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蓉婉上了馬車,馬車外倒隻是青帳,內裡卻是極為精巧的。
三處都有墊子,正中間的最舒服。
不光有靠枕,邊兒上還有兩個幾,幾上放著固定的花瓶,花瓶裡插著開的正好的花,還有幾個抽屜,抽屜裡都是新鮮的點心還有燒好的茶。
她剛坐好,冬雪吩咐馬車準備走。
馬車裡隻有她一個人。
當初年少時她也曾說過讓兩個丫鬟跟著她一起坐進來,卻把兩個丫鬟嚇得跌落跪在地上,嘴裡說著饒恕她們的話。
她解釋了很多,兩個姑娘都不肯,最後還是她放棄了。
規矩就是規矩,並非是她一兩句話就能改變什麼的。
就像是今早一樣。
佟蓉婉抿了抿嘴,皇帝不過是一句奴婢該罰,她便是半個字都沒敢說。
秋月和春華便被發配到了園子裡,做一些粗使的活計。
秋月和春華雖然去了園子裡,但走之前她專門去園子裡逛了逛,瞧著那園子管事兒的模樣,也不敢苛待她們兩個。
冬雪可不是她身邊的丫鬟,而是額娘身邊很有些臉麵的老人了,派到她身邊說是來規矩規矩她身邊的這些個憊懶的丫鬟。
她懶散的靠在榻子上,準備眯一會兒。
路途不算遠,隻有半天,可現如今她也沒什麼心思看雜書,乾脆歇息一會兒算了。
誰知剛合上眼,就聽到身後追上來的馬蹄聲。
“等一等!”
男人略顯焦躁的嗓音響起。
但馬車並未停下。
“等一下!”
“冬雪。”
佟蓉婉無奈的睜開了眼,瞧著空蕩蕩的馬車。
“是。”
冬雪吩咐馬車停下,接著身後馬匹便也在馬車旁邊停了下來。
聽著男人翻身下馬,似乎是想朝著自己馬車走過來。
“常泰公子請留步。”冬雪恭敬的聲音響起。
佟蓉婉輕輕的歎了口氣,這冬雪確實做的不錯。
“佟姑娘,我今日前來是想給你說,我當初見過一眼姑娘....”
“常泰公子。”
女子聲音清脆,卻帶著前幾日從未有的疏離。
“公子名滿京城,就是那日所作丹青,我也是佩服,但公子和我到底是男女大防,如今年歲漸大,更應該講規矩禮儀。”
“那日冒昧,實為不該,今日我和公子說清楚,也是為表示歉意。”
“我,我並非有此意,我知道你今日去見了皇上..”
“常泰公子!”
女子聲音驟然嚴厲,直接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婚姻大事,並非兒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今日這般阻攔我,又在街口說著這些話,委實不妥,公子慎言!”
“冬雪。”
“是。”
冬雪朝著一臉震驚和落魄的男人行了行禮,吩咐著馬車繼續往前走。
這一次,倒是無人阻攔於她了。
現在想來常泰一事,其實也算是她急病亂求醫了。
說來她根本不了解常泰這個人。
雖說感情上她並無所求,甚至不在乎常泰是否會納妾。
可若是作為“盟友”的話,至少在事業上不會有什麼拖累家庭的現象發生才是。
如今瞧來,這位名滿京城的少爺為何在曆史上筆墨極少,幾乎算沒有,也是有些緣故的。
這個時候,他不顧皇命阻攔她前去寺廟,還當街說著這些話,委實讓她震驚,還有不應該。
........
馬車搖搖晃晃,直到人聲漸漸稀少,反倒是偶爾聽見山風劃過樹林的蕭蕭聲時,佟蓉婉小心的撩開車窗簾。
不同於暢春園的景致,這路上儘是冬日裡的枯木,以及路邊的黑白相間的殘雪。
甚至被人踩的泥濘的小路。
劃過的山風也是淩厲,帶著冰雪的刺骨。
“小格格小心過了涼氣兒,染了風寒。”
冬雪走過來,將窗簾從小主子的手上放了下去。
佟蓉婉瞧著車窗簾精巧卻無趣的繡花嘟了嘟嘴,安靜了下來。
直到一個時辰之後,眾人終於是到了山底下。
雖說是皇家寺廟,但佛寺普渡眾生,眾生平等。
於是在這長長的看不見頭的階梯麵前,無論是皇家人,還是乞丐,都得一步一步的走上去。
“小格格小心。”
佟蓉婉早有準備,穿了平鞋,頭戴著帽圍,扶著冬雪的手,一步台階一步台階的朝著山頂的寺廟走去。
皇家寺廟從不缺了香火,就是這千階的台階也阻攔不了虔誠的香客們。
隔著帽圍都能瞧見周圍香客們好奇的視線。
其實若是她是這些香客,也對她自己很好奇。
不光她戴著能遮擋住全身的帽圍,甚至周圍的護衛,也是層層疊疊,十足的表示自己尊貴的身份。
一邊走上台階,她一邊心裡胡亂的想著。
其實也不是很難,一路上看看風景,也看看這些香客,隻不過是耗費些精力,花些時間罷了。
一炷香後。
“冬雪,咱們走了多少階梯了?”
“主子,一百餘階。”
“......”
一個時辰之後。
佟蓉婉摸了摸自己發軟的雙腿,連抬頭看一眼前方的力氣都沒有了。
“冬雪,咱們走了多少了?”
“主子,還有一半。”
“.......”
直到她走到寺廟門口時,早已天黑,門口掛著的燈籠落下猩紅的光。
卻讓佟蓉婉就像是看到了神光一般,攙扶著冬雪的手,跌跌撞撞的朝著門口走去。
“阿彌陀佛,佟家小施主,您終於到了。”
一個小和尚站在門內,對著朝自己走來的小格格行禮,瞧著她要進門了,就微微側身。
“小僧這就給小施主引路。”
話剛說完,就瞧見那雙腿明顯在打顫的小主子跌跌撞撞的直接撲到了門框上,然後就這麼扶著門框,坐在了門檻上。
“啊,小施主.....”
“這.....”
“主子,您....”
“都彆說話,都安安靜靜的,讓我坐一會兒。”
她實在是受不了了,從出生以來,哪裡受過這樣的苦楚?
此刻隻覺雙腿都不是自己的,肌肉控製不住的發軟,喉嚨上一股鐵鏽味道,胸口漲的發麻。
甚至兩眼發黑,眼皮都不受控製的跳著。
等著她慢慢的喘勻了氣,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遠處鬼魅昏暗的山林,高懸的圓月,以及遠處冷白的雪山頂。
她的嘴不由的輕輕動了動。
身邊也喘勻了氣的冬雪扶著主子的手,疑惑的問道:“您說皇上什麼?”
“啊,我說皇上隆恩。”
佟蓉婉隨口說道,撐著身子對著旁邊有些茫然地小和尚說道:“勞煩小師父給我指路,夜深,滿身灰塵,就先不去佛前跪拜,等著沐浴休息一晚,早去佛前告罪。”
“小施主請往這邊走。”
佟蓉婉以為自己休息好了一些,沒曾想,原本還走過了千餘下台階的雙腿此刻就像發軟的麵條兒一般,一步都走不得了。
“主子!”
佟蓉婉完全失去力氣的靠在了冬雪的身上。
“哎喲,快,快去請大夫來。”
“小師父,小師父,寺廟之中可有懂醫術的?”
把周圍的侍衛和冬雪嚇得半死。
一個侍衛對著一旁的小和尚說道:“可勞煩小師父給我們說一下周圍是否有大夫。”
那小和尚搖了搖頭,走到佟蓉婉的麵前。
“小施主,得罪了。”
接著那小和尚竟是徑直蹲下了身子,伸手便戳了戳佟蓉婉的小腿。
“嘶!!!”
當即,那酸脹感瞬間襲來。
“哎,你!”
冬雪當即冷眉準備怒罵。
“可不許對小師父無禮。”
“骨頭沒事兒,應該隻是走多了路,傷到了我的.....”
佟蓉婉製止了冬雪,並準備強行走起來。
那小和尚卻不在意,隻是轉過身走到了一間小倒房裡,從裡麵推出來一個素輿。
“小施主可以用這個。”
“........”
眾人沉默了一瞬,佟蓉婉扶著冬雪的手,坐上了素輿,喃喃道:“我以為念經是懲罰,沒想到這一路走上寺廟就已經是懲罰了,小師父果真是靈秀之人,很是有些通曉天意啊。”
那小和尚聞言,走在她素輿旁邊微微側頭,那雙未經世俗渲染過的雙眸在夜色裡清亮如炬。
佟蓉婉一哽,接下來的嘲諷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了。
.......
等著她挨著床榻時,已經是深夜。
佟蓉婉倒是沾到枕頭就睡了過去,絲毫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直到第二日醒來時,才發現自己的雙腿腫的就像是蘿卜一般。
冬雪隻看了一眼,當即便吩咐侍衛去尋寺廟之中會醫術的和尚,一邊將端來的齋飯放在小幾上,將幾端到了床榻上。
“我不想吃,沒胃口。”
佟蓉婉隻看了一眼三個寡淡的素菜,還有清水一般的白菜湯,生無可戀的躺下了身子,感受著雙腿的酸痛發熱。
冬雪許是以為她在擔心自己的雙腿,坐在小凳子上,安慰一般的說道:“主子隻是傷了肌理,骨頭都是沒問題的,昨夜奴婢給您抹藥酒的時候,仔細的看過了。”
佟蓉婉自己也感受到就是肌肉酸痛,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冬雪,麻木的問道:“你怎麼知道?你懂醫術?”
“奴婢不懂,但奴婢小時候跟著額娘做了一個月的旱路,當時走到京城的時候,雙腿也是這樣的腫脹,骨頭也是正常的。”
“額娘還以為我殘了,哭的將咱們家最後的銀錢拿去請了大夫。”
“走一個月的旱路?”
“是啊,當時奴婢阿瑪去世,額娘隻有我一個女兒,阿瑪剛下葬便被叔叔霸占了錢財和屋舍,將我和額娘趕了出來,說額娘和我克夫克父,額娘沒有沒辦法帶著我前來京城投奔舅舅。”
佟蓉婉看了一眼冬雪。
她以前便是在額娘身邊見過她。
姿容很是一般,甚至身子有些粗壯,但卻極有眼力,很是聰明,雖不識字,但卻擅長管賬,就是管禦下屬,也頗有些能力。
她以為冬雪定然是家生奴才。
“奴才雖然不是主家的家生奴才,但舅舅是給主家看管後廚的,當初主母來後院,瞧中了我,就一直分配在主母的院子裡。”
佟蓉婉點了點頭,語氣倒是和煦了很多。
“我有些餓了。”
“奴婢伺候您用膳。”
.......
天明,暢春園。
下了朝的康熙爺尚未來得及換下朝服,就瞧見顧問行快步走來。
身後跟著的朝臣相互對視一眼,慢下了腳步。
直到顧問行走到皇帝耳畔,低聲說了兩句話。
“嗯,看顧好她,讓太醫彆泄露了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