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遠處依舊是模糊朦朧的,但我卻覺得巨大的基石之後似乎真的有ta所說的一道門,正靜靜地等待著我抵達。
ta始終沒有說哪怕一個字,更沒有做任何動作,隻是波瀾不驚地朝向我。
好像是在給我選擇的餘地,交由我自己來判斷是否要通過這扇所謂的“門”。
我隱約覺得,那個龐大卻又靜靜矗立的神聖生物仿佛在這裡停留了永久的時間,等待與指引著所有不幸抵達這裡的人,渡他們窺見那更加深邃與黑暗的終點,而那裡一定就有我想要的答案。
我僅存的理智告訴我,這扇門背後一定有古怪,那或許就是一個陷阱,讓我自己走上前往深淵的不歸路,而ta在其中正扮演著引發一切罪惡的引導者。
我不該去。
可是,我在此刻卻不由自主地想起從小便存在於我夢境和記憶中的那口深井,我始終無法忘記我從井底望向井口的璀璨光明時所產生的強烈渴望,探尋一切真理的渴望。
正是因為那份虛無縹緲的渴望,我不惜一切代價孤身一人來到了大學,執意選擇了一向拒絕女性的物理學專業,妄圖在苦難中理解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律。
在現實之中,我想達成目的無疑是艱難的,但此時此刻,我好像找到了捷徑,可能需要人類花上幾個世界才能緩慢靠近的真相,就離我一步之遙。
但我卻仍困惑於此時此刻發生的一切,甚至不由自主地感到不寒而栗。
尤其是在這龐大空曠的巨室之中,我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我竭儘全力的掙紮猶如蜉蝣撼大樹,甚至在這靜謐到幾乎令人發狂的場景下,無法產生哪怕一絲回響。
我不得不承認,在思緒接受這一切的某個時刻,我猶疑了,甚至想要嘔吐、大喊、癲狂……
那是一種對自我存在的懷疑,也是對整個世界的懷疑。
尤其是當我麵對這個身披白色發光織物的人性生物,麵對這難以解釋的現象時,我難以抑製地認為,這個世界正在運轉,或許僅僅隻是因為神說要有光!
我甚至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位最後皈依神學的物理學之父艾薩克·牛頓,是不是他早就知道科學的儘頭就是神學,我想要探究的一切本質上都是神創造的?
還是過去吧,過去看看而已……
這種感受在冥冥之中變得更加強烈,就好像那位指引者正在以ta的方式告訴我,門後存在著更加偉大神聖的神祇,而當我跨越ta所說的那道門之後,我便會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
我動了,或許是已經從我的行動中知道了我的選擇,ta也緩緩地動了,悠遠且毫無意義的聲音發出低吟,一個閃爍著微光和脈動著的球體突然出現照亮了遠處了黑暗。
那裡有一些詭異物體輕輕晃動,仔細看去,那漂浮著不知是毛發還是觸角一樣的東西,麵容醜陋可怖,像是在歡迎我一般搖晃著權杖,發出褻瀆刺耳的喧囂,即在朦朧的微光下反而更加讓我膽戰心驚。
這究竟是什麼,而我究竟在一個什麼樣的鬼地方?
我忽然打了一個寒顫,從逐漸深入大腦的麻木緩緩抽離,仿佛重新感知到作為人應該有的理智和情感。
莫名升起的好奇心又驟然消退,我反而將懷疑轉而投向眼前這些不可理喻的畫麵。
雖然我此時所見所聞所感知到的一切都如此真實,可是偏偏這些都實在是太過於荒誕了,讓我懷疑會不會隻是因為我誤將夢境當作了真實呢?
是啊,我上一秒分明還在學校的宿舍,疲憊的身軀發出了悠長綿遠的呼吸聲,心跳舒緩地跳動,怎麼可能突然有機會走真理的捷徑、窺見世間萬物的真相?
分明是夢,一個太過逼真且日有所思的夢。
想到這裡,我立刻停下了腳步,轉而冷靜地看向那位所謂的指引者,“不了,我不過去了,我不可能在我混沌的夢境中窺見真實,這一切一定都是虛假的。”
甚至,我將我隱匿在心底的怨恨與不甘借機發泄出來,即便我知道這樣的質問毫無意義,但我還是忍不住委屈地開口,“你以為你是偉大的神祇嗎?如果你真的是,那請問為什麼我明明比大多數男性都優秀,卻始終得不到公平的對待呢?”
‘……’
那身披白色發光織物的人形生物並未對我的話語做出任何反應,ta繼續做出動作,隻是那原本像是要指引我前進的光球卻突然改變了行進的方向,突然朝我而來。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遮擋,卻感覺到一股刺眼地如同白晝般的強光忽然向我落下,那光芒擴散著,變成一道巨大發光且快速移動著的白色大門,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切,而那移動的空間就在我來不及反應的瞬間將我整個人都吞噬其中。
——怎麼回事!?
良久,我才緩緩睜開因恐懼而緊閉的雙眼,放下遮擋住我麵容的手,驚疑不定地觀察起四周。
我發現我周圍的場景已然變化,不再是一個龐大充滿著巨石的空間,而是個昏暗的宛若走廊的狹小空間,麵前是無數道緊閉的大門。
每一道大門都是一樣的,破舊斑駁的木質門上還有扭曲的木紋,門把手上是脫落的鏽跡,和我家中那道陪伴我從小到大的門一模一樣。
我卻因為這毫無邏輯的場景變幻而鬆了一口氣,因為這讓我更加確定我的確是在做夢。
暫且無法逃離夢境的我緩緩地走到一扇其貌不揚的大門前,昏暗的光線讓我看清楚了上麵的寫有的數字,1897。
我心神一動,因為今年恰好是1896年,莫非這數字有類似的隱喻嗎?
因周遭沒有那位神秘的指引者的存在而讓我放鬆了警惕,我伸出手握住門把手,粗糲的鐵鏽磨得我的手掌發疼,讓我不禁有些猶豫。
但在大門吱呀著打開後,我還是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
黑暗的小徑逐漸明亮起來,適應光線後看向四周,我卻發現我竟然來到了學校教學樓前最大的草坪。
以往這裡就人來人往,但大多都是在草坪上讀書或者野餐的,而此時,不遠處卻有好多人聚集在一塊,眾人大多身穿體麵的西裝,甚至還能隱隱能看到白色的紗裙。
似乎是有誰在學校舉辦了一場婚禮?
我困惑極了,順著人群朝那個方向走了過去,想要看清是誰,竟然有幸被允許在這樣古板、不近人情的學校結婚。
可不知怎麼的,越走就越覺得心慌。
而當我終於穿過重重阻礙,看清人群中間接受這種人祝福的一對新人時,我卻不禁愣住了。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新娘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因為在那朦朧美好的白色麵紗之下,我看到的……分明是我自己的臉!
而那個冷豔的“我”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平靜冷漠地抬起頭,和此時的我四目相對,勾起一個麻木空洞的笑——
“……不!”
我驚恐地捂住嘴,幾乎要驚叫出聲。
這讓我嚇得轉頭就跑,甚至來不及看新郎究竟是誰!
我順著來時的路猛地鑽進那片黑暗之中,甚至來不及思考,便快速地打開那道大門,想要回到來時的走廊。
可是當我跑進去的時候,我才忽然回想起開門前的驚鴻一瞥,意識到剛剛那扇大門的門上好像寫的是彆的數字……
正當我懷疑我此時是否抵達了我想回到的走廊之時,光影再度變化,一個陌生的男人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昏暗的光線下,我還來不及辨認對方的身份,那人便將我整個人禁錮其中,先是輕嗅我的脖頸,而後趁我顫栗之時,狠狠地親吻著我的嘴唇。
我從未被人這般輕薄,整個人愣住了,身體先是僵硬,而後才拚命地尖叫掙紮,但卻根本無法撼動分毫。
“偉大的物理學家何必矜持,世人已經知道你放蕩無恥的真實麵目,既然你已經身敗名裂,何不如和我一起放縱……”
那強壯的雄性身軀充滿了侵略性,輕而易舉地便將我抱起,牢牢地抵在冰冷的牆麵上,炙熱的手觸碰著我,我因驚懼、無助和氣憤而渾身顫抖,但那人的麵容卻因光線而模糊不清。
我四處尋找著自救的工具,終於摸到了一個疑似酒瓶的物體,竭儘全力砸了上去。
對方吃痛鬆開手,我摔倒在他的身上,目光瞥到了他的下半張臉,隱隱覺得有幾分熟悉卻根本無暇思考更多,而是匆忙起身,驚慌失措地朝著大門外走去。
這一回,我看清楚了門上的數字,而當我打開大門的一刹那——
果然,我依舊沒有回到進入大門之前的起點,而是來到了擺放著嶄新設備的物理實驗室。
我實在是被剛剛發生的那些無比真實的場景嚇壞了,而就在此時,遠處恰好跑來兩位陌生的男學生。
我過去本就不被教授允許單獨留在實驗室做課堂以外的實驗和研究,此時更是唯恐自己被人看到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惹出麻煩,此時這種情況我也無心去在意這究竟公平不公平,便低下頭想要悄悄地避開他們。
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卻出聲喊出了我,雖然依舊用一種我熟悉的鄙夷目光看向我,但語氣裡卻心不甘情不願地沾染了一些尊敬,“教授,今天我們要做些什麼?”
“……”
我不可置信地抬起頭,茫然地看著這一切。
如果這一切都是夢境,那麼這未免也太過逼真,但如果這不是夢,那這又是什麼呢?
我的心中頓時有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於是含糊地向他們敷衍,“你們等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但實際上,我立刻推開了離我最近的另一扇門,毅然決然地走了進去,想要搞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
我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打開這些門,意識到我似乎來到了由一扇扇門組成的我的一生,亦或者我的夢境已經到了這般理智的地步,在荒誕之中透露著合理,在合理中卻又經不起詳細推敲。
可是,當我每推開一道門,我的心便愈發下墜,在通過那些“門”拚湊出的真相之下,無論是真實還是虛妄,沒有人願意看到自己的人生可能會走向這樣墮落和絕望。
倘若這一切都將會真實地發生在我的頭上,那麼可以推斷出是誰仁慈卻又殘忍地想要讓我麵對我可笑的一生,像是借此回答我對於不公的質問。
即便我不願意相信,可ta成功了。
因為我再度意識到,我過去所經曆的那些憤怒和不滿在此刻都失去了任何意義,浩瀚壯闊的偉大神跡之下,我們都是不值一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