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還沒有醒。睫毛的影子投在他的下眼瞼上,像用極細的鉛筆刻畫出的線條。他的半張臉埋在枕頭裡。有一條金色的線從他的發根處伸出,沿著額頭往下沿伸,然後勾勒出高而挺的鼻梁,小巧的鼻尖,肉肉的嘴唇,利落的下巴,組合出一個完美的側臉。
威廉控製著自己的呼吸,伸出手在空中描摹。他不想把西蒙弄醒,所以最後隻敢輕輕地碰了一下落在西蒙額前的一綹卷發。
然後又想,西蒙睡成這樣居然沒有流口水,好厲害。
西蒙放在枕邊的手機突然震了起來。威廉嚇得立刻收回了手。西蒙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機,接起電話,然後用西班牙語說了聲“知道了”,那邊就掛斷了。
西蒙把手機丟到一邊,眯著眼睛說:“媽媽說要下午才能回來。”說著翻了個身,換成了平躺的姿勢。家裡靜悄悄的。威廉這才想起來西蒙說過的,薩拉每天早上會去幫一個農場主照顧馬。也就是說,現在這個房子裡就隻有他們兩個人了。
威廉的心跳突然開始加速。他一點點地湊過去,小聲說:“謝謝你收留我。”
他終於還是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如果我一個人留在那個彆墅裡,現在也許已經徹底瘋掉了吧。
“嘿,”西蒙蹬了蹬腿,伸著懶腰說:“我想喝咖啡。”
威廉立刻爬了起來,“我去做。”
西蒙看著他笑,“我們家隻有速溶咖啡,牛奶,和白糖。”
“沒問題,馬上就好。”
真的是馬上就好。威廉從開始燒水,到最後端著兩大杯咖啡回來,隻用了不到五分鐘。他突然覺得,速溶咖啡也並非一無是處。咖啡還很燙。他們隻能並肩靠牆盤腿坐著,吹幾口氣,啜一口,再吹幾口氣,再啜一口。威廉低著頭,發覺自己的膝蓋正抵在西蒙的腿上,耳朵有點發燙。
“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太囉嗦了。”
西蒙的腿動了一下,“你現在感覺好一點了嗎?”
威廉點點頭。所有的煩心事瞬間全都回來了。
“我要怎麼辦?他們——王室法庭甚至不敢承認埃裡克有問題,所有人都假裝不知道,沒有人會幫他。”
西蒙小心翼翼地喝一口咖啡,想了想,說:“米基……嗯,就是我爸爸,以前是一個樂手。他寫歌,和隊友一起去演出,去過不少音樂節,後來就遇到了我媽媽。然後他們結婚,有了薩拉,有了我,因為薩拉的狀況很複雜,媽媽又要每天上班,米基必須全天照顧薩拉和我,還要帶薩拉去參加乾預課程。一開始,他還想用媽媽下班照顧薩拉的時間寫歌,到了後來,即使他可以稍微喘口氣,他也隻想躺著,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再後來,薩拉和我都開始上幼兒園,他白天終於有空了。他一口氣寫了很多歌,可是沒有人理他。以前的樂隊也解散了。他開始喝酒,吃各種奇怪的藥,然後在神誌不清的時候哼奇怪的調子。再然後——你都知道了。我覺得米基直到現在,依然還是不能接受自己寫不出像樣的歌這件事。也許他還會害怕彆人因為這個嘲笑他。但其實現在已經沒幾個人知道他當過樂手了,根本沒有人在乎他還能不能寫。最後就變成這樣……沒有人能幫他。”
威廉貼過去,用胳膊蹭了蹭西蒙的手臂。
“難道……就隻能靠他自己了嗎?”
“我知道……埃裡克和米基不能相提並論,但是……也許你至少可以讓他知道,他就算搞砸了一些事,或者隻是沒有做得那麼好,也許……事情也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嚴重。或者說,那些他覺得很重要的事,也許根本沒有幾個人會在乎,那也就沒有必要太在乎彆人是怎麼想的。”
威廉轉頭湊近西蒙的耳朵,聞他的耳後那一小片皮膚散發的味道。
“如果,我說如果,有一天,你和埃裡克見了麵,你可以把這些話告訴他嗎?”
西蒙笑問:“你為什麼不自己說?”
“我覺得你來說,也許會更有說服力。”
西蒙舉起杯子,他們輕輕地碰了一下,然後各自喝掉了最後的咖啡。
他們仍舊緊貼在一起。西蒙體溫穿透了兩件T恤的布料傳導過來,暖中似乎還帶著點濕。也許是因為喝了咖啡的緣故,每當西蒙動一下,威廉就覺得自己心跳的頻率跟著亂一次。他要努力做幾次深呼吸,才能強迫自己平靜下來。
“嘿——”西蒙突然打破了沉默,“雖然這樣說有點奇怪,但是,我——我覺得,我好像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