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威廉,走吧,你也不應……(1 / 1)

至少西蒙沒有直接走掉。

至少西蒙在那兩個人——對不起,已經忘了他們叫什麼了——離開之後,又回來了。

至少西蒙在聽到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之後,從書包裡掏出半袋麵包片遞了過來。

至少他們仍然坐在一起,沉默地吃著嘗不出是什麼味兒的麵包片。

西蒙拿著空瓶子,不知道去哪裡接了些水。他自己喝了幾口,又遞給威廉。威廉仰頭喝水的時候想,這至少算是半個吻。

西蒙始終不發一言,臉上隻剩下了無儘的無助和茫然。威廉也不敢開口。即使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地尖叫“留下和我一起吧”,但是他也清醒地知道,他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立場來要求西蒙做任何事了。他隻敢側臉望著西蒙。空氣正在變得越來越粘稠,浮在光柱中的塵埃也似乎停止了飄蕩。威廉覺得自己的肺葉像是被什麼東西粘住了,他必須十分用力地呼氣和吸氣,才不至於當場窒息。

再這樣下去就要爆炸了。威廉想,無論西蒙以後還願不願意見他,他都必須再努力一下。他試探地伸出手臂,抱住了西蒙的肩膀。西蒙沒有躲閃,於是威廉又再靠過去了些,把腦袋靠在西蒙的肩膀上。然後他發現,西蒙也在向他靠過來。

他們的腦袋輕輕地靠在了一起。

威廉長長地呼了口氣。他用臉頰蹭了蹭西蒙的頭發,緩緩閉上了眼睛。

“你媽媽什麼時候來接你?”

“媽媽不會來接我。我隻是不想麻煩安德森女士。我等會去坐公交車。”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公交站嗎?”

威廉等了很久,才聽到西蒙輕輕地“嗯”了一聲。

仿佛隻是過了一秒鐘。西蒙輕輕地動了一下,“我該走了。”

威廉下意識地收緊了手臂。西蒙抓住他的手腕,從他的臂彎裡滑了出去。

“威廉,那條線一個小時才有一趟車。”

威廉老大不情願地放開了手。他猛然發覺自己的手臂和腿都已經麻了。那個瞬間,他才意識到他們應該已經在那裡坐了很久。他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哀求西蒙留下了再等下一趟。

走出體育館之前,威廉輕輕拉住西蒙的衣袖,“你的領帶歪了——”

“無所謂。”西蒙把衣袖從威廉手中扯了出去,反而把領帶結往下拉了拉,然後解開了襯衫最上麵的兩顆扣子,說:“都結束了。”

威廉看著他露出的鎖骨,咬著嘴唇想,天啊。

他們並肩沿著學校的主路往車站的方向走。威廉突然想起了西蒙來時的樣子。嶄新的西裝,整整齊齊的領帶,漂亮的小卷發,腳下帶風的步伐,和旁人——啊,那個討厭的家夥——說笑的神態……西蒙本來也可以這樣輕鬆愜意地離開的。威廉地漸漸落在後麵。越是回想這些細節,越想狠狠甩自己幾個大嘴巴。

終於還是走到了車站前。威廉仍舊耷拉著腦袋站在西蒙身邊,不敢吭聲。片刻之後,他似乎聽到了一陣車聲。西蒙看著公交車駛來的方向,打破沉默說:“我想說……我沒有怪你。”

威廉點點頭,終於覺得自己可以正常呼吸了,“嗯。”

“隻是——這和網上那些人,還有那些毒蟲的汙言穢語,都不一樣。那些臟東西影響不了我。但——你知道的那些人,他們隻要隨便打個招呼就能奪走我眼前的一切,毀了我的人生。我很害怕。我現在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需要冷靜一下。”

威廉繼續用力點頭,“對不起。”

公交車在他們身邊緩緩停下。西蒙轉身走上去之前,回頭說:“威廉,走吧,你也不應該讓他們毀了你。”

車門“哐”地一聲關上了。那關門聲,仿佛一道驚雷在他的腦子裡炸開。

從來沒有人敢對他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無論他的日子過得再怎麼艱難,他也從來不敢有過半點質疑的念頭。一切痛苦的源頭都是因為他不夠好,因為他配不上“王子”這個稱號,因為他讓所有人都失望了。指控王室會“毀了”他?!不不不,他不是那種白眼狼。

西蒙是怎麼敢的呀。

“西蒙——西蒙!西蒙!”

威廉下意識地追著公交車跑了幾步。然而他看不到西蒙。公交車很快就從彎道的儘頭消失了。威廉呆呆地站在原地。腳下的土地在一寸寸地碎裂。他的衣服在碎裂,皮膚在碎裂,甚至就連骨頭也在碎裂。威廉艱難地蹲下,兩隻手都捂在胸前,用力摩挲。

“……不應該讓他們毀了你。”

“……毀了你。”

威廉張著嘴,茫然地望著公交車消失的方向,大口大口地竭力呼吸。

“威廉!怎麼回事——”奧古斯特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像拔蘿卜似的用力把他拽了起來,“不舒服嗎?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威廉勉強站穩了。奧古斯特托住他,扶著他往學校裡麵走,“沒事,今天校醫也在,我帶你去——”

被奧古斯特拖著走了幾步之後,威廉終於漸漸清醒過來了。他沉默著,用眼角的餘光看著奧古斯特,想從奧古斯特的臉上找到一絲心虛或者內疚。然而他什麼都沒有找到。奧古斯特像是把他的“招牌假笑”做成麵具死死地焊在了臉上,仿佛一具優雅的僵屍。

“你剛才一直跟著我?”

奧古斯特笑著說:“埃裡克既然把你托付給我了,我當然每一分每一秒都要關心你的狀況。”

威廉站住,側臉沉聲問他:“你是不是,把西蒙申請希勒卡的事告訴了簡奧勒夫?”

奧古斯特的假笑終於消失了一部分。他低下頭,似乎是在思考怎樣把話說得聰明一些。

“聽著,埃裡克一直很關心我,把我當兄弟,所以我也把你當成真正的兄弟。兄弟就應該為對方做最有利的事,哪怕你一時半會兒理解不了,也沒有關係。遲早有一天,你會明白誰才是真正關心你的人。”

“嗬。”

“你現在年紀還小,我想他們,也許還沒有嚴肅地跟你討論過這件事——那就是我們的責任。威廉,你覺得我們的責任是什麼?”

威廉聳聳肩。

奧古斯特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微笑,伸出一根手指,指著飄蕩在主樓上的旗幟說:“是我們堅守的價值觀。我們必須用一言一行告訴所有人,在這個國家裡,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什麼是高貴的,什麼是應該被唾棄的——現在的人,滿腦子都是什麼垃圾玩意,隻有我們了,隻有我們能捍衛這個國家最珍貴的價值觀!威廉!你清醒一點,你正在做的事情,在背叛我們的價值觀!”

奧古斯特義正詞嚴的演講,威廉卻越聽越糊塗,“我做了什麼?背叛了什麼?我不明白。”

奧古斯特搖搖頭,直截了當地問:“你和那個黑皮男孩……上床了嗎?”

威廉眼角下方的肌肉抽了一下。他咬著嘴唇,憋了半天才說:“這和你沒關係。”

奧古斯特用力擼了一把他的腦門,“總之,你明白就行。怎麼樣?現在還覺得不舒服嗎?”

威廉搖了搖頭。

奧古斯特繼續粗魯地拽他,“賽艇應該快要開始了。我們去看埃裡克拿冠軍。”

威廉踉踉蹌蹌地跟著奧古斯特走向湖畔的碼頭。幾乎所有人都已經聚在那裡了。他下意識地理了一下頭發,用儘全力勉強保持住正常行走的姿態。很快就有人認出了他,和善地喊他的名字,向他點頭。但是他叫不出那些人的名字。他像往常一樣,在臉上掛上了“那個”完美的笑容。

奧古斯特拍拍他的肩膀,讚許地說:“這就對了嘛。”

威廉似乎聽到了一個碎裂的聲音。

像是從心臟的深處傳來的。他的身體裡最後一小塊完整的結構,徹底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