起身指著賈夫人簡直要跳腳:“閉嘴!你這蠢貨,閉上你的嘴,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偏要說,我如何不能說?”賈夫人滿頭珠翠因為情緒激動,顫顫亂晃,反唇相譏道:“賣了女兒當了官,當初不要個臉,現在知道要挽尊了,晚了!”

消息幾乎都傳遍長安城了,賈隨高知曉的,賈夫人常年混跡在一種夫人貴女當中,自然知道的比他隻多不少。

賈夫人很清楚,所謂傳言中說的“賈妃癡迷巫術,偏信長生駐顏之法”根本就是荒謬,自己的女兒她比誰都了解。

她怎麼會想長生?當初在進宮之前她整整絕食五日,一心求死,最後還是賈栩相勸才漸漸振作了起來,之後原本身為安親郡王府近衛的賈栩被留在了賈府做了管家,這也是作為她答應進宮的交換條件。

賈隨高麵容紫脹,被這一通氣的說不出話來,半晌,收回顫抖的手,重重癱坐在了椅子上。

“之前與那南山上的玄風道長相交,不是沒有人說,但我礙於她……我權當不知道也就由著她去了,現在她公然讓一個巫女住在自己宮裡,這成何體統?彆人或許不知,但你當聖人真就糊塗至此嗎?我聽說她預備在七月初七在宮裡舉行法事祭祀。”

賈夫人發泄完冷靜下來心裡也擔憂起來,一回頭瞥見侍立在旁邊的仆人,聲音尖利斥道:“都給我滾下去,張著個驢耳朵聽你老娘的牆根!要是被我發現最近誰在背後傳閒話,皮給你揭了!”

好歹也是官宦高門的大夫人,這般粗俗實屬罕見,賈隨高直皺眉,但也沒有法子,隻得由著她去了。

下人們顯然已經習慣了,斂聲屏氣魚貫退出,在賈夫人身邊嬤嬤的示意下侍立在了廊下。但是沒過多久,裡麵就傳來一聲吩咐,道:“去,將賈栩給我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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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廿五乃是太後壽誕,自然是由賈妃操辦,所以她最近不得不將手頭事撂開了些,沈儀華於是更加輕鬆愜意,整日除了在殿中焚香打坐之外便是研讀經書醫書。

她是習慣了清淨的,賈妃安排了信得過的侍女照顧她的起居,但她通常隻專注於做自己的事情,有時候一整日下來也和人說不了幾句話,即便出門也是獨來獨往,侍女都不曉得她的去處,如此更讓她這個人顯得神秘莫測。

這晚賈妃聽完了宮人關於壽宴安排的奏報後已經是亥時,心裡惦記著事情,有些睡不著便出門信步到了沈儀華所居的宮室,卻被下人告知聖姑不在。

賈妃納罕,遂問侍女:“這麼晚了,聖姑去了哪裡?”

侍女擺首回道:“聖姑晚飯後便出去了,並未告訴奴婢要去哪裡,奴婢們也未敢多問。”

“罷了,那我改日再來。”

賈妃由侍女扶著返回了自己寢殿。

其實沈儀華並未走遠,幾日前散步的時候偶爾發現一處封閉的宮殿,就在賈妃寢殿的後麵,正門上匾額不知什麼緣由被摘了去。她不由心生好奇,轉了一圈,發現其中並沒有人看守,隔牆能看到裡麵木香花開得正盛。

今晚興之所至便來了此處。她輕而易舉越過宮牆,借著月光,宮內的景致清晰呈現在麵前,她沿著雜草叢生的石板路往裡走去。

前麵的時候聽到宮人在議論太後壽誕的籌備,說是連遠在榮國的益陽公主也要回京來為太後祝壽。

東南形勢不穩,前段時間蕭啟賑災剿匪一連串操作,與大晟相鄰的周邊諸小國不會沒有警覺,那榮國在東南諸國中實力最強,也一直對大晟虎視眈眈,這次借著太後壽誕,允準和親公主回京,定然是聽聞朝廷有心整治東南水運,所以前來打探消息的。

沈儀華思忖著,漸漸地飄遠了。

恍惚記起幾年前,太後壽誕的前一日,她突發奇想在那人書房投壺玩,不小心將懸掛的一幅字給損壞了。這個原本沒什麼,但她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看到小內監抱著狸奴在廊下玩,便心生一計,將闖的禍栽贓給了那隻小狸奴。

那人在聽完她的狡辯之後,盯著她看了許久,笑道:“小狸奴都學會投壺了,明珠兒卻還不會,足見明珠兒是不大喜歡的,那明日便不玩了,改練字吧。”

她明白的,這是對自己撒謊的懲罰。

他是一個很溫和的人,即便為人師也從不苛責,但沈儀華也知道,並不是縱容沒有底線,所以乖乖領了罰,第二日原本可以趁他不在好好玩鬨一日的,現在卻隻能悶在書房練字了,更可惡的是,那隻小狸奴好像也知道被她嫁禍了一般,向來最喜歡纏著她玩,這日卻懶懶的趴在窗戶上,都不搭理她一下。

著實太無聊了,原來他不在,沒有人管的日子竟然是這樣的。那時候的沈儀華還對於孤單理解未深,平時出入都是一大幫人圍著跟著,所以她隻是覺得無聊而已,無賴到字沒有練完便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那個人就坐在她的對麵安靜的在燈燭下看折子。

他很好看,沈儀華後來無數次想起那一幕,緋袍廣袖的謫仙臨窗執筆,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開始卑劣地不再滿足於隻當他是敬重的師長,是太子殿下……

那一年是昭寧十一年,距離最後的傾覆還有兩年。

兩年時間實在太短了,短到她最終連一場女兒心事都沒來得及向他傾訴。

越往裡走雜草越茂盛,有的幾乎長到了一人高,沈儀華並沒有停下腳步,揣著手信步往裡去,沒有什麼目的,隻是很想走一走。

這裡一盞燈都沒有,樹影重重,花香幽微,到了盛夏不失為一個避暑納涼的好所在。她這般想著,抬手將麵前的樹枝擋開。

突然身後似是有什麼動靜,像是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隨後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

是活物!沈儀華立刻警覺,停住了腳步,一手已經按住了腰間的荷包。

在這個地方深更半夜遇到活物顯然比遇見死的更麻煩,沈儀華皺了皺眉,感受著靠近的氣息倏忽轉身,冷不防驟然跌進了一個懷抱中。

她被靜靜圈住動彈不得,半晌來人胸膛震動,輕笑起來:“小狐狸,好大的膽子,大半夜竟然跑這裡來了?”

沈儀華掙紮了下,抬頭,隻見蕭啟一張俊臉晃在麵前,笑容痞壞,不由驚訝問:“你怎麼回來了?”

“明珠兒沒想到是不是?”

蕭啟笑著將人又往懷裡揉,感受到她的掙紮,不滿地將纖細的腰身箍住,道:“躲什麼?是將本王當成了登徒子,還是就不想給本王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