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 “你覺得我敢嗎?”(1 / 1)

即便作為一個對現實缺乏充分了解的外來人,維克多也依然從這三種不同的死亡方法裡麵讀出了一點不同尋常的味道。

“裡根警官。”維克多略微躊躇了一下開了口,他一想到伍德公司的名字,便覺得心裡有一個奇怪的坎過不去,這個和自己姓氏相同的名字,似乎在無形之中彰示著什麼。

“我好像忘記自己姓什麼了,你知道嗎?”

裡根警官的視線往安德烈的方向偏移了一眼,然後又重新回到了眼前的公路上,他的語氣聽起來有一點幸災樂禍:“當然不知道,你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你的姓氏維克多,而現在,唯一一個知道答案的人已經把答案忘掉了,哈哈哈!”

“警局竟然會應聘一個連姓氏都不知道的人嗎?”維克多問。

“這我可不知道。”裡根警官又摁動了兩下車喇叭:“招聘工作是老布吉負責的,隻要是個肯乾活的小夥子,我來者不拒。”

雖然這樣說著,維克多可以感覺到裡根警官話裡似乎還藏了一層彆的什麼。

以至於他渾濁而有些蒼老的眼睛裡帶著一絲狡黠的光。

汽水牌小車在不知不覺之中又開過了幾十英裡,遠處由單調色彩構成的模糊城鎮已經逐漸的變得清晰起來。

殘破的灰牆和枯敗的老樹矗立在陰沉的空氣中,構成一種極致傾頹的美感。

維克多踩著最後的一點時間,把裡根警官列出來的嫌疑人名單和初步推測看完了,這個時候裡根警官已經打開了方向盤前麵一塊小小的屏幕,屏幕裡有著一張彩色的地圖。

那正是舊城的地圖。

平坦且一眼就能望到儘頭的公路到了頭,車子開過一個小小的卡口。

道路變得狹窄了起來,最先出現的是一條寬敞的街道,街道兩旁的玻璃櫥窗內沒有開燈,望過去隻有黑黝黝的一片寂靜。

隻在儘頭處有一點微弱且昏黃的光點,在建築的上方叉著幾根旗幟,旗幟表麵的顏色已經被時間腐蝕得難以辨認,像一塊爛了的破抹布一樣飄蕩在空氣中。

在遠處的建築則像是一片渺遠的天幕,天幕上點綴著七彩的星光,要是維克多沒猜錯,那應該是電子屏幕和房屋裡漏出來的燈光。

裡根警官把車開近了。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晚了,快要墜落的太陽應該斜斜地掛在地平線上,即便陽光無法穿過層層疊疊昏黑的空氣,但還是把半邊的雲彩染成了沉甸了的深黃,讓人一眼就能辨彆出日落的方向。

一些細碎的暖色光點打在街道的玻璃上,給寂靜且黑暗的街道增添了點色彩。

除了陽光遺留下的零星光豔,整條街道的顏色都聚集在唯一亮著燈的旅館處。

旅館朝外透出的溫暖的黃色燈光像是枯葉蝶休憩時巧妙的偽裝,等靠近了維克多才發現,旅館並不是一家他想象中溫馨的小飯店,而是一個由旋轉的彩色光球構成的歌舞廳。

隻不過在靠近玻璃的地方做了一排可供人休憩的吧台,吧台上安著讓人食欲大增的暖黃色燈光。

這才讓整座喧囂沸騰的旅館,在外維持著一番靜謐美好的假象。

說是旅館已經不符事實了,似乎應該說成酒館才更加恰當。

這種酒館並不少見,老板將休息、酒精、美人、派對融為一體,收益是單單經營旅館的好幾倍。

像舊城這種鮮少有人涉足的地方,開設旅館幾乎掙不到什麼錢,反而還要倒貼房租和工人的成本進去。

把大堂改造成舞池和卡座,除了會犧牲旅客一點點小小的睡眠,其他都是一本萬利的明智選擇。

“呦吼!”裡根警官剛把車在酒館的對麵停下來,就吹了一聲口哨。

維克多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就看到在旅館門口,懸掛著一塊閃爍著七彩光芒的招牌,維克多把招牌上的四個字念出來,剛好就是:“霓虹狂夢。”

一小時前剛被他單方麵拉入黑名單酒館……的舊城分店。

惰性氣體被充入在燈管中,隨著招牌內部電流的湧動發生著原子的躍遷,迸發出七彩絢麗的光芒。

“希望你明天還能記得自己是誰。”裡根警官先走下車,拿上後備箱裡放置著的二人的行李,揶揄道。

維克多笑著走下了車門,剛打開門,就被鋪麵而來的臭氣熏得一激靈,夜晚空氣中的汙染相較於白天似乎又嚴重了不少,硫磺和酸性物質彌散在空氣中,讓維克多的眼睛幾乎都要睜不開來。

維克多一手捏住自己的鼻子,閉著眼睛從裡根手裡拿過了一個大包裹,推門走入了霓虹狂夢酒館。

“叮咚”

隨著玻璃門被推開,懸掛在門口的風鈴晃動了一下。

一股烈酒和香水混合著的脂粉味鋪麵而來,取代了沸騰在屋外腥重的惡臭。

整個房間都安靜了。

像是突然被按動了暫停鍵,屋子裡本來正在擺動著的所有人都停了下來。

他們的目光齊齊地向站在門口的維克多和裡根看齊。

更加準確的說,是向他們身上穿著的警服行了一個注目禮。

“喔喔喔,看誰來了,兩個警官,你們來是準備把我們都拷走嗎?”站在靠門位置的絡腮胡男人晃動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酒杯,裡麵冰塊和威士忌碰撞著,在燈光下閃出炫彩的光。

“嘿,喬尼,他們一定是來用槍打爆你的腦袋的。”

人群裡傳來一陣哄笑聲。

被籠罩在燈球發出的霓虹彩光中的人們相互推搡著,一個精瘦的男人被推了出來。

男人剃了一個很短的板寸,在鬢角的位置剔了兩個小閃電,他的耳朵、嘴唇和鎖骨上都有幾個晃眼的銀色釘子,隨著喬尼的走動反射著七彩的炫光。

“喂!”喬尼湊到維克多的耳邊大聲喊道。

他的身體正在隨著舞池裡的音樂隨性的搖擺著,像是一棵不受束縛的海草。

“那幾個該死的傭兵就是老子殺的,狗娘養的,你敢開槍嗎?”

喬尼的手晃動著酒杯,裡麵透明的烈酒隨著他的動作上下波動中,仿佛受到潮汐牽引的海水,一下下拍打著透明玻璃構成的海岸。

下一刻,他的另一隻手卻像是一條嫩滑的蛇,輕輕地維克多撩過衣服的下擺。

他的指甲被塗成了黑色,但是是炫彩的黑色,指甲油裡加入了金黃色的細閃,正在霓虹燈下熠熠生輝。

黑色的指甲下手指被襯托得很白,勾了下維克多彆在腰間的槍。

喬尼的動作很快,幾乎隻是一個眨眼的功夫,槍就被他抽出來了一半,喬尼的手快速地放入了扳手所在的空檔裡,隔絕了維克多把它搶回來的可能。

但是下一刻他的手就被維克多抓住了,滿是汙漬的、臭烘烘的外套下伸出一隻青年的手。

這隻漂亮勻稱的手上沒有任何勞作的痕跡,卻有著驚人的力道。

它像是鐵鉗一樣將喬尼拿著槍的手緊緊製住,控製著他那接近扳機的手,朝著地麵開了一槍。

像是過年時的鞭炮,伴隨著喬尼的手扣下扳機,“砰砰砰”的三聲巨響依次炸開。

第一響是火藥在槍膛內被高速運動的撞針點然。

第二響是子彈撞擊陶瓷的地麵,在稍顯昏暗的環境裡迸濺出幾點金色的火花,然後在力的作用下貼著原來的角度彈跳起來,射入到一旁胡桃木的酒桌裡。

第三響是燃料爆炸產生的巨大衝量推動著金屬的彈殼在實心的原木裡飛快地旋轉,直到所有的動量都在旋轉和摩擦間轉化成了動能,子彈才停止了繼續的深入,卡在了木頭裡。

喬尼控製著槍,但卻沒有獲得任何先機和主權,他的手被維克多控製著,極度不情願地對準了自己的額頭。

裡根警官站在一邊,渾濁的眼睛裡倒映出兩個年輕人的身影,他沉默著,一言不發。

舞池中動感激情的音樂仍然在繼續,但是包括喬尼在內的眾人都失去了繼續扭動搖擺的興致,他們有些尷尬地僵持在原地,看著眼前棕發的青年。

青年的衣服邋遢,頭發像是被酒水浸泡過,粘在頭頂上顯得十分憔悴,連帶著他的那張稍顯蒼白的臉也看起來分外瘦弱。

他的麵部上方是兩隻湖泊一樣深邃的藍色眼睛,漂亮而憂鬱,正毫無感情的盯著舞池裡烏泱泱的人群。

周圍隻有舞池裡動感的音樂,顯得分外詭異。

而在這詭異之中,維克多的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圍繞著喬尼的一眾人聽得清清楚楚。

他問:“你覺得我敢嗎?”

喬尼沉默了。

剛剛開過一槍,金屬的槍管還帶著熾熱的餘溫,抵著喬尼的臉頰,讓他莫名心慌。

喬尼有十之九點九分的把握維克多不會開槍,但是一旦事關自己的性命,百分之一的概率似乎也變得高了起來。

他聽著自己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喬尼露出了一個微笑:“不要開玩笑了警官,我們已經為您準備好了美酒和舒適的床鋪。”

抓著槍的手動了一下。

維克多將槍收回到了腰側,他奪過了喬尼手中的酒杯。

杯子中還有幾塊沒有融化的冰塊,喬尼聽見它們和杯壁碰撞著發出響聲,青年握著杯子的手修長而白皙,每一片指甲都被修剪得很漂亮。

他輕輕地抿了一口杯子裡的烈酒,笑道:“多謝款待。”

維克多將手中的杯子還給喬尼,提起了放在腳邊的大包裹,準備去找前台的服務員辦理入住的手續,剛走了沒幾步,他突然回過了頭,藍色的眼睛直視著喬尼,說道:“喬尼先生的酒很棒,今晚玩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