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校長在那裡，我們過去打個招呼。”

奧古斯特牽著威廉往前走，人們便自動讓出一條道來。他們在看向威廉的時候，也會順帶著把帶著微笑的目光投向奧古斯特。奧古斯特越發變得趾高氣昂，仿佛他才是所有人當中的焦點。威廉突然意識到，無論他再怎麼不願意承認，無論他再怎麼試圖證明自己和奧古斯特那一類“貴族”不一樣，但彆人並不會覺得他們有什麼不同。全世界都當他們是同一類人。除了西蒙。

也許大多數人才是對的。他早就已經被毀掉了。西蒙看到的那個自己，也許隻是自己按照最理想的樣子表演的，奄奄一息的假象。

他以為的那個“真正的自己”，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威廉甚至沒有發覺，自己掛在臉上的假笑，已經慢慢地變成了僵硬的冷笑。

“你突然要轉過來，他們很高興，”奧古斯特湊近他的耳朵悄悄說，“去年申請的人變少了，你一過來，就是個活招牌。你應該反過來向他們收廣告費的！你有什麼要求都可以跟他們提，不用客氣。”

“嗯——哦。”威廉想，可是我能向校長要求什麼呢。

一個念頭閃了過去。

四周的人突然歡呼起來。埃裡克出現了。他已經換好了衣服，正在和三個隊友一起把一艘四人小艇抬到水邊去。所有人都在大聲喊他的名字。奧古斯特也怪叫起來，“埃裡克！碾碎他們！”

威廉跟著喊了幾聲。也許是因為他們離得有些遠，也許是因為四周太吵，埃裡克並沒有朝這邊看過來，而是低頭默默地檢查小艇的狀況。直到他和隊友們合力把小艇放進水裡，他才朝岸上的人群揮了揮手。然後，他立刻轉過身，開始帶領隊友們做熱身運動。

奧古斯特興奮地拍了拍威廉的肩膀，“你會加入賽艇隊的吧？等我們都畢業了，就可以和埃裡克劃一條船了！”

天啊。威廉在心裡默默地翻了個白眼。這家夥到底要這樣陰魂不散地纏到什麼時候？一輩子嗎？

無論如何，他們總算是走到了校長身邊。起初威廉也不知道該和這位和藹的女士說些什麼才好。可是奧古斯特一陣喋喋不休的寒暄之後，他突然發現，校長也和其他所有人一樣——她看向他的目光，和看向奧古斯特的目光，並沒有什麼不同。

不知道為什麼，威廉突然感覺到了一陣破罐子破摔般的輕鬆。

哈，那就努力做一個合格的混蛋吧。

埃裡克正在和隊友們一起登船。奧古斯特立刻往前幾步大聲喊他們的隊名。威廉抓住機會，對校長說：“女士，可以和您私下說幾句話嗎？”

校長點點頭。他們走到人群邊上。威廉掏出手機，給她看他在主樓裡拍的麵試成績單，說：“您可以確認這份成績單是有效的嗎？”

校長看了一眼，目光閃爍，“我可以確認，隻是我不明白……”

“因為我正打算把它發給媒體，告訴他們，希勒卡毫無理由地拒絕了在這上麵排第二的學生。您可以先和董事會商量一下，是直接坦誠你們是受到了來自王室的壓力，還是為了維護大家的顏麵默默地掛上恐同和種族主義的旗幟，嚇跑一些潛在的申請者。”

校長朝遠處望了一眼。威廉跟著看過去，果然一眼就看到了簡奧勒夫。他立刻追問：“簡奧勒夫，他是怎麼跟您說的？‘不能讓一個有色人種同性戀玷汙了高貴的希勒卡’這樣嗎？”

校長深吸了一口氣，皺眉問：“威廉王子殿下，王室法庭對您能否在這裡安心上學表達了強烈的擔憂……您確定——西蒙埃裡克森，沒有過跟蹤騷擾過您嗎？”

“跟蹤騷擾——我？！他媽——”威廉及時打住，“沒有！就算我們之間真的有——那也是我一直在跟蹤騷擾他！是我一直在纏著他不放！我今天一整天都在這裡！你們就不能先問問我嗎！”

校長的表情變得有些尷尬。

“抱歉——”

“他在申請彆的學校了。他也不會再見我了。”威廉隱約覺得自己的眼淚就快要止不住，扭過頭冷冷地說：“我可不是什麼好學生，我打架，喝酒，嗑大麻。西蒙是唯一一個會在我吃大麻蛋糕的時候對我說‘不要吃’的人。對了，那個大麻蛋糕，還是希勒卡的兄弟會帶我吃的呢。你們的那群模範學生。誰知道我和整天和他們混在一起，會怎麼糟蹋希勒卡的名譽呢。”

“殿下，我們犯了一個錯誤，請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們會糾正。”

人們突然齊齊歡呼尖叫起來。四條小艇同時衝出了起航線，飛一般在水上滑行。威廉追著埃裡克打頭的那條小艇看了一會兒，說：“今天，今天之內。”

校長沉默了兩秒鐘，“沒問題。”

“對不起，我剛才，不應該那樣大聲……說臟話。天啊，我真是個混蛋。”威廉終於再也裝不下去了，用手搓了搓臉，“對不起。”

校長突然笑了，“殿下，您會是我們的模範學生。”

他們並肩走回到人群中。奧古斯特立刻撲了上來。幸好奧古斯特暫時全心全意地盯著埃裡克，窒息的感覺好歹減輕了一些。他們站在那裡，喊著埃裡克的名字，看著埃裡克的小隊第一個劃過終點。直到小小的頒獎禮結束，威廉都沒怎麼把注意力放在埃裡克身上。他一直留心著校長的動靜。她打了好幾個電話，期間和一個胖胖的、頭發胡子都亂糟糟的男老師聊了一會兒，然後這個男老師就先離開了。威廉也無法確定她到底是不是在“糾正錯誤”。等他和埃裡克也要離開，校長帶著幾位老師來送行，她趁大家不注意，悄悄地比了個“OK”的手勢。他徹底放下心來。

“你們今天劃得很棒！”威廉因為心情好，願意分一點快樂給埃裡克。埃裡克卻不太領情，閉起眼睛仰後靠著，低低地“嗯”了一聲。威廉想起他昨天說過的話，隨口問：“你覺得，我回去以後應該換身衣服嗎？”

“隨便。”

威廉前前後後地想了一會兒，試探地問：“艾米，不和我們一起吃晚飯嗎？”

“嗯。”

也許埃裡克和艾米的會麵不太愉快。威廉識相地閉上了嘴。他側身靠過去，伸手輕輕抱住了埃裡克，“沒事的。”

埃裡克的呼吸變得有些沉重。

片刻之後，埃裡克把威廉推了起來，說：“我們今晚要在諾倫家慶祝勝利。爸爸媽媽也有聚會。你自己在家吃吧。”

威廉本來想下意識地說“好”的，但是看埃裡克這副不太正常的樣子，他又有些擔心。

“我和你一起去。”

埃裡克沒有再說什麼，隻是伸手把他攬了過去，靜靜地抱了一會兒。

兩個小時之後。

仍舊是諾倫家的地下室，仍舊是原來的那些人，桌上擺的仍舊是那些東西。也許是因為威廉上次太掃興的緣故，這次大家都不太搭理他，但是也好歹沒有強迫他吃東西。他們消滅了幾瓶烈酒和一些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藥丸之後，又開始顛三倒四地談論起女人和遊艇。威廉抱著膝蓋坐在角落裡，一開始也聽不明白他們到底在說什麼，但是後來他發現有個詞出現的頻率太高了。“那個臭婊子”。威廉越來越確信他們說的是艾米。他們說她不顧王室法庭的反對，在一個議員的團隊裡當誌願者。她重新申請了大學。她還參加了幾個小規模抗議活動，臉被媒體拍得清清楚楚。

“算了，”諾倫拍著埃裡克的肩膀安慰他，“你如果真的把她帶回家，說不定她會煽動你家的廚子和司機罷工呢。”

一群人笑得在地上打滾，隻有埃裡克和威廉一動不動。威廉以為埃裡克隻是不開心，也沒有多想。那夥人笑了半天之後，他們才發現埃裡克真的有些不對勁。

諾倫爬起來，輕輕推了埃裡克一下。埃裡克旋即緩緩倒下。威廉這才發現，血正從他的鼻孔和嘴角往外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