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這個夢裡，我回到那個小屋子裡，小屋子裡有爸爸媽媽，有熱騰騰的飯，有寫不完的作業，有學業焦慮，有聽不完的嘮叨，有似乎永遠也不會長大的我自己。
可是這一切似乎都轉瞬即逝，人類隻有短短幾十年可活，小時候的作業本早就已經不知道被我丟到了哪個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耳邊的嘮叨也慢慢變小、細不可聞，人類啊。人類是一個控製不住自己一切的物種，無論是年齡、容貌還是想留住的人。小的時候總覺得長大了就是自由，長大了卻發現哪兒都沒有自由，長大之後什麼都沒有。
就像夢一樣，什麼都會消失。
“你彆哭……”
有什麼聲音，在灰白的世界裡一點點放大。溫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一聲歎息，隨即，我感受到了眼睛被舔舐的觸感。
我想起來了，我的童年裡還有一條小狗。
那是一條金色的邊牧，很漂亮，有一雙狐狸眼，比其他的狗啊貓啊都要漂亮上那麼幾分。撲向我的時候尾巴會打著圈兒旋轉，暖得像個暖爐，笑容和眼神永遠熱烈。但在我長大之後，它也走完了它的一生。
狗的壽命比人的短暫許多。
它陪著我走過我的整個童年，在它離開之後，我也被推回了冰冷的現實世界。
溫軟的觸感卻未曾消失，帶著低低的歎息，有一雙手把我擁入懷裡，柔軟的發蹭著我的臉頰，有誰在輕輕拍著我的背。像媽媽，也像小狗。
我的疼痛停止，緩慢再次陷入睡眠。直到醒來之後，懷裡空空蕩蕩。
我在市中心的黃金地段，沒有小狗，也沒有工作。
“唔……”
忽然，背後傳來一聲迷迷糊糊的呢喃，我驚覺回頭，依舊是一頭柔軟的金發先出現在我眼前，依偎著，一雙狐狸眼帶著光，看向我。
一雙手環過來，再一次，柔緩地拍了拍我的背。接著是一個笑容：“醒啦？”
是了，在一無所有的時候，我有了一個戀人。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留我下來，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看上我，他的一切都是一個朦朧的迷，在我平凡到甚至有些糟糕的生活裡留下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一個吻再落到我眼角，他的聲音黏黏糊糊地溫柔：“如果困了就再睡會兒吧。”
“最喜歡你啦。”吻過了他仍然覺得不夠，又補了一句，然後緊緊用手臂壓著我，聞我，再露出滿足的笑容。
我沒想明白他究竟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究竟是他把我當成了狗養，還是他更像我夢裡的小狗？
我轉個身，把手放向他的臉，他愣了一下，笑眯眯地把臉蹭過來，貼在我的手心，把熱度毫不吝嗇地傳遞。毛茸茸的金色頭發蹭在我的手上，有點癢。
發根也是乾淨的金色。
“要快樂呀，”他輕聲說，“你要快樂，我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他認真地看著我，就像看著已經相熟許久的親人。他的眼瞳是澄澈的淺棕色，在金發的反光下，就有了那麼點泛著冷藍的意味。
他沒有騙我，他真的在養著我。
我出去找工作，找不到，不願意回去，回來有時候已經是深夜，酒吧的那盞燈仍然亮著，這酒吧平時隻開到淩晨一點，我和他初見時店確實已經打烊。
等我回來之後，他關店，做飯，洗碗。
還有一杯甜牛奶，溫熱的。
這酒吧整個都是他的房產，真正的市中心的一套建築，甚至於不知道其他什麼地方也有他的鋪麵。在我問他到底還有多少房產證的時候，他笑著拿了一疊的紙過來。
我沒有繼續看，我暈紙。
他就又把那疊紙搬回去。
有的時候我會陪著他做侍應生，幫他處理食材，看著他調酒。來酒吧的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每個人都有故事，他會笑盈盈地和客人談天說地，把客人的故事引出來。
他這個人並不是打烊了不推銷，他什麼時候都不推銷。每個客人的喜好他都爛熟於心，甚至都不需要客人開口，他就會先問：“還是老樣子嗎？”
還是老樣子。
於是冰塊與酒杯碰撞，細微的哢噠一聲，一個夜晚就又開始。
市中心總不缺英俊的男人或者嬌美的女人，或許反過來也成立，看著他和其他人談笑風生的樣子，我總是有一種強烈的不安，這種不安隨著每天找工作的嘗試一次次失敗而愈發強烈。沒有人不喜歡一個像是陽光一樣乾淨、卻站在黑夜中的精靈，也一定不隻有我喜歡他，我看得出來。
大城市的白領，薪酬豐厚的自由職業者，一輪輪融資成功下來創業的人，似乎每個人都比我更有資格留在這個市中心的小酒館裡。
他調酒的手一頓，低低說了聲“抱歉”，就放下調酒杯，走向我。
迎著彆人的視線，他的手臂再纏住我，一個吻就又落了下來。我一慌，急忙退開一步，卻沒有真正躲開，他向前壓著我，吻就更加強勢，像極了那個把我扯進屋裡的雨夜。
“——客人還在！”
我的腦子轟一下炸開，想伸手把他推開，他抱得更緊，細細的腰讓調酒服更加挺拔，手腕也很纖細，我卻推不開，這個人怎麼這麼有力氣。
他又親了我一口，轉頭對客人笑著說：“這是我的戀人哦，他吃醋了。”
大大方方，毫不遮掩。
“你給我杯酒。”我嘟嘟囔囔，把手摸上自己的耳朵，感覺手要被燙熟。
他搖搖頭，笑得狡黠：“小孩子不能喝酒。”
……我怎麼又成小孩子了！
“你和他關係真好，之前都沒看到他，他在其他城市嗎？”
客人笑著問。
他重新拿起盛裝雞尾酒的器皿，點點頭，煞有其事地回答：“嗯，我和他認識很久了……很久很久了。”
他再看向我，笑得燦爛，小聲開口：“我終於等到他了。”
完全沒有理解他在說什麼，但他的眼睛亮燦燦的，恍惚間讓我記起童年時候我回了家，在還沒來得及開燈的時候，搖著尾巴、猛然撲向我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