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溫禧把事情和吳宣竹娓娓道來，聽得對方一愣一愣。

當然，她隻字未提宋玘宸。

吳宣竹提出讓她和自己回家住，但溫禧沒有答應，借口第二天要去市裡看父母，自己找了個旅館湊合了一晚。

第二天早上，天剛蒙蒙亮，溫禧就退房了。

她根本睡不著，索性出去散步。

清晨的街道上沒有什麼人，陽光穿過還未來得及消去的晨霧，氤氳朦朧。

溫禧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以前的高中旁的小巷。

這裡還是老樣子，成排的居住房下是一間間商鋪，淩晨就開張的餛飩店，門口貼著海報的漫畫小屋，還有鎖著門的炸串店。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以前覺得寬闊的街道，好像變窄了，即使周圍隻有三三兩兩的遛鳥大爺，看上去也覺得擁擠。

溫禧去餛飩店裡點了一份小餛飩，加醋加辣，還是以前愛吃的口味。

老板還認出了她，笑道：“哎呀，我還記得你呢，以前老和一個高個的帥小夥一起出雙入對的，對不對？”

溫禧啞然。

旋即她扯出一個笑容，微微點了點頭：“是的。”

老板感歎：“時光真快哦……”

是啊，真快。

九年前的那天，和俗套的電視劇一樣，六月的雨，比依萍找她爸要錢那天的還大，砸在身上倒是不疼，但糊的人睜不開眼睛。

少年挺直的腰背在雨中如同蒼鬆，寬闊的肩膀已然有了成熟的輪廓。

他眉眼低垂，唇線拉直，緊握的雙拳微不可查地顫抖。

“最後一次機會，真的不跟我走嗎？”命令式的語氣，依舊是那樣高高在上。

溫禧明明拿著傘，卻一點兒也沒有撐開的意思。

她任雨水順著臉龐滑落，模糊了視線。

“宋玘宸，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宋玘宸幾乎是嘶吼著質問：“那你要在這條破巷子裡呆一輩子嗎！”

“我不會！”溫禧也抬高了聲量，“我會自己走出去！我會擁有比你更耀眼的人生！”

說罷，她決絕地轉身，離開。

“溫禧！”

雨聲也無法吞沒宋玘宸歇斯底裡的呐喊。

但溫禧始終沒有回頭，甚至還生出了一絲快意。

再回首，已是9年後。

她確實憑著自己的努力走了出去，但很明顯，她活得依舊像一粒無足輕重的塵埃。

甚至還被他以為是公關。

昨天宋玘宸的眼神，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一如當初告彆時，同情、可憐。

他的幫助永遠帶著睥睨萬物的高傲。

而她呢，竟然還陪他唱了這出毫無意義的戲。

真是荒唐、荒謬、荒……慌裡慌張的一晚啊。

算了，無所謂。

溫禧舀了一勺小餛飩放進嘴裡。

他倆的緣分早在九年前就儘了，這次意外的相逢也不會在彼此的生命裡泛起任何漣漪，她走出那間房門後，他們從此就不會再有聯係。

喝完小餛飩，溫禧和老板告彆，向家的方向走去。

南城的家離她的高中不遠，走個十多分鐘就到了。

她在這塊街區長大，但自從16歲離家去四川拜師學藝後，她每年最多就回來個兩三次，以至於每次回來都能發現一些微小的不同。

走進熟悉的鐵門，溫禧拐進一棟老式單元樓，上了二層，敲響了201的門。

門很快就打開了。

媽媽喜上眉梢，給了溫禧一個大大的擁抱。

“小乖，你回來啦！”

溫禧綻放出美麗的笑容，回抱住媽媽，：“媽咪~我好想你~”

屋裡還是老樣子，雖然不是非常大，但現在隻有爸爸媽媽住，空間也算是綽綽有餘。

溫禧隨手拿起桌上剩下的半個煎餅，咬了一口，然後問道：“爸爸呢？”

媽媽遞了一杯豆漿過來，道：“今天周五呀，爸爸去做透析了。”

對哦，她忙得都忘了今天是周五了。

“你們還好嗎？”溫禧接著問。

“好呀，一切都好。”媽媽看到她就開心。

接著，她想到了什麼，轉身去書房拿到一本畫冊過來，展示給溫禧看。

“看，你之前送我的那本秘密花園，我已經塗了一半了。”

溫禧眼睛一亮，道：“好漂亮啊！媽媽真棒~”

媽媽謙虛起來：“哪有呀，你比媽媽強多了，我到底是老了，塗色時手會發抖，會塗出框框。”

溫禧卻鼓勵她：“誰說塗色要塗在框框裡的？看的是個意境，是個整體。”

母女倆好久沒見了，話匣子打開就收不住了，聊到溫爸爸回來才發現已經12點了。

“哎呀！我快去煮元宵！”媽媽趕緊起來。

“我來幫你呀。”溫禧道。

溫爸爸卻說：“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彆忙，我幫你媽媽。”

這頓飯吃的很舒服，一家人圍著滿桌熱氣騰騰的菜聊天，是久違的溫馨。

溫爸爸給溫禧夾了一大塊豬蹄，道：“多吃點，這是你最愛的小粉橋的。”

溫禧笑了：“爸，你都給我夾了三塊了，我吃不下了。”

溫爸爸皺眉：“年輕人怎麼會吃不下？看你瘦的。”

溫禧嗬嗬笑，她很喜歡這種還被爸爸媽媽當小孩子的感覺。

“對了，小乖。”媽媽忽然清了清嗓子。

溫爸爸和媽媽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

“咋啦？”溫禧不明所以。

媽媽：“小乖，我問你啊，在京市過得還習慣嗎？”

溫禧覺得有點奇怪，都兩年了，還有啥不習慣？

“很好啊，怎麼啦？”

媽媽又說：“是這樣的啊，爸爸媽媽一個老朋友的兒子就在京市，已經買房買車了，比你大五歲，但小夥子人不錯，長得也周正，你……要不要去見見？”

她問得有些猶豫，生怕自己成為女兒心目中那個“催婚的媽”。

溫禧頓了半晌，然後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會被爸媽攛掇相親的年紀了。

“呃，我才24耶。”溫禧咬了下筷子，撒嬌道。

“彆咬筷子，”媽媽拍了一下她的手，“和你好好說事呢，彆夾嗓子說話。”

“哦。”

裝可愛戰術失敗。

溫禧小聲說：“還不知道我在京市待多久呢，說不定沒幾天我就又回來了……”

可不是嘛，要是砸張總酒瓶子的事兒傳到老板耳朵裡，她肯定要收拾鋪蓋走人了。

“啊？”爸媽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

“沒什麼，”溫禧主動起身收拾碗筷，“你們吃完了吧，我來洗碗~”

“哎，平時也沒看到你這麼積極呀。”媽媽翻了個白眼。

“嘿嘿。”溫禧笑得像個小狗腿子。

把碗放進水槽，眼見媽媽就要走過來，溫禧怕她繼續講相親的事兒，急著想找話題岔開。

一抬眼，她便看到了門口光禿禿的銀杏樹。

“這樹還沒抽芽呢？”

媽媽顯然沒有接住這個生硬的轉折，她瞟了溫禧一眼，道：“你也知道春天快到了？”

溫禧：“……”

好一個一語雙關。

“樹都會抽芽，我女兒啥時候才能開花？”

“……”

“哎~”媽媽歎了一聲，“一年又一年，這附近的人都換了好幾撥了。”

“不過，”她自我安慰似地說，“年輕人走出去也好，旁邊那院子裡的小孩後來也出國了不是嗎？”

溫禧洗碗的動作倏地停頓了一下。

隻聽媽媽又說：“那家人姓什麼來著？是不是宋？哎呀，我真的老了，記憶都差了……”

溫禧斂起一閃而過的不自然的神色，輕聲道：“我也記不得了。”

--

和爸爸媽媽待了一個周末後，溫禧登上了去京市的高鐵，準備回去接受製裁。

她一直等著老板破口大罵的電話或者短信，但是有趣的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直到她去辦公室上班，老板李飛敲了敲她的桌子，滿麵春風地喊她：“小溫呀，來我辦公室，和你說點兒事。”

溫禧做好了豐富的心理建設，等著被狗血淋頭，但事情的發展卻出乎意料。

李飛手舞足蹈：“小溫，你太厲害了，不愧是高材生！張總上周就和我們簽合同了，什麼條件都沒談，等於把項目送給我們做！”

溫禧愣住了。

“而且他還說不需要咱們出差，驗收直接線上做就行。”李飛滿意得不行，“我就說你很適合搞市場的！”

他用手比劃著溫禧：“就這形象！誰看不迷糊啊！”

溫禧太過震驚，都顧不上吐槽了。

出了辦公室她就和吳宣竹說了這事兒。

吳宣竹卻覺得沒啥：【估計那個老混蛋被你的氣勢嚇到了。】

也是，溫禧也不想去深究這其中的原因了，既然不找她麻煩，她高興還來不及呢。

然而風平浪靜的日子沒持續多久。

這天溫禧像往常一樣去上班，可剛走進辦公室就看到好幾個同事伸著脖子往李飛辦公室裡張望。

她有些好奇，問道：“怎麼了？”

同事小圈告訴她：“絕了，今天一大早，有個開大勞的絕世帥哥來我們公司了，好像要談什麼合作。”

溫禧笑了起來：“這是有多帥？還絕世。”

小圈急了：“真的帥，不信你看——”

話音剛落，李飛辦公室的門就拉開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溫禧定睛一看，愣在了原地。

那小圈說的“絕世帥哥”不是彆人，正是宋玘宸。

他依舊穿著低調的黑色西裝，和那晚彆無二致，嚴肅而矜貴。

李飛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給宋玘宸一一介紹：“宋總，這就是我們公司的員工……哦，那位就是之前獲得過多項國際大獎的插畫師，溫禧。”

此時溫禧隻想找個洞鑽進去，卻還被迫僵著笑臉打招呼：“宋總好。”

宋玘宸冷銳的神情中多了一絲玩味，對著她微微頷首：“你好。”

李飛又說：“這次宋總有個委托，要找人製作展會海報，了解完風格之後，專門點明溫禧你來接手呢！”

溫禧不可思議地看了宋玘宸一眼，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宋玘宸勾了勾唇角，伸出了右手，主動遞上：“那請多指教了。”

溫禧一滯。

那晚就是這雙手解開了她的胸罩，一些少兒不宜的畫麵略過腦海，耳根一下燒了起來。

“還不快謝謝宋總呀！”李飛遞給她一個眼神。

溫禧這才反應過來，迅速地握了一下他的手：“謝謝宋總。”

即使她飛速抽離，在接觸到他溫熱掌心的那瞬，她的心跳還是漏了一拍。

宋玘宸並沒有在工作室逗留很久，簡單地看了一圈便離開了。

溫禧卻仍然心有餘悸，中午都不敢下樓吃飯，磨蹭到午休快結束了，才匆匆坐電梯下去，準備買個三明治對付一下。

可是她剛走出電梯門，就轉角遇到“愛”了。

隻見黑色的幻影停在門廊，宋玘宸站在車旁，正好整以暇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