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失憶(1 / 1)

祂的恩賜[克蘇魯] 打結 3984 字 11個月前

004

最後,我心情複雜地走進了寫著1889這串數字的大門,我幾乎已經篤定這串數字代表的是年份,可惜因為時間久遠,我已經忘記具體發生在1889年的絕大多數事情。

我唯一還有印象的便是……我的父親就死在這一年。

因為反複地穿梭在不同的大門之中,我整個人都已經麻木,就好像與周遭的一切都隔著一層朦朧的薄膜,更何況我本就對我的父親沒有太多感情,隻是緩慢躊躇地踏入這扇大門之中。

果不其然,我穿過短暫卻又駭人的黑暗,在幽暗的燭光之下,緩緩呈現出躺在床上熟睡的父親。

他還活著,發出轟鳴的呼嚕聲,渾身酒氣,睡得香甜。

我靜靜地看著他,不由得稍稍鬆了一口氣,而後打算尋找下一個門,直至逃離這個好像永遠都見不到儘頭的地方,回到我本屬於的現實之中。

可忽然,身後呼嚕聲開始變得高亢嘶啞,如同即將燒開的熱水壺發出尖利的鳴叫,顯然非常不正常。

我急忙轉頭看去,卻見我的父親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臉色青灰,緊緊地捂著自己的胸口,口吐沒有形狀的黃色泥濘汙物,卻還喃喃著不知名的古怪低語。

畢竟是我的父親,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驟然猝死,哪怕再怎麼古怪都可以自欺欺人,但接受不了他就這樣死在我的麵前,於是我快速地跑過去,將他的身體扶起,讓他不至於被自己的嘔吐物嗆死。

可是父親的身體依舊小幅度的顫抖,在嘔吐的同時卻試圖奮力掙脫開我的幫助,他的皮膚表麵不知何時出現了潰爛的疤痕,捂著心臟痛苦地哀嚎著,我立刻意識到他的異樣並非隻是因為呼吸不暢。

我想到要叫醫生,可是下一秒,他四肢像是因為長久地浸泡在水中而已經浮腫發皺,口中已經不再嘔吐汙物,而是吐出了大口的鮮血,我隱約看見血液之中混雜著扭曲蠕動的軟體動物,甚至噴濺到了我的身上。

那鮮血同樣是腥臭的,再定睛一看,那分明就是海水!

他如同沉浮在海水之中,口齒含糊。

“寬恕……我……”

“神啊……”

“救、救……我……”

我的父親以前曾做過海員,也是因為常常需要出海才沾染上酗酒的惡習,他非常喜歡在醉酒之後說胡話,他曾驚恐地大喊自己看見了什麼龐大臃腫,淌著腥臭膿液還有著觸角的怪物。

他的拳打腳踢也多來源於此,狡猾得辯稱是在自衛。

我一向以為這不過是他家暴的借口,但麵對此情此景,恐懼已然令我簌簌發抖,即便他最後的那句話是看著我說的,但此時的我驚懼地舉起顫抖的雙手,整個人都凝固在了原地,如墜冰窟不知所措。

而他也並沒有給我機會改變已經發生的過去,因為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當目眥欲裂的他話音剛落,我那死死盯著我的父親已經在驟然間失去了任何反抗命運的力量,雙手忽而垂下,再無生機。

這一幕給我帶來的衝擊無疑是致命的,我崩潰地尖叫著,眼眶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淌下濕漉漉的淚水,衝出了這個帶給我無比震撼的房間。

再度穿過黑暗之後,我發現我再度回到了一開始那個無比龐大的巨石之下,身披白色發光織物的指引者依舊靜靜地看著我。

可這一刻的我已經不再是剛剛那個質問ta公平的我了,我渾身無力地跌坐在地上,但即便是我努力地想要忘記剛剛的所有經曆,此時的我卻好像是成為了每個時刻的我的合集,同時存在於不同的時空,分享著此時的驚懼。

我是1897年在婚禮上麻木認命的我,也是1889年見證父親離奇死亡的我,我還是那個成為了偉大女物理學家的我,被無禮輕薄的我……

我的一生並不像是走馬燈般展示在了我的麵前,我其實更像分裂成了無數個我,在不同的時空中經曆著一切,最後又彙聚成了此刻的我。

此刻我已經確信,我的確不是在做夢,因為無論是再怎麼荒誕的夢境都不可能有如此難以想象的感受,這顯然是不可能存在於這個維度的,理智讓我發自靈魂地想要退縮逃離,但情感上讓我想要得到更多!

相比較此時的一切,我可笑的人生根本任何沒有繼續下去的意義,或許當我接受了神祇的恩賜,我便能擺脫這樣的渺小和卑微,見到更廣闊的的一切。

……這不就是一直以來我想要追求的光明嗎?

‘前往那道終極之門後,你會明白一切其實都沒有任何意義,當然你並非沒有其他選擇,或許也能有機會安然無恙地離開。’

眼前發散著光芒的球體指引著我前進,我已經被完全地震撼到了,身體機械般往前走,可是不知怎麼的,我的眼眶卻始終濕潤,隻感覺到濃濃的絕望。

在漫長的時間長河中,我的確微不足道,甚至擁有無可奈何的痛苦命運。

我耗費了一生,付出了我能付出的一切,如願成為了備受尊敬的物理學家,我以我的方式探尋著真理,卻又在臨終前身敗名裂、含恨而終。

那麼,在門的另一邊,等待著我的會是什麼?

倘若我真的知道了宇宙的全部真理之後,我繼續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這一刻,我意識到我似乎正在進行一個人的博弈,賭上全部的希望去開一道未知的門。

或許我見到的命運是真實的,亦或許我被誤導了,和那扇門背後的一切相比,我所見到的命運反而沒有我以為得那麼糟糕。

哪怕最後我身敗名裂,但我以一個被輕視的女性的身軀,為人類推動世界的認知做出了貢獻,科學史上依舊為我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既然我已經知曉了旅程和它的歸宿,那我可以試著改變;哪怕最後我竭儘全力都無法阻攔既定的命運,那麼我依舊可以去擁抱它,迎接它的每分每秒。①

於是,我緩緩地停下了腳步。

那一刻,我找回了我作為人的全部理智和情感,存在的意義和自我,更重要的是,使命。

我有能力打破所有人對於女孩不能成為科學家的刻板觀念,然後告訴她們,你也可以。

所以,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前往那道終極之門,逃避我本該麵對光榮卻又苦難的人生。

顯然我已經有幸獲得普通人一輩子也無法探索到的部分真相,但我不該貪心,這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我謙卑地朝眼前的神祇低下我高傲的頭顱,發自內心的畏懼讓我語氣尊敬地開口道,“抱歉,偉大的神祇,我並不打算穿過這道終極之門,而是選擇接受已有的一切。”

“感謝您的恩賜,我非常感激,但這對我來說便已經足夠了。”

‘……’

ta……不,應該說祂,依舊平靜地看著我,隻是我忽然覺得,那所謂的“看”似乎不再像之前的“略過”和“瞥見”,而變成了淡淡的“注視”,好像終於意識到我並非萬千螻蟻的某個,而是一個特定的螻蟻。

但很快,我又覺得我的這種想法非常可笑。

我怎麼可能感知到神祇的目光,而特定的螻蟻和萬千螻蟻中的某個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彆。

果然,我感覺到投射在我身上的目光迅速消失。

正當我鬆了一口氣,下一秒,我忽然感覺眼前的整個空間都在迅速地後退,連同那位仁慈且殘忍的神祇一樣,逐漸消失在我的眼前。

‘……祝願你能毫發無損的歸去。’

那道空曠悅耳的聲音擴散悠遠,而當我意識到聲音破碎之後,我突然發現我的身體如同自由落體般迅速地下墜。

“啊——!”

但即便如此,越墜越快的我卻依舊驚恐地發現在這樣無儘的下墜中,並非僅僅隻有黑暗。

我好像正在通過一個狹義的物質世界,經過了無數泛著詭異金屬光澤的多麵體,拖動著鞭毛觸角的低等微小生物,耳邊不知何時傳來褻瀆可憎的細微噪音,幾乎要將我逼瘋。

而儘頭……沒有儘頭!

可就在我因這樣的無儘而即將發瘋的那一刻,“砰——”的一聲,我的後背傳來了撕裂般的劇痛,五臟六腑都要被震得粉碎!

我下意識地想要從這泥沼中掙紮起身,眨眼之前卻發現整個世界顛倒,我隱約覺得我好像從柔軟的床上坐起,眼前的黑暗在瞬間變成了一片光明——

……怎麼回事?

我的身體如同被碾碎了一般無力,頭昏腦漲得想死,仿佛整個人從水裡撈出來一般。

而當我逐漸適應光線之後,我才發現我的感覺的確沒有出錯,此時的我竟真的躺在我宿舍的床上,窗外傳來了學校自鳴鐘的報時和清脆的鳥鳴聲,我模糊的大腦費儘全力數出鐘聲響了八下,然後驟然清醒,驚慌失措地下了床。

我之前就和另外一個教授約好了今天八點見麵,嘗試能夠走通他的門路,允許我去實驗室並發表我的論文。

不過很快我就回過神來,想起了昨天白天發生的事情,聽那位摩根教授的意思,學院裡不會有任何一個教授願意幫我。

我失望地停下了動作,但那失望並沒有持續很久,反而有一種莫名的焦躁從心中緩緩升起,讓我感到非常地不安。

……昨天好像還發生了彆的什麼事情,即便隻是意識到這一點,我的心便像是揪起來一樣難受,不斷下墜。

可是,無論我怎麼回憶,那份記憶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白色發光的織物,變得模糊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