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車大約20分鐘的路，威廉走了快一個小時。
起初，在他的鞋子和褲腳剛剛開始被雨水浸濕的時候，他也想過要不要攔個出租車。可是在走了大約十分鐘之後，他才猛然警覺自己根本不可能在那條路上攔到車。然後他才想起來似乎有個叫“優步”的玩意兒能幫他叫到車。他掏出手機想臨時裝一個，發現手機已經進水停機了。
總之威廉站在西蒙家門外時，身上幾乎全都濕透了。他收起傘站在門廊下，牙齒打戰，瑟瑟發抖。這一次，他沒有半點遲疑，直接用力按了幾下門鈴。
西蒙仍舊頂著一頭鳥窩似的亂發。他皺著眉頭看威廉，居然沒有太過驚訝。威廉隻是覺得西蒙似乎不太開心，於是往後退了一步。從屋簷上落下的雨水直接灑在了他的後腦勺和頸窩裡。他本能地縮了一下。西蒙無語地歎氣，伸手抓住他的衣角，又把他拽回了屋簷下。
“希勒卡的老師給我打電話，說我可以去上學了。如果你來是想說這個的話……我是不是又應該‘謝謝你’了？”
“西蒙——”威廉看著他的眼睛說，“我來，是想說，我覺得你應該去音樂學院。”
西蒙愣住。
威廉接著說：“希勒卡錄取你，這是你應得的。我隻是想讓他們知道‘公平’這兩個字怎麼寫。但是，音樂學院也許更適合你。你不用擔心薩拉。我會和她打招呼，坐在她旁邊，和她一起做作業。沒有人會欺負她。”威廉抓一把已經濕了一半的頭發，有些自嘲地說：“王子這個身份，大概也就這點用處了。”
威廉眼前一花。似乎有個難以覺察的笑容從西蒙的臉上閃過。
“先進來吧。”
西蒙站到一邊,讓威廉進去。威廉剛進門，身上滴下的水立刻淌了一地。他手忙腳亂地脫掉鞋襪丟在門邊。西蒙給他拿了一雙舊拖鞋。他伸腳穿進去，發現後腳跟懸了一截在外麵。西蒙哧笑，說：“那是我前年穿的。你換我現在這雙。”
威廉乖乖地和西蒙交換了拖鞋。西蒙從腳上脫下來這雙，他總算是勉強穿上了。鞋子上還殘留著西蒙的體溫。他抬起頭，咬著下唇看西蒙，突然想，如此看來，平時確實沒有什麼彆的男性會在這個房子裡出沒。
這個念頭從腦子裡往外冒，變成了一個多少帶點猥瑣的傻笑。西蒙有些莫名其妙，指了個方向，“你去衝個澡，我找衣服給你換。”
“好。”
“那個水閥——往左邊轉是出熱水。”
“好。”
衛生間就在西蒙的房間外麵。威廉走進那個隻能容下一個人的狹窄空間裡，剛關上門，衣服的濕和冷瞬間變得有些難以忍受。他索性直接擰開了水閥。冷水兜頭澆下來，然後一點點地變成熱水。威廉站在水簾中，等身體的知覺恢複了一些，才開始脫衣服。意識到西蒙就在這堵牆的對麵，正在給他找衣服穿，他又忍不住開始傻笑。
“威廉，衣服掛在外麵了。藍白條紋的浴巾是我的，你可以用。”
“好——謝謝。”
“電吹風掛在洗衣機上麵，你自己找。”
“好——”
威廉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洗刷乾淨，開門穿上了西蒙給他找的衣服——一件大T恤和一條寬鬆的短睡褲。他吹頭發吹到一半，西蒙突然拿著手機過來，舉給他看上麵的一條新聞。威廉納悶地接過手機。西蒙順手把電吹風從他手裡接了過去，仰頭幫他吹後腦勺上的頭發。
新聞的標題上寫著：“埃裡克王儲殿下突發急病。”正文隻有短短的幾句話，說埃裡克突發心臟病，被送到了比亞斯塔社區醫院急救，現在已經轉到皇家醫院去了；沒有配圖。後麵已經跟了幾百條評論，絕大部分都是“保佑他”“早日康複”之類的祝福。威廉立刻意識到這是王室法庭自己發的公關稿。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覺得有點兒失望。
他的頭發終於乾透了。西蒙關掉電吹風，有些擔心地問：“埃裡克，還好嗎？”
威廉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他本來想說埃裡克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但是卻說不出口。轉念間，他突然想起了艾米的話。他盯著西蒙的眼睛看了兩秒鐘。他的呼吸開始顫抖，眼淚突然淌下來了。
“他很不好。”說出了最艱難的部分之後，後麵的話就變得沒有那麼難說出口了。威廉哭著說：“他吃了整整一瓶藥。我覺得他是想自殺。但是所有人都假裝不知道。如果今天，今天他真的有什麼事，他們是不是也要這樣撒謊說他是因為生病才——沒有人知道，原來他——”
西蒙靠過來，伸手抱住了他，輕輕拍他的後背。他再也站不住了，整個人朝西蒙身上靠了過去。他們就這樣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他終於止住了抽泣。西蒙稍稍放開他，說：“薩拉已經睡了，我們先去裡麵。”
威廉終於有機會見到了西蒙的房間。
那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空間。單人床和書桌已經占掉了至少三分之二的麵積。書桌又被電腦和魚缸占滿了。西蒙的電子琴甚至隻能靠牆豎起放著。威廉自然而然地坐到了床上。他已經沒有太多的精神打量四周，隻是下意識地覺得，這樣狹窄的空間，反而讓他多了一點安全感。他可憐巴巴地朝西蒙問：“我能睡在這裡嗎？”
西蒙點點頭。
床太小了。他們隻能麵對麵地側躺著。一切都和想象的不一樣。威廉在家看西蒙盤腿坐在床上唱歌的視頻，有時候也會忍不住想入非非，如果西蒙唱歌的時候他就坐在旁邊，他一定會想要這樣或者那樣。現在他終於躺在了這張床上，西蒙就在眼前極近的地方，而他整個人淹沒在了西蒙獨有的氣味裡，他居然連一絲一毫的衝動都沒有了。他隻想靜靜地看著西蒙的眼睛，想要數清楚西蒙的睫毛和眉毛，感受西蒙呼出的氣流，記住西蒙唇上那些細紋的走向……
西蒙輕輕地動了一下，小聲問：“那麼，你剛才想說什麼？”
威廉開始給西蒙講埃裡克的一切，講他怎麼做一個模範學生，怎麼完美地履行王室公務，講他和艾米的秘密關係，講諾倫家的地下室。後來他開始做夢。他隱隱約約地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仍然繼續在夢裡喋喋不休，隻是記不清自己在夢裡到底都說了些什麼。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陽光已經照亮了西蒙的半張臉。他是真的能數清楚西蒙的睫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