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我用力地捂住了脹痛的大腦,輕輕地晃了晃腦袋,隻覺得或許是我多想了。
現在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至少眼前,和詹姆斯教授約在八點的會麵迫在眉睫。
我急忙洗漱穿衣,雖然我已經遲到,並且也已經猜到自己多半是徒勞而返,但我還是不願意放棄,想要再試一試。
片刻後,我從女學生宿舍中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脖子上掛著的銀鑰匙因為跑動而落到了衣領之外,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按住,打算一邊跑一邊將母親留下的東西塞回去。
但指尖剛一觸碰,校園的環境聲驟然靜謐,隱約傳來一陣如同金屬震動般的刺耳轟鳴和模糊不清的絮絮低語,我打了個寒顫,好似在那個瞬間來到了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我一時間被這種詭異的感覺驚到,顧不上仔細看路,結果一不小心撞到一個身影上,差點又像昨天一樣摔倒在地。
知覺突然回歸,那種古怪的低鳴也消失不見,我懊惱地皺起眉頭,警告自己不能再隨便地走神了。
好在對方及時將我扶住,正當我抬起頭想要感謝這位好心人的時候,我臉上的笑容卻立刻僵硬了起來。
和此刻狼狽且不修邊幅的我不同,邁克爾·科瑞穿著潔白的襯衫,腳上的尖頭皮鞋擦得鋥亮,單手放在褲子口袋裡,一看就與我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含糊不清地道了聲謝,然後側過身準備繼續前往詹姆斯教授的辦公室。
“今天教授們忙著迎接大人物,想來是沒有空見你的。”
聽到這裡我的動作一頓,或許是多次碰壁導致的挫敗積攢至今,又或許是我昨晚實在是沒有休息好,我忽而泄氣,頓時失去了那股奮不顧身向前的衝勁。
我本就無權無勢,還是被所有人都輕視的女人,要想在所研究的領域成功,就得比普通人付出更大的代價。
或許我今天應該先好好歇一歇,然後再找彆的更好的辦法。
但邁克爾·科瑞似乎完全並沒有留我一個人靜靜的意思,而是自顧自地開口道,“斯卡沃多,我之前就告訴過你,你想要靠自己發表論文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謝謝提醒。”我看了一眼周圍來來往往的學生,感受到突然增多的注視,擔心被人誤會,便不打算再和他繼續聊下去,準備敷衍幾句後離開。
看我似乎不想深聊,邁克爾·科瑞的臉色沉了下來,突然緊緊地拉住我的手,直截了當起來,“你應該知道,這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要想讓彆人無緣無故地幫你,你總該付出一些代價。”
“放開我!”他在公共場合對我付諸的行為一下子就激怒了我,我好不容易得到求學的機會,一點兒都不希望自己因為男女之間的事情傳出什麼壞名聲,語氣中不免帶上嘲諷和厭惡。
“你話裡話外的意思該不會是要大發慈悲地娶我吧?”
聽見我這麼說,邁克爾·科瑞的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神色,不過他深吸一口氣,很快忽略了我話裡的夾槍帶棍,認真地說,“你知道我的叔叔即將升任我們學院的物理實驗室主任,我想要幫你簡直易如反掌。”
“當然,我會與你分享署名權——要知道,這已經是相當不錯的條件了。”
對於科瑞高高在上的施舍,我簡直氣笑了。
以往的我從來不會對這些人逞口舌之爭,隻是默默地忍耐,因為我知道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最終倒黴的還是我自己。
如果他不是用這種語氣說話,在看不到任何出路的我或許還有可能權衡一下利弊,但現在——可能是我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哪怕我不得不放棄我的全部心血,我也絕無可能答應他!
我實在是受夠了他一直以來的自大,同時也是為了擺脫他,不惜壓低嗓音湊到他的耳邊故意惡心他,“既然你的叔叔那麼厲害,那我為什麼不乾脆跳過你,直接嫁給他呢?”
或許是被我的厚顏無恥而驚呆了,他竟然就這樣愣愣地鬆開了我的手,不可置信地看著我,仿佛我就是一個不要臉的蕩fu一般。
“蠢貨!”
我朝他的方向冷笑一聲,然後立刻若無其事地抬起頭我的頭顱,轉身就走。
通過三年的學習相處,我承認邁克爾·科瑞勉強能稱得上優秀,倘若沒有我,他或許會是這一屆最被看重的學生,勉強倒也不算辱沒了弗雷德裡克·科瑞這位年輕教授的名聲。
但可惜,他遇上了我,即便這也是我在這所大學裡唯一值得驕傲的地方。
不過很快,我那股毫無意義的傲氣便緩緩消散了,因為我顯然為了意氣之爭錯過了一個願意給我留署名權的男人。
而諷刺的是,除此之外,我也的確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不能去實驗室,那我就無法進一步的探究世界;發表不了論文,即便我有幸畢業我之後也得滾蛋……不知道我可笑的自尊心是不是值得我付出這樣的代價。
最後,我失魂落魄地來到了圖書館,決定再想想其他辦法。
隻是剛像以往一樣來到我常坐的位置時,我一眼就見到剛剛那個被我和邁克爾·科瑞肆意交談的對象,弗雷德裡克·科瑞教授匆匆經過。
我與他並沒有直接接觸,隻是偶爾碰見過,處於我認識他、但他不一定認識我的狀態,因為他並沒有為我們授過課。
而相比於他的侄子,我必須承認他的確非常有真才實學,年紀輕輕就取得了博士學位,從助教短短幾年就變成了負責物理實驗室的主任。
想到這裡,我頓時有些心虛,便低下頭假裝認真地學習。
可是我到底還是忍不住悄悄看了他幾眼,不禁擔心這位科瑞教授從他煩人的侄子那裡聽到什麼不好的事情,誤會我來讀大學並非是真的為了探索知識。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此時一向平易近人的科瑞教授卻顯得魂不守舍、煩躁焦慮,我伸長脖子,發現他竟然沒有去物理學書籍所在的區域,而是走到了圖書館的角落。
我作為新生時曾經誤入過那裡,那裡一般都是民俗和神秘學相關的書籍,除非是相關專業和迷路的學生,一般很少會有人去那個地方,更彆說對方是一名物理學教授了。
或許是我的思維狹隘了,物理學和神秘學之間的確存在著我不知道的聯係?
這讓我不禁有些好奇,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竟然選擇悄悄地跟了上去。
我放輕腳步,一排一排地往裡走,這間圖書館的光線本就非常糟糕,走入少有人借閱書籍的深處,便更顯昏暗。
可不知怎麼的,我忽然覺得我好像來過這個地方,但我分明記得,上一次我一見到指示牌就立刻離開了,根本沒有浪費時間再往裡走。
我找了好久,一直都沒有找到科瑞教授,當我差點以為他大概繞了另外的地方離開的時候,我忽然發現這個圖書館竟然有一片被書架圍起來的暗室,一般人彆說走進去了,連發現那裡都難。
我正要走過去,卻見一大片陰影立刻朝我撲來,我剛鑽入另一個書架後麵,就見到科瑞教授急匆匆地從裡麵走了出來。
他額頭的發絲有些濕漉漉地黏在額頭上,呼吸急促,手裡似乎比之前多了一本破舊卻熟悉的書——隻是倉促中我辨認不清上麵具體的內容。
他這是怎麼了?那個地方有什麼秘密嗎?
我無法從他的行為中得到解答,悄悄朝他看去的時候卻發現他也正好在倉惶中朝我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視線猝不及防對上,隻是慌亂地略過我便迅速地離開了。
圖書館並沒有地方可躲,我心臟漏跳了一拍,無法確定他究竟有沒有在這樣的黑暗之中看清我的臉,但至少我能確定他現在肯定是離開了。
而我既然都已經來到了這裡,好奇心促使我還是小心翼翼地走進了那個昏暗的區域,想要搞清楚他來這裡究竟是來找什麼書的。
可是線索沒有找到,我反而也跟著心神不寧了起來。
不知為何,我竟然覺得這裡特彆的熟悉,好像我才來過這裡一樣,但我卻半點兒都記不清了。
最終,我的目光仿佛受到了指引一般看向了某個角落,喉嚨因為緊張而吞咽,隻覺得那裡好像藏著什麼東西,我並沒有猶豫太久,終究還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撥開了最裡麵的一本書。
什麼都沒有。
這讓我稍稍放鬆了起來。
但我並沒有放鬆太久,因為眼尖的我突然發現更裡麵似乎夾了一張紙,大概是因為蠻力而從書中扯落的。
我的心猛地被抽了一下,一時間竟然忘記該如何呼吸了,然而這種熟悉的已有經曆還是促使著我,輕輕地將那半張紙拿了出來。
那張紙上畫著一個聚集著無數光球和密密麻麻觸角的惡心生物,而那些球狀物上好像突然齊齊朝我所在方向躍動了一下,快得讓我幾乎以為是幻覺。
不知哪裡來的風吹起我本就雜亂的頭發,我好像透過那半張紙隱隱看見了廣闊無垠的虛空、不斷構建交疊的龐雜維度,我聽見了無數扭曲褻瀆的嘶啞呼嚎,感知到了宏大澎湃的思潮洶湧燃燒著——
‘……’
朦朧的回憶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