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堂上眾人的驚慌忙亂,沈儀華卻像是終於敷衍完一出戲,淡然站在旁邊看起熱鬨來。
“姊姊沒事吧?”
裴珩護著她退到後麵殷勤倒了盞茶水給她,沈儀華並未接,搖搖頭道:“無事。”
裴珩遂又放下茶盞,氣道:“這個賈巍是中邪了麼?無故發什麼瘋,差點傷著姊姊。還好阿兄動作快,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我沒事。”沈儀華歪頭看著被侍衛們合力按住的賈巍淡聲道:“倒還真像是中了邪的樣子。”
裴珩看了一眼又嫌棄地撇過臉,對儀華說:“管他呢,平日仗著宮裡賈妃得寵幾次三番同阿兄作對,可惡的很,現在這樣也好,他不是耀武揚威的最要麵子嘛,就這樣給他扔到大街上去,讓他麵子丟個精光!”
沈儀華被他孩子氣的話逗得有些想笑,眼角上挑,平日裡蓄在眼底的淡漠冷意也消退幾分。
蕭啟心中也納罕,這賈巍不知吃錯什麼藥,不僅全然失了心智,還變得力大如牛,在幾個侍衛的桎梏下仍在奮力掙紮,他隻好吩咐人去拿繩索來,忙活半天,無意間回頭,看到裴珩和沈儀華親密談笑的樣子,頓覺心裡不爽起來——
“阿珩,過來!”蕭啟喚了聲:“站那麼遠做什麼?”
裴珩應了一聲,剛要過去,一時又擔心會被沈儀華以為他是沒有主張唯阿兄命是從的人。畢竟前幾次她不搭理自己的時候,李榮廷那些人就幫他分析說月奴八成是還將他當小孩子看……思及此遂趕緊找補解釋一句:“阿兄那邊忙不過來,我去幫他。”
沈儀華頷首默認。
李榮廷站的近,原本還被賈巍的事情弄得有些驚魂未定,聞言哄然大笑,將裴珩鬨了個臉紅,他忿忿哼了一聲,抬腳走開了。
因著賈巍這麼一鬨,眾人基本都沒了玩樂的心思,便三兩結伴道辭散了去。
劉成也終於鬆了口氣,一麵向蕭啟致謝,一麵叫下人備車送賈巍回去。
他這廂才吩咐完,哈腰送蕭啟和李榮廷到門口,沈儀華走在最後,裴珩陪在她身邊。哪料幾人腳還沒從門口邁出去,便聽到身後伴著什麼東西倒地的沉重悶聲同時一聲驚呼。扭頭看去,隻見原本攙扶賈巍的下人怔愣愣站著,滿臉血汙。
原來賈巍剛被攙扶起來,忽地一口熱血噴出,身邊的下人不防備被噴了滿臉,嚇得當即撒開手,那賈巍便像是斷了線的木偶般直愣愣栽倒了。
劉成轉身看到眼前一幕,腿腳一軟差點也癱倒在地,半晌顫聲問:“哎呀,怎麼了?國舅爺!這是怎麼了?”
那下人一雙眼睛瞪的溜圓,驚魂未定答:“回……回大人話,國舅爺他……他吐了血了!”
“混賬羔子,我看不出來他吐血嗎?”劉成又驚又氣,稍定神略緩了緩,從人群中擠過去來,搓著雙手繞著倒下的賈巍來回踱了幾步,也不敢擅自查看,頓足對一旁被嚇呆住的下人吼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請醫者過來!”
下人反應過來,應了聲,胡亂抹一把臉上的血汙,連忙趁機溜了出去。
“走吧,殿下,妾都要嚇死了。”
清容帕子掩著口鼻低聲撒嬌催促蕭啟趕緊離開,但劉成腦子轉的飛快,這個時候哪裡還肯放他們離開。眼下賈巍就躺在堂上,有沒有氣都不知道。人是在他這裡出的事,若是沒人撐著,回頭賈府上追究起來,他這個芝麻小官還當不當了?
這鍋怎麼都不能砸到自己手裡!
思量後他趕緊上前阻住了蕭啟,也再顧不上什麼尊卑禮儀,糾纏道:“九殿下,哎,九殿下,好殿下,暫且留步,這邊事情還未完呢,您總不能將這一攤子都留給小臣,這讓小臣如何料理……”
蕭啟還未開口,跟在他身邊的那個白麵內侍立刻出言斥道:“大膽!九殿下也是你能攀扯的!”
這內侍姓金,名保,原在太後宮裡伺候,後來蕭啟封王建府,太後便將他放了出來在魏王府聽差,很是忠心得用。
此時劉成的心思被勘破,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金保冷笑道:“劉大人,這人呐,玲瓏心生上七竅也足夠了,心眼子再多也容易兜不住事兒,您說是不是?”
數九寒天的,這李榮廷依舊風度翩翩,捏著玉骨扇輕搖,風涼話脫口而出:“我說劉大人啊,你如此行事還能在長安城混,當真該感謝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是,是,李郎君教訓的是。”
劉成汗流浹背,隻管誠懇認錯,但擋著路卻並不挪開,隻想著能拖一陣是一陣。
他的算盤打的叮當響。賈府離這不遠,跟著賈巍的小廝去府上報信已經有一陣子了,想必再過些時候府上便會來人主持這事。蕭啟與賈巍的矛盾由來已久,隻要讓賈家的人看到蕭啟也在這裡,那他自然而然就能撇乾淨。
但金保這個人精哪裡看不出這些,接著反唇相譏道:“劉大人,姑且問你,你這位教坊司的奉鑾是怎麼當的?今兒我們殿下同諸位郎君們來此聽曲兒,是那賈國舅酒醉闖進來擾了我們殿下的興,這還不算,他自個兒磕磕絆絆的受了傷,現在看這劉大人的意思,怎麼著?還想讓我們殿下替你收拾這個爛攤子不成?”
三言兩語不僅將蕭啟前麵動手打人的事情摘得一乾二淨,甚至還給劉成扣上了一頂辦事不力的帽子。
劉成被問的詞窮,支支吾吾半晌,隻覺得冷汗涔涔,突然一抬眼瞥見了與沈儀華站在一處的裴珩,瞬間心思轉活——
蕭啟這邊沒戲,但若能拉裴家這位小爺下水也好啊,他前麵不還扯著賈巍的衣衫也準備動手麼,就栽到他頭上也說得過去。
隻是方才在李保這裡吃了教訓,劉成不敢表現得太明顯,隻道:“金內侍的話小臣記下了,小臣方才確實是被嚇糊塗了,還請九殿下恕罪。”
他側過肥碩的身子將路讓開,伸手一比:“那既如此,請九殿下與李郎君裴世子慢行,你們也都瞧見了,小臣這廂還需顧著國公爺,就恕不遠送了,讓清容代我好生送幾位出去吧。”轉頭又命令道:“月奴,你且留下照看賈國舅。”
果然一聽這話,裴珩立時就急了,頓住腳嚷道:“劉成你什麼意思?”
劉成嘴唇一動,似要說什麼,又吞吞吐吐不開口。他這樣子更讓裴珩火大,直罵道:“你這混賬,沒看方才賈巍便想對姊姊行凶麼?這等境況,你不說想辦法製止,反留下她一個弱女子照看,你究竟安的什麼心!”
劉成現在任由他罵,打定主意就是不鬆口,還催促道:“趕緊的,月奴,還不快去將國舅爺給扶起來,讓他就這麼躺在地上算是怎麼回事啊。”
沈儀華略一蹙眉,倒真像是被迫於他的威壓,轉身朝著賈巍倒地的方向走去。
“姊姊,彆過去!”
裴珩欲要上去拉住她,手臂卻被扣住了,回頭隻見李保暗暗對他使眼色,遂隻好強忍下。
沈儀華緩緩踱賈巍身旁,提裙蹲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拿出手帕,展開托在手上,隔著帕子將手指放在這人手腕上聽了一陣脈象。
前麵一亂倒給忘了,這月奴貌似略通岐黃之術,上次還給一個腹痛暈厥的舞姬看治來著。劉成咽了口吐沫,忐忑地問道:“怎麼樣?”
沈儀華並未立時回答,又自顧自掀起賈巍的眼皮看了下,隨後起身道:“依妾所見,賈國舅這病症乃是酒後邪氣入侵導致體內血不歸經,神智迷亂,一般的行針用藥怕是不好治。”
“那是沒得救了?”劉成急切問道。
蕭啟挑挑眉,哂笑道:“劉大人莫非這些年吃的糧食都用來長心眼了?沒聽人小娘子說‘不好治’麼。不好治又不是不能治。”
損了劉成幾句,他乾脆不走了,隨手拖了張椅子過來橫坐下,手搭在椅背上,坐姿慵懶,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還不忘招手示意李榮廷也過來。
沈儀華直接忽視蕭啟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又大略將所診病情講了下。話音剛落門外邊傳來一陣倉促腳步聲,原來是賈府的管家帶了醫者趕了來。
對比賈巍的行事作風,他府上的這位管家倒是十分識禮,先後對聚在堂上的幾人行禮,之後才讓醫者趕緊為賈巍看治。
果然如沈儀華所說那般,醫者仔細診過脈直搖頭,說醫術不精看不了。
賈府管家當機立斷便對沈儀華拱手行禮,道:“既然醫者不能救,還請這位娘子為我家郎君看治。”
顯然他方才已經聽見了沈儀華的話。
沈儀華好似有所顧忌,猶豫著並未答應。劉成都要急死了,連聲催道:“月奴,救人一命乃是大功德,更何況是國舅爺這樣的貴人,你還不儘心給看治看治!”
那管家再次相求,態度愈加恭謹,話也說得極為真誠懇切:“郎君驟然染疾,家中老爺夫人若是定然心焦,遂我得了信出門的前還未稟報他們,若是就如此將人帶回去,怕是老爺和夫人承受不住,所以在下冒昧,肯定娘子費心為我家郎君醫治,事後必有重謝。”
沈儀華推辭不過,隻好如實道:“這位郎君言重了,並非妾見死不救,隻是妾方才所指救治之法乃祝由術,郎君也願意讓妾一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