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1 / 1)

快到年關,蕭啟這幾日忙得要死。

自打東宮被廢黜後,眼見著皇子們都動作了起來,年節下迎來送往的,熱鬨非常。

彆人迎來送往,魏王府便也跟著迎來送往,做的還尤其明目張膽毫無顧忌。

幾座王府都建在永安坊,挨得近,隻要車馬從永安門那邊遠遠地駛過來,久居附近的人一眼便能認出該是去往哪家的。甚至還有那些得了閒的商鋪夥計揣一把香瓜籽兒優哉遊哉靠在門口,專門找臉生的串街小販拿這個打賭贏酒錢。

最後這些小攤販也都有了經驗,私下裡議論起來,如是說——

“瞧見了吧,車駕華美但穿著不顯的,大都是在朝為官的世家老爺們,他們是去五皇子楚王府上的;車駕樸素,衣著也略顯樸素的,大都是些清流文官,去往的是六皇子陳王府。”

“那車駕排場大,又著錦衣華服的呢?”

這時候說話的人臉上便露出一副說來話長的笑意來,半晌在一眾催促聲中方才洋洋自得地講述起來。

“那便是九皇子魏王府了。這位爺好熱鬨,曾被聖人遣往西境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曆練,八成是憋的狠了,一回來比以前更加肆意妄為,結交的儘是些不成器的紈絝子弟,夜夜歌舞不休。據說經常擾得左右兩位府邸連覺都睡不成,最後沒辦法,商議之後許了他好些好處,這才稍換得安寧……”

坊間的說法大差不差,最近這一輪輪的宴飲作陪下來,李榮廷都有些吃不消了,一曲琵琶聽的哈欠連天,側首看到抱著酒壺倒在案上呼呼大睡,已經在夢周公的裴珩瞬間樂了。

他笑道:“這是多久沒合眼了,瞧給孩子累的。”

蕭啟聞言看過來,也樂了,但仍說:“這小子一天沒正事!讓他睡,醒了帶他跑馬去。”

我看你正事也不多。李榮廷腹誹一句,大概猜到還是因為上次在教坊司的事情,蕭啟對那女子身份有所懷疑,所以便不願裴珩與她接觸。這不,簡單粗暴地將人扣住了。

“不是九郎,你把這孩子當鷹熬呢?”

這些日子下來,又是跑馬狩獵又是應酬宴飲的,直把這孩子熬得席上都能睡著。李榮廷不禁有些同情裴珩,遂旁敲側擊地幫著求了幾句情:“多大事啊,不過是看上個教坊伶人,你犯得著麼?阿珩年紀也不小了,要我說你乾脆放開手讓他玩去,等玩上幾天膩了,丟幾個銀錁子便作罷了。你做什麼非得拘著他,整得孩子愁眉苦臉的,最近見了我都沒個好臉色了。”

蕭啟又瞥了一眼酣睡的裴珩,全然不理會。伺候在旁邊的金保給蕭啟滿上一杯酒,嘟噥道:“李郎君這話可說差了,若是平常我們殿下哪裡會拘著裴世子,實在是因為……我們殿下說了,那女子就不是個好人!”

金保說著對上蕭啟的眼神,他猛地覺得自己話好像有些多了,遂訕笑著住了嘴。

李榮廷看熱鬨不嫌事大,大笑幾聲,道:“哎呀,今兒這場宴會總算有了點樂子。那優伶不像個好人?就因為這個?我們九殿下什麼時候單純到認人用好壞區分了?”

他一連三問,一盞酒灌了下去,仍沒樂完,嗆出幾聲咳嗽。

蕭啟被他笑得不爽起來,拿腳虛踹向金保,“會不會說話?本王是這麼說的嗎?”

金保嬉笑著靈活躲開了,“奴婢嘴笨,是奴婢這麼覺著的。”

說笑幾句,宴席還沒有要散的意思,堂下內侍得了金保的示意擊掌又喚了舞樂上場。

夜已經深了,李榮廷強打起精神,一看又是琵琶,再也忍不住,玉骨扇子也不搖了,合起來“啪”地往小幾上一丟。

沒勁!真沒勁!但直接衝著蕭啟發問他還沒那個膽子,遂皺眉道:“怎麼回事啊?金保。敢情你們魏王府是把這長安城所有的琵琶手都請來了不成?這一曲接一曲的,聽得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能不能有點新意?”

那金保這回學聰明了,閉口不言,隻侍立在後麵暗暗朝李榮廷擺手。

蕭啟淡聲道:“沒新意就對了,本王就想瞧瞧她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話說的李榮廷摸不著頭腦,隻隱約覺得這九皇子好像憋著氣。他“嗐”了聲,頗覺無聊,哈欠連天地說:“一柄琵琶還能彈出什麼花樣?”

旁邊喝的醉洶洶的韋玄臣模糊聽了一耳朵,口齒都有些不清,接話說:“彈劾,什麼彈劾?今天我就把話放這兒,我看誰還敢彈劾咱們九殿下……管天管地還能管得著人尋歡作樂不成?”

他說著絲毫不注意形象地連打了好幾個酒嗝,一揚手,神情倨傲。

“眾所周知,咱九殿下就好賞個舞聽個曲兒,怎麼了?他們竟也在背地裡搗鬼。上次禦史台那幫子老東西給聖人告狀,說魏王府日日宴飲,揮霍無度。依我看,這背後八成還有隔壁那陳王的手筆,他平日最愛裝清高與那些酸腐文臣勾結在一起。殊不知彈劾折子當場便讓我家大哥給壓了下來,根本就沒到禦前……”

韋玄臣是韋家嫡次子。

韋家乃長安城世家之首,現今韋家家主是韋玄臣的長兄韋玄相,他在內閣任著戶部尚書的職。

與心直口快為人豪爽的弟弟韋玄臣不同,這韋玄相是個狐狸。以前東宮尚在的時候,他在一眾東宮屬官中算是比較得太子倚重的,但東宮被沈家毒殺皇子案牽連倒台後,他不僅將自己撇的乾乾淨淨,轉眼還升官入了內閣。

最近又動作了起來,瞧著五皇子與六皇子都對空懸的儲位虎視眈眈,他表麵一副清正純臣的樣子,但私下已經與五皇子楚王來往頻繁,是以韋玄臣耳濡目染,內心也在二王中偏向了楚王,並話裡話外有點勸蕭啟也跟著站隊的意思。

聞言,蕭啟好似才知道這事一般,慍色立馬就上臉了,怒道:“竟有此事!你不早說?”

李榮廷厭煩談論朝務,更不喜歡韋玄臣攛掇蕭啟,皺眉製止道:“韋二,又撒酒瘋是不是?好好的宴會上,談這個做什麼?”

彆看李榮廷平日總跟他們混在一起,但因為他家老爺子去歲上才升了內閣首輔,是以在這一眾混子中,李榮廷的身份也跟著水漲船高,再加上他與蕭啟的關係更好,所以平時他說話大家還是要顧及幾分的。

韋玄臣原本想住嘴,但觀蕭啟的神色,大有讓他說下去的意思,遂頓了下又煽風點火:“當初殿下被遣西境不就是陳王從中作梗嘛。他是沒想著殿下您還能回來!但是您回來了,他可不就睡不好了嘛。但是楚王不同呐,他與咱們無仇無怨的,在朝中又備受推崇,若是有朝一日他得了……”

“夠了!”李榮廷及時提聲喝止。

他素來謹慎,近一年來聖人龍體頻頻抱恙,朝中五六兩位皇子的奪儲之爭愈演愈烈,那錦衣衛的緹騎晝夜不歇,他們今日這些酒後之言保不齊明天就能原封不動出現在聖人禦案前。

韋玄臣冷不防被他一嗓子驚得酒都醒了幾分,但見李榮廷旋即換上了笑臉,主動隔著桌朝他舉了舉酒樽,道:“二郎,咱們且樂咱們的,今朝有酒今朝醉。你也知道我一向不喜歡這些,頭疼。”

韋玄臣跟著提了一杯,此話題便按下不表。

李榮廷留意了一眼蕭啟,隻見他麵色不虞,轉著拇指上的玉韘較方才更加心不在焉,果然未等酒席散便起身離去了。

沈儀華是在後半夜從榻上被喚起來的。

自打上次那位管教嬤嬤被罰跪凍死在院中後,這幫子人看她的眼神如見瘟神,平日裡沒事直恨不得離她三丈遠。眼下這個小丫鬟看樣子是被逼著來的倒黴鬼,苦著張臉快要哭出來,“好娘子,求求您了,那魏王殿下就在暖閣坐著,點名了要見娘子,說是見不著娘子就要我們的命……”

沈儀華簡單整妝,依舊麵紗遮了臉,雙手對插在袖中不急不緩地往暖閣中去,那小丫鬟便抱著琵琶戰戰兢兢跟在身後。

門打開,劉成和一眾管教下人們看到沈儀華的身影都鬆了口氣。

蕭啟斜歪在榻上,抬眼見人來了,懶懶揮手:“好了,你都可以下去了。”

小丫鬟如蒙大赦剛要把琵琶交到沈儀華的手中,但見她仍揣著手沒有接的意思,遂小心翼翼放在了桌上,隨後趁機跟著眾人趕緊溜了。

沈儀華敷衍行了禮,開門見山直接問:“九殿下找妾何事?”

蕭啟敲了敲小幾,閒悠悠道:“月奴娘子怎麼就料定本王是有事來找你呢?”

沈儀華心中暗罵一句,沒好氣說:“三更半夜,殿下不睡覺跑到這裡來,按照常理,妾姑且認為殿下是有事吧。”

“罵我?”蕭啟挑眉看著她,少許,笑了聲:“坐過來!”

沈儀華站著不動,拒絕的乾脆利落:“不了,殿下有事便說,說完了妾還要回去睡覺。”

“那不成!”

蕭啟勾唇顯得痞氣十足,“月奴娘子還是想好了再拒絕,咱們今晚要聊的事情多,要麼站著,要麼過來坐,睡覺你就彆想了。”

沈儀華不帶考慮的,抬腳朝他走過去,順手拖了把太師椅。

雕花楠木的椅子往蕭啟麵前一放,隨後人略一提裙,動作還頗為文雅地落了座。

“好了,九殿下,可以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