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裡克曾經這樣教威廉:“如果對方的話確實令你無言以對,你可以報以微笑,然後用略微俏皮的語氣說‘原來如此’或者‘有趣’。”
威廉現在是真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他搬出埃裡克要求他對著鏡子練出來的微笑,但是又覺得那兩個詞也不太適合用來糊弄妮可,最後還是隻能老老實實地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妮可倒像是完全沒想到他會道歉,愣了一下才接著說:“你還算是個不錯的孩子,我就先假設我們能好好講講道理。西蒙——”她突然歎了口氣,“繼承了琳達身上最無可救藥的品質。他們總是太寬容,太容易原諒彆人,所以也太容易被人占便宜。我能猜到他為什麼要帶你過來。你不喜歡自己的身份,你覺得自己被關在籠子裡,他就帶你在沒有人的地方騎行,拜訪一個快瞎了的老太太,然後他也許會告訴你,‘即使彆人不知道你是王子也會喜歡你’——天啊,真受不了。我隻是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如果你希望一個人同情你被關在籠子裡的處境,和你一樣憎恨那個籠子,你就彆指望能把那個人帶到籠子裡去陪你。”
威廉下意識地反駁:“我沒有那樣想過。”
妮可冷笑:“你已經在這麼做了。”
“我沒有!”
“你在試圖把他變成一個受王室法庭嚴苛約束但是又永遠不可能被接納和承認的地下情人。你知道你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欺騙自己說這是他自己願意接受的,然後對他的痛苦視而不見。他遲早會逃跑的。我太了解他了。你知道你們之間能達到的最好的結局是什麼嗎?那就是你悄悄地離開,徹底消失。也許十幾年後,他牽著伴侶的手走在街上,正好遇到你和新婚妻子坐著花車巡遊,那時候他會笑著對伴侶說,‘嘿,你信不信,我和那個家夥約會過’,然後他會想起這個夏天,他記憶中的你永遠是今天這副單純善良的樣子。威廉,彆讓他有機會恨你。”
威廉完全找不到插嘴的餘地。等她滔滔不絕地說完,他強迫自己深呼吸,然後用儘可能平靜的語氣說:“這不公平。”
“是啊,這對西蒙很不公平。”
外麵想起了一個車喇叭聲。妮可微微一笑,“時間到了,彆等他們上來抓你。”
威廉絕望站了起來。最後離開之前,他回頭看了看窗外。
書房的窗外正對著後院的一小片果園。威廉一眼就看到了種在角落裡的蘋果樹。樹很矮,但是已經果實累累。
但是從這個角度看不到馬路,也看不到西蒙和托比的影子。
“走吧。”妮可扶著桌子站起來。威廉看著她慢吞吞地走了兩步,終於還是忍不住朝她伸出手。妮可立刻把手背到了身後,再次強調:“我還沒有全瞎!”
威廉側身擋在她前麵,仍舊堅持地伸手。
“我隻是覺得,作為晚輩,我至少應該照顧好家族裡的長輩。”
車喇叭又響了一聲。他們至少僵持了十秒鐘,妮可終於悻悻地抓住了威廉的手。威廉托著她的手,側身小心翼翼地扶著她下樓。
“我該怎麼稱呼您?”
“我是你姥爺的堂妹。姨婆或者姑婆?隨便吧,這個不重要。反正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我爸爸就已經放棄頭銜,我也不算是家族成員了。”
“姨婆?”
“哼。”
兩秒的沉默之後,妮可說:“抱歉,我不應該用那樣的語氣和你說話。隻是,我必須把西蒙放在第一位。”
威廉篤定地說:“我也是。”
妮可沒有再說話。
走到門口,威廉就看到法利瑪正在指揮司機把他的自行車折疊起來放到後備箱裡去。他有些詫異,“你來做什麼?”
法利瑪抱著一個文件夾,衝妮可點了點頭,“嗨,妮可,我把新一期的租賃合同帶過來了。你現在方便簽字嗎?”
妮可麵無表情地接了過去,然後用完全讓人看不清是什麼字的“醫生筆跡”簽了個名。
“謝謝。這也隻是走個表麵流程。女王陛下特彆吩咐,你的租金永遠是1克朗。你想住到什麼時候都行。”
威廉愣住,“什麼——為什麼——”
妮可點點頭,“請向陛下轉達我的感激之情。”
她們友好地握了握手。法利瑪看了一眼威廉,“威廉王子殿下,可以上車了。”
威廉用求救的眼神看了一眼妮可。妮可卻望向了遠處,笑著說:“等我離開之後,旁邊的池塘啦,後麵的果樹啦,閣樓裡的那堆小玩意啦,都要被清理乾淨咯。”
“汪汪汪——”
一個黃色團子貼地飛了過來,閃電般撲進了妮可懷裡。威廉瞬間燃起了一絲希望,站到台階上向遠處看。西蒙果然已經回來了。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騎車的速度很慢。威廉飛奔出去。他們剛好在院門外碰頭。威廉的委屈一下子全湧了上來。他強行掩蓋住自己聲音裡的哽咽,“西蒙……”
西蒙推著自行車走到他跟前,臉色很不好看——像是在生氣,但是威廉也能清楚地感覺到,西蒙並不是在生他的氣。
“對不起,我,我得走了。”
西蒙點點頭,“嗯。”
“我會——”
西蒙打斷他的話,“我覺得,你不應該再找我了。再見。”
然後他推著自行車走回院內。妮可朝他伸出手,他就扶著她進去了。門在他們身後關上。他始終沒有再回頭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