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英道,他暗中查過雪真和朝楚的來曆。
朝楚自稱是雪真之女,但她跟雪真根本不是一個派係。
“按江湖話說,雪真是個叛門子,朝楚是野藤子。”
兩人都借裝神弄鬼賣藥,可行事並不一樣,更不是一個門戶,一位師祖。
白如依問:“幫主說雪真姑娘是叛門子,莫非她們一夥是叛出原本的師門自立門戶單乾?”
褚英道:“正如先生所說。雪真原來的師門是走方的,不落地,即在一個地方短則幾天,長不過一兩個月,遊走買賣。後來她們一夥被人所雇,離了師門,一些手段乃她們自創。”
程柏饒有興趣地問:“野藤子又是何意?”
褚英道:“教朝楚三人的師傅可能以前做過這行當,後來退出了。此人沒資格收徒弟自立門戶,偏偏又教了徒弟,繼續做營生,就叫野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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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行當最講究師承,野藤子很難被真正的行中人接納,按照江湖規矩,行家遇到野藤子,可以砸招牌,奪物件,不準其繼續經營。
“草民一直以為這幾個野藤子小姑娘是為在城中立足才編謊話。”
褚英整天在外走動,模仿他的一些舉止不難。他和雪真的事人儘皆知。或就是某個想自己做買賣的賣藥人恰好撿到一個長得跟褚英有幾分相似的女孩,起意行騙。
“幾個小姑娘進城後,到處散布朝楚是我女兒,但未據此到草民這裡行騙或勒索,隻借著這個說法攬攬客。草民一早暗中查了她們,小姑娘行事算有分寸,真能給那些婦人治點病。便覺得不必多計較。
程柏道:“幫主大度。你既然覺得不必多計較,為何約朝楚相見?”
褚英道:“這姑娘突然開始翻雪真的舊事。竟好像她真覺得自己是雪真與我之女。我覺得,需勸一勸她。”
柳知問:“幫主是不忍看她因謊言執著,還是怕她查出什麼?”
褚英從容道:“兩者都有。”
柳知再問:“幫主怕朝楚查到什麼?”
褚英道:“回府君話,草民怕她多翻雪真的舊事,把命丟了。”
程柏神色一正:“這就要請幫主詳細說一說了。朝楚與你相見後,果真遭人殺害,你心中莫不是有特彆懷疑之人?”
褚英仿佛早在等著這句話問出一樣,立刻道:“稟大帥,草民並無特彆懷疑誰。多年前殺雪真之人和殺朝楚的凶手草民都不知其身份,更尋不到確鑿證據。”
程柏和柳知沉默,白如依神色也嚴肅起來。
褚英在明州城,算是尖上尖的人物,有些消息,他查,可能比官府更方便,路子更廣。如果他真的不知道凶手是誰,這個凶手確實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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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都默默端詳褚英,褚英雙眼極清澈,神色坦蕩,毫無欺瞞痕跡。
“大帥和府君若能容草民絮叨一時,草民可將十幾年前的事大致陳稟一二。”
程柏微頷首,向白如依看了一眼。
顯然,褚英覺得朝楚之死必與雪真有關,這和白如依的推測不符。
白如依難得端正地坐在椅上,一副期待聆聽狀,沒做任何質疑反駁。
褚英開始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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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雪真剛到明州時,草民正在籌劃一樁要緊生意。”
他起身,從旁側小櫃中取出一幅卷軸,在長案上展開。
程柏、柳知、白如依和史都尉走到桌案邊,見展開的紙上,繪著的竟是各色船舶圖案。
柳知道:“這是各地的船樣?有些樣式新奇,我不能識得。”
褚英恭敬一揖,再向畫紙示意:“大人明鑒。右側這些是各地的船樣,最右是福州的福船,再有廣、沙等名式樣,此一即是我們明州船,我們好在船眼上畫眉毛,旁人又叫明州船「眉船」。仰天子與朝廷聖明,行船的商戶深蒙聖恩,生意廣,僥幸獲利。明州納天下四海的客商,尤其往高麗、東瀛的商船,慣走明州港。但遠航的大商船,泊於廣埔、福泉港的更多。大帥和府君必然知道,我們明州造的船,常常競爭不過福船,朝廷采買民船或交民船廠造船,也喜歡福船。因福船雍容,盛納多,名字裡又帶個福字。我們明州船更精巧些,航速快,而且我們的船隔倉好,其實裝載不比福船差。”
柳知微笑:“明州船業近年甚火,乃至柳某任地都有采買,幫主方才所言不及之處,實是謙遜了。”
褚英向柳知一揖:“多謝府君褒獎。當年,各地海港有些小船也往東瀛、高麗買賣。他們船小,航速快,好停靠……遠線生意有福廣,近線再多競爭。草民又剛盤下兩座船廠,眼見生意漸薄,頗有些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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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淳向廳中眾人解釋——
褚英這一段說得極其隱晦,他實際指的是,曾有一段時間,沿海出現了一些偷跑私運的船隻。
“這就要再往回倒些年份,朝廷掃滅海寇,水路太平,商道通達了,有些人竟膽大動起另一種歪心思。”
偷跑私運的船一般都不大,平底,可停靠在淺水灘塗處,刷成暗色,隱藏在某些小島岩縫中,特彆膽大的甚至混在河海碼頭冒充替大船裝卸貨的轉運船。上貨後,直奔高麗、東瀛,短則十餘日即可跑一個來回。更進取的,甚至南往爪哇等地。倏忽來去,輕靈精悍,綽號海猛子。
海猛子船做工粗糙,裝配簡陋,遇到風浪,極易翻沉。但成本低,運些粗糙的瓷器布料,沉了也賠得較少。貨到異國價格翻出數倍,較之正規客商販的精細貨,售價又顯得實惠,很受異國百姓歡迎,私商獲利豐厚,愈發猖狂。
明州商船長線有福廣商船競爭,最占上風的東線又遭海猛子們爭搶,頗有些危機。
“後來朝廷狠抓過一陣兒,而今應該沒什麼海猛子了。”
鞏鄉長和常村正順著桂淳的話讚歎了幾句朝廷天威,桂淳接著敘述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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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一些船商覺得生意薄,乾脆轉行了。褚英趁機盤船廠,繼續擴買賣。有幕僚建議他和福廣等地船幫聯絡情誼,褚英亦照辦。
“其實草民覺得,向人示好對買賣幫助不大。打個不甚恰當的比方,譬如在桌上吃飯,人家已經夾進碗盤裡的菜,還能再夾出來給彆人吃麼,這也不合規矩。船好才能多裝貨。比不過人家的地方,琢磨琢磨怎麼改才是正經。於是草民請了幾位高才的先生,與船廠的老師傅們一起想,能否將船的樣式改好些。”
他向圖上示意。
“這些都是草民與先生老師傅們經年想的新樣式。意造出的,圖下有標識,越往左的越新,最左側的這幾幅是新想的……”
柳知凝神端詳圖紙,程柏亦負手細看,片刻後一笑。
“樣式確實不凡,幫主更是聰慧。但本憲與柳府君此行畢竟是為案件而來,當下暫回正題,其他容後再說。”
褚英又恭敬一抱拳:“大帥明鑒,草民展此圖樣,亦是想向大帥解釋當年行動。”
柳知仍盯著圖紙:“幫主的這些新船樣式,有些擴了船身,有些更輕盈,乃至有的接近沙船樣式。艙帆桅錨也有改動。”
褚英拱手:“府君慧眼。樣式想出不易,造出更難,船行有船行的規矩,譬如各地船隻,不得照搬彆處同行式樣。不管某些同行怎麼壓成本,我們的船絕不能糙,要用上等木料,造得最精細牢固。”
柳知問:“雪真姑娘到明州時,幫主的新船想已十分成功了?”
褚英又帶著敬服的神色拱手,謙遜道:“不敢當府君恩讚,勉強回本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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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淳再道:“褚英這裡也沒詳細說,這其實是他發家更上一層樓的蠻重要的一段。”
褚英一麵造新船,一麵亦聽從手下勸告,與樓福幫這樣的福船幫聯絡情誼,更多結交金陵、揚州、登州等地船幫。
他新船的船帆就用了鬆江府和蘇州工匠特製的布,改進了頂頭巾的樣式。
新船的船艙更嚴密,載貨更多,船更穩。有新式小船類海猛子船形,製造非常精良,融合明州本地快船之優勢,載貨比海猛子多,成本確實仍比海猛子略高一些,勝在安穩,又是正經商船,少了很多風險。加上褚英本人做生意豪爽有手段,客商的貨物到達明州,可直接存放在幫中的倉庫,幫中會派人助客商清點、報知官府、取文牒,錢票轉通也非常便捷。
種種好處疊加,不少大客商被吸引,甚至特意到明州港停泊。
待樓福幫這些異地大船幫回過味來,明確感受到明州船幫的強勢,褚英的生意已氣候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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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柏問:“聽聞樓福幫的扈副幫主曾有意讓幫主與其千金聯姻。那位姑娘是和親公主,還是西施?”
褚英臉上閃過一絲無奈:“千嬌姑娘實一聰穎剔透佳人,可惜草民注定與她無緣,負她頗多。”
褚英回憶裡的扈千嬌與丁夫人說的又有不同。
“扈萊養了挺多這樣的女孩,這姑娘算出身不錯,她爹本也是樓福幫的,可惜早逝。她從小在船堆裡長大,船上的什麼事都挺懂。她有個扈萊正經乾閨女的名分,扈萊將她送來,草民不能明拒,又不能真收。”
程柏悠悠道:“更惹得另一位夫人一場傷心,皆在幫主的掌握中啊。”
褚英苦笑:“後來,千嬌姑娘與本城風流少年往來頗密。草民以為,可順水推舟,貼一份嫁妝,做一成人之美姿態,讓她和那少年成親,裡子麵子都算圓滿。哪知千嬌姑娘卻讓少年領著她去幫中的產業。連先生的住處都被她找到……”
繪新船樣式的先生係褚英花重金從各處聘來,安排在幾處私密宅院內,平日起居有專人照料,幫中也沒多少人知道詳細。
扈千嬌竟能與她的姘頭少年一道,摸到了其中一處宅院……
“草民隻能借私情之說,將扈姑娘請還,確實也等於害了她。”
眾人沉默。
褚英繼續道:“兩個姘頭少年,是燕妤安排給扈姑娘的,燕妤不可能是細作,她一個柔弱閨秀,沒有這份心機。”
那麼是誰教丁夫人此計的?
雪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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鞏鄉長聽到此處,愕然:“難道雪真和扈千嬌,是同夥?”
穆集感歎:“真是赤白雙狐,西施鄭袖,裡應外合,好一對姊妹花。”
桂淳摸摸短須:“唉,桂某當年見識淺,本覺得褚幫主的富貴風流著實令人羨慕。聽到這些又想,如此風流也不是誰都能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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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年前,程柏亦同樣問褚英:“幫主的意思是,雪真和扈千嬌二女係同夥?”
褚英道:“稟大帥,二女非同一方所派,扈千嬌不認識雪真。”
但雪真知道扈千嬌,更假借丁夫人之手,搭配扈千嬌的行動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
樓福幫的扈副幫主贈送褚英美人,商界皆知。扈副幫主此舉隻算陽中帶點兒陰,關鍵看褚英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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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淳道:“褚英說,他以醜事為借口,將扈千嬌送還,算做得很不周全,險些將福樓幫得罪深了。不過他挺走運,那位扈副幫主與老幫主不和,有奪位之心,這件事後沒多久就因各樣事犯了官司,本人也被船幫除名,褚英又和老幫主及樓福幫再結深厚情誼。”
聆聽的眾人神色各異,連張屏都緩緩眨了一下眼。
如斯種種,真的隻是走運巧合?還是早在謀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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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柏再問:“那麼,雪真是何人所派?”
褚英手指輕輕在桌案朝北的方向一點:“回大帥話,草民至今仍未能確定到底是何人。她們這夥人真正的穴頭,即掌事的,是那個栗老太,可惜她死在牢裡了。活了兩個聾啞丫頭,確實什麼也不知道。”
白如依插話:“賣藥娘各地皆有,但三位少女同做巫法儀式似是越地風俗,彆處少見。難道她們是明州附近人士?”
多年前的柳知與多年後的柳桐倚聽到此處,亦輕緩道——
“《述異記》中載,越俗,祭防風神,奏防風古樂,截竹長三尺,吹之如皋,三人披發而舞。”
白如依與褚英向柳知拱手,桂淳亦欽服地朝柳桐倚一揖。
褚英道:“草民方才即說了,雪真一夥原是皮行中人,假裝行巫法,兼些戲法手段,都是為了讓人買藥。像雪真這樣的女孩家鄉究竟何處誰也不知道,大都是被拐,被親人所賣,經人販子過了一道手。”
這些女孩若能給正經人家當奴婢算是最命好了,有的被賣到戲班,有的被賣到煙花之地,再或被江湖行當所收。
“教她們的師傅,如府君和先生推測,確係江南人氏。她們的師門前些年就散了,徒弟流於各處。這件事與他們沒關係,恕草民不提其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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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英再向程柏和柳知解釋,走方賣藥行當,很講江湖規矩,雖會用一些跳大神算命變戲法之類的小方法招攬生意,但隻賣藥賺錢,所賣之藥不管有用沒用,一般不會傷人身體根本或害命,不騙高額金錢令人傾家蕩產。
各地走方各有規矩,行事也不太一樣。師門傳授技藝,會告知徒弟規矩及一些江湖暗語,傳予信物,如此,門人獨立做生意時,江湖同道知其來曆,互相幫襯,如果不守規矩闖了禍,也會追責師門。
雪真一夥原師門的信物是鈴串,配一塊銅板或銀節板,鈴身和配板上都有師門徽記。雪真離奇身亡,栗婆一夥人入獄後,衙門在栗婆臥房隱秘處搜到一串鈴,鈴無配板,鈴上花紋被磨掉了,鈴環有刀砍的豁口,是她們被逐出師門的證據。
栗婆保留鈴串,可能也是想著萬一出了什麼事,這串鈴或許有用。
“雪真假做巫法時,亦常用鈴串,應是經年養成的習慣。據草民所知,朝楚不怎麼用。不知衙門是否留存雪真一案的證物,卷宗錄冊上或也有記錄。”
程柏問:“難道她們離開師門,就是為了接幫主這票買賣?”
褚英道:“大帥英明,草民不敢定論,確實這麼想過。”
柳知接著問:“眾人皆知幫主不喜巫術,為何找這樣的女子接近幫主?”
褚英道:“稟府君,草民僅是推測——草民造新式船並非謀劃多年,乃是一想到,立刻施行,加上扈幫主又送千嬌姑娘過來,對方因此定計,身邊無可用之人,便向外找尋。栗婆雪真這樣的人物正好合用。”
會跳大神,懂醫術,可以接近褚英的小夫人們。
雪真美貌,更能與扈千嬌爭寵,蠱惑褚英。
“走方賣藥,十分辛苦,獲利也不算特彆豐厚。許下重金,讓栗婆與這三個女孩叛出師門並非難事。”
柳知輕歎:“禍患多從貪念起。”
程柏問:“幫主何時發現雪真的真實圖謀?”
褚英一哂:“草民一開始就知道她們必有意圖。她們一麵在草民的某處內院裝神,一麵又到我跟前弄鬼。兩項達成其一已非尋常,她們竟能兼顧。”
程柏再問:“既然如此,幫主何不一開始就拆穿她們?”
褚英道:“草民想知道她們背後的人,再則,雪真確實是個美人。”
程柏慢悠悠道:“幫主辛苦了。”
褚英又一抱拳:“大帥見笑。草民竟沒徹底摸清她們背後的人物,倒是差點被她們找到關鍵。”
柳知問:“雪真曾賃下一處宅院,還與屋主產生糾紛。她賃屋,除了接近幫主之外,是否另有用途?”
褚英道:“府君明鑒,雪真租下的屋舍離草民請來繪船圖的先生所住院落不遠。隻是那屋主老人家確實與草民無關,老太太成天在隔壁牆縫處張望,早被她們察覺。她們疑心那老人家是我安排的眼線,趁機假裝有孕,借老人家之口散布,以圖長久待在草民身邊,亂我家宅。”
但雪真一個十幾歲的少女,想一直裝孕婦騙過一位生過好幾個孩子的精明老太,恐有難度。所以趁著褚英出門,她也躲起來幾個月,既能圓謊,更方便以後抱個孩子出來。
“且在那時,草民出門談事,幾位先生與我同行,她們沒必要留在小院中。她們算準我的歸期,先行返回,房主老人家忽然不肯繼續把房租給她們,她們知道草民出行帶著幾位先生,更看了各地的材料,回來後必是繪圖定樣式的關鍵時期,便不肯搬走。至於對那老人家做的種種,應是想讓其生點小病,沒工夫趕她們,她們好在那裡多待幾日,並非想殺老太太。以她們的身份,不敢節外生枝,惹人命官司。”
雪真一夥預先摸過老太太的底細,猜到老太太懂點水性,才在鬨市推她下河,本意是想讓老太太受點驚嚇,泡泡涼水,在床上躺幾天。卻低估了對手。
雪真於是落入褚英的如夫人們之手。
“草民見此情形,順勢了結此事。至於她們為什麼繼續待在城裡裝神弄鬼,大帥府君都座和先生必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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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丟下船的那一刹那,雪真這顆棋子就失去了作用。雇她們的人若心腸狠一點,她們可能會無聲無息消失,即便雇主慈悲,她們也拿不到賞錢,可能還要賠錢賠罪,未來渺茫。
當時,留在明州對她們來說最安全,也最容易撈錢。
靠著雪真與褚英的一段情史,能吸引一些人花錢。
如果她們死在明州,會被懷疑是褚英或褚英的如夫人們下的手,褚英正在造新船的關鍵期,不想惹官司,或因這個緣故暗中保一保她們性命。
更或褚英念些舊情,雪真能重回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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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柏再問:“雪真與陸某等三位富商有糾葛,幫主覺得,這三人有無可能殺她?”
褚英道:“草民覺得不是這幾位做的。他們不會在家門口殺人,更不會在自家墳地動手。雪真可能捏住了他們什麼把柄,想敲一些好處。她之死,草民推測,仍是被讓她們來明州的雇主清理了。雪真一夥做這種買賣,學過彩戲,憑空起火乃彩活之一。但凶手究竟是誰,草民確實沒有查出來。”
他雖稱沒有查出來,話中的暗示十分明顯。
雪真突然渾身起火,最有可能在她衣服上動手腳的是栗婆和另兩個女孩。
令人疑惑的是栗婆後來的態度,真凶一般會拚命給自己脫罪,栗婆卻是一副認命的姿態,最後死在牢中。
此舉若聯係褚英的說法便能講通了——偷取新船圖卷失敗,四名女子對幕後之人來說已成廢子,清理掉最省事。栗婆想保住自己和兩名啞女的性命,便除掉了雪真。但幕後之人想要清除全部,栗婆死在牢中,兩名啞女被衙門放出後也下落不明。
褚英說一直不知道幕後操控者究竟是誰,是真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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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英說回朝楚。
“朝楚姑娘剛出現時,草民確實有些驚訝。以為是當年做局的人又謀劃了什麼。但觀察了這姑娘一陣兒,她隻是在虛張聲勢,借此名頭招攬生意,當真膽大。”
程柏微笑:“或猜到幫主寬宏大量,不會與她計較。幫主確定她與雪真毫無關係?”
褚英道:“草民判斷如此。朝楚這單生意,看起來與雪真當年一般樣式,實際不同。雪真與兩名啞女是借祭祀降神之名,朝楚與那兩個小姑娘看起來也似這般,卻並不懂祭舞,隻學了個花架子,應是看了彆人跳演後自己攢弄的。”
雪真跳降神舞時搭配鈴串,朝楚則是生跳,口中隻管念念有詞,與雪真自小練出的身姿步法差彆巨大。朝楚幾人也不怎麼會戲法彩活,連請神上身都很少假裝。
“假裝神上身需得變聲音,或懂腹語,姿態也要做足,若無行家傳授,自學很難出師。但她們妝彩的功夫弱,藥理上卻強過雪真一夥,真有尖活,頗能醫人。草民甚至懷疑,養大她們的是真正的郎中或醫者親眷。不幸遇到什麼事,才開始做江湖生意。”
程柏點頭:“即是幫主方才的分析——沒有門派,無法立足,知道幫主當年的舊事,又覺得幫主不會為難幾個小姑娘,大膽如此。”
朝楚相貌與褚英確實相似,學過褚英舉止,可見經過了一番準備。
究竟是誰教她們的?
褚英曰,他沒查到。
他命人暗中留意朝楚三人的舉動。三個小姑娘開開心心賺錢,生意正興隆時,突然開始翻查雪真當年的舊事。
她們實際與雪真毫無關係,翻扯雪真的舊事隻會招來禍患。
莫非受了什麼人引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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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柏凝視褚英:“難道幫主近期又有什麼要緊買賣?”
褚英道:“近來皆是平常生意。”
柳知再問:“幫主可知她們何時開始查雪真的舊事?”
褚英道:“回府君話,草民知道此事在九月初。”
柳知、程柏與史都尉都有些意外,白如依也露出思索的神色。
程柏問:“九月十六之前?”
褚英頷首:“回大帥話,是九月初六,草民得知,朝楚與那兩個小姑娘到雪真身亡的墓地附近給人做法事。”
程柏追問:“幫主可知那家的姓名,為什麼請朝楚去陸家墓地做法事?”
褚英道:“那塊地風水甚佳,明州城挺多老門戶的陰宅都在那邊。請她們的人家姓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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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裡,鞏鄉長脫口問:“蘇妲己的蘇?”
桂淳笑道:“某當時一聽也這麼想,但純粹是巧了,跟狐狸精沒關係。這蘇家就是明州一戶尋常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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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褚英亦如此道:“蘇家就是明州城一戶本分人家,他家老爺子是位老秀才,當過塾師,孫女婚姻不順,他家女眷找到朝楚。”
褚英僅大略一說,程柏之後又命人調查原委。桂淳回顧時,便順著把詳細講明——
蘇小姐自幼訂過一門娃娃親,男子不幸夭折,再過兩年又訂了一門親事,婚期本定在這一年的八月,誰料男子去外地數月,帶著一名挺著孕肚的女子回來,說意外邂逅,兩情相悅,便私定終身,私娶的女子已懷孕快臨盆了,無奈隻能把蘇家姑娘退了。
蘇姑娘一時想不開,尋了好幾次短見,家人問神求醫,各種方法用遍,求到朝楚這裡。
朝楚對蘇姑娘說,聖仙娘娘啟示曰,不是汝之錯,與汝訂姻緣的第一位男子命該早夭,是他無福。另一位則身多孽緣。不信汝且往後看,此人日後必風流不斷,虧耗錢財,虛弱本元。如今未與汝成婚,實為汝幸哉。汝且寬心安懷,自有佳緣在其後也。
又給蘇姑娘拿了些藥丸,服用後蘇姑娘覺得心胸開闊了許多,家人也在幫她另覓良緣,待朝楚給的藥丸吃儘,九月初三,蘇老夫人等幾位蘇家女眷帶著蘇姑娘又去朝楚處,再拜一拜聖仙娘娘,求些仙藥,鞏固根基。
豈料朝楚道,聖仙娘娘又有新開示,汝女子總不能遇正緣,亦因汝家陰宅有些妨礙,須調之。
蘇家人沒想到聖仙娘娘還調陰宅風水。朝楚說,娘娘輕易是不調這些的,因蘇姑娘本有仙緣,前世也是有來曆的,加上蘇家素日行善積德,方才慈悲施法。
蘇家知道自家祖墳離當年雪真出事的陸家墓地不遠,有些猶豫。朝楚坦坦蕩蕩道,侍奉娘娘,自身的俗世因果都無關緊要,又請蘇家人不要對他人提此事,待調風水那日直接去墓地即可。
蘇家依言照做,朝楚將調風水的日期定在九月初六。當日卯時,蘇家派一輛馬車將朝楚與蘆葭、荻穗一同載到墓地。朝楚在蘇家祖輩墓與女眷墓轉了轉,掐指撚訣感應了一陣兒,又與蘆、荻二女支起香案拜舞蹈祝一番,便收法。
蘇家人問,這就行了?不必動動哪棵樹哪叢草之類的?
朝楚說,娘娘仙法調和氣脈與凡間尋常風水術不同,汝家良善本分,無大礙,今後仍行善積德即可。
叮囑蘇家連吃三天素,不殺生。
蘇家人說,朝楚所乘的車駕並未經過陸家墓地,更沒去陸家墓地處,甚至沒怎麼往那邊看。
朝楚的神態一直也無甚異樣,作法完畢即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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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柏問:“幫主多久後知道了此事?”
褚英道:“次日,即九月初七。雪真之死有許多真相未明,草民也想弄清楚,一直讓手下留意相關動靜。”
屬下稟報此事後,褚英即派了兩人時常盯著朝楚。發現朝楚此後又到雪真生前去過的地方轉悠。
程柏追問:“幫主可否將朝楚曾去過之處告知詳細?”
褚英道:“那處墓地她沒再去過,但雪真之前的香堂,租過的那處小院,李某、陸某和曹某的家宅附近,草民的那艘船,雪真被扔上岸的地方,李陸曹三人的家宅附近,甚至州衙門口,她都轉過。”
朝楚去轉悠時皆做了偽裝,或化妝成中年婦人,或妝成尋常良家女子,有時甚至穿男裝。
“她這樣轉了一個月,竟登門見燕妤,草民遂請她來一談。”
柳知再問:“幫主對她說,你並非她父親,她如何回答?”
褚英道:“她反問草民,是不是覺得她做這些乃想從我這裡拿到什麼好處?像我這樣的人,自然覺得旁人接近我都是彆有用心。草民便問她,如此,她可有什麼想要?”
朝楚突然笑了幾聲,道,我想問幫主,你心中待雪真,待你的那些女人們,可有一分真情?你是不是隻把她們當物件?
“草民說,姑娘對世事人心應知一二。凡塵俗世間,人與人之情,哪能如傳奇戲文裡那般純粹,有執有念有無奈,都合乎情理。”
朝楚再冷笑問,你覺得雪真接近你隻是為了利?你從不曾想過,也許她真愛你。女子若心中無愛,豈會如此托付?”
褚英輕歎:“草民這時才明白,這姑娘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她隻聽過雪真之事的皮毛,不曉得真相。”
不曉得雪真是彆人派來偷船圖的細作,憑她自己的想象,以為雪真如此作為肯定是對褚英動了情。
到底仍是個小姑娘。
“草民說,往事已矣,不必多提。她卻又問我,雪真之死的真相,我是不想提,不能提,還是不知怎麼提?這般的話她說了一堆,詳細草民也記不清了。草民說,無論哪種,都與姑娘沒什麼關係。雪真若知她身後多年,仍有人這般對她,應會感謝姑娘。逝者已矣,姑娘更當多為自己想一想,譬如,想想讓你假扮雪真之女到明州的人,有什麼用心。”
朝楚不屑道,幫主言必談用心,真以為全天下都是與你一樣卑劣的人?
“草民對她說,姑娘儘管覺得我卑劣,但我若有女兒,再窮也不會讓她做和你一樣的事。姑娘再想一想,你願意讓你將來的兒女做與你相同的營生?不論栽培你的人怎麼告訴你他待你的恩情,怎麼讓你覺得他如同你的親生父母他讓你這麼做有理,他都是在把你往火坑裡推,拿你當個能隨時丟棄的物件,根本沒考慮你的死活。你若想自由自在走條明道,我可以幫你。”
朝楚盯著褚英,哂笑幾聲道,幫主還使上了攻心之術?放心,我絕不要你的東西,也沒什麼你想象中的人,我從來都是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褚大老爺才應當多想想自己做下的事,看看能不能從你的狼心狗肺裡刨出一絲良知。
就此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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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英歎息:“我也覺得自己好笑,怎就與一個小姑娘杠上了。或是她長得有幾分像我,那股野勁兒也讓我想起自己年輕時候。我兒女不少,但都被他們的母親教得太乖,即便小時候活潑,長大後也都禮儀規矩妝點起來。福窩裡長大的孩子,跟他們老子當年完全不一樣。這個跑江湖的小姑娘倒真有點像我閨女。”
手下詢問,要不要繼續跟著朝楚,她或會去向幕後之人稟報,追著她能查到背後的人。
“我說,算了吧,隨她去,今後都彆再盯了。朝楚背後的人日後必有新舉動,待其自己出水即可。我難道真怕了幾個小姑娘?”
豈料沒有日後。
朝楚離開這座宅院後不久,便遇害了。
“此是草民犯的最大過錯。若當時有人跟著,她不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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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依慢慢開口:“在下有個想法,朝楚姑娘一直在激幫主,本意是引你派人盯她。”
褚英眼神一寒。
程柏微皺眉:“先生的意思是?”
白如依道:“朝楚姑娘在查殺雪真的凶手,她想引褚幫主抓住真凶。”
他再端詳褚英的神色。
“幫主一直猜測,殺朝楚姑娘的凶手就是當年殺害雪真的人。對否?”
褚英回望白如依:“朝楚擅長裝扮,能變得稍高或略胖,如此在城裡活動,打探找她跳大神的女子的家世隱秘。九月間,她經常扮裝出門。”
白如依接話:“而且她還穿男裝,朝楚姑娘身形較瘦,她穿男裝的樣子,從背後看,或有幾分像簟姑娘?”
褚英默認。
白如依道:“幫主覺得,朝楚姑娘查雪真之死,驚動了真凶。洪夫人、戴姑娘、簟姑娘、計夫人,都是被誤當成朝楚殺害?如此,凶手的眼神也忒不濟了。”
褚英皺眉:“凶手或為了掩蓋行跡。”
白如依拱手:“可否請盯著朝楚姑娘的人出來一見?”
褚英爽快同意,到門前喚過一位手下吩咐了幾句,片刻後,兩名灰衣男子進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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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身材都不甚高,三四十歲年紀,削瘦精悍,大眾樣貌,未蓄須,麵上無斑無痣,五官沒什麼能讓人特彆記得住的地方。臉圓些雙眼細長些的男子叫水岩,另一位麵龐瘦長些的男子叫水雕。
兩人在廳中跪倒,褚英道,這二人從小就跟在他身邊,忠勇可靠,朝楚三女來到明州,一直是他二人盯梢。
程柏、柳知和史都尉打量這兩人,其實他們也可以當作此案的嫌疑人。
身手好,身為褚英的心腹,能輕易弄到一輛馬車,一人駕車,一人擄人。即便在熙攘鬨市,隻要卡準方位,下手迅速,便可無聲無息擄走一名女子。
褚英在明州有許多產業,他們可將擄到的女子帶到附近某處空房,折磨殺害,再扮作運貨之人,清晨把屍體遺棄到某間店鋪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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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英與水岩水雕顯然也明白這份嫌疑,都表現得很鎮靜。
白如依先問道:“在下冒昧,請教朝楚姑娘的香堂在近幾個月,尤其八月下旬到九月初時,有無接待過男客人,或者有任何男子進出?”
水岩答:“小人從未見過。不過小的們是在九月初六之後才時常在那邊的。九月初六到姑娘被害這段時間,沒見她接觸陌生男子。”
水雕亦回答:“九月初六之前,小的們隻是偶爾查看。那間香堂不接男客,她們在城裡買賣,明裡暗裡,許多雙眼睛盯著。如果與男子接觸,會有閒話傳出。小的從未聽過此類謠傳。上門女子帶的家仆,男的隻能等在大門外。院裡連隻公蒼蠅都難有。”
史都尉道:“這幾名女子擅長喬裝打扮,有無出門後見了什麼男子?”
水岩道:“小人不敢把話說滿,但小人覺得不像有。據小人觀察所得,她們裝扮出門一般是去查找她們看事的人的底,或逛逛買點東西。”
女子們到聖仙堂看事都要提前遞帖約日子,朝楚三女趁著客人登門前,先去對方的家附近轉,有不順心事的人家,鄰裡多會傳些閒話,在茶鋪菜場等地能聽到不少消息。
水雕接著道:“喬裝打扮離近了容易露餡,她們出門都單獨或倆人混在人群裡,仿佛尋常路過,也不離人太近。最多轉上半天就回去了。小人從沒見過她們晚上出門。”
白如依再問:“九月中旬,城中女子被害案開始之後,朝楚姑娘是否去過幾位遇害女子的家宅附近。”
水岩道:“鐘家人找過朝楚姑娘,朝楚姑娘喬裝去鐘家附近及鐘家兒媳被擄走的街上轉悠過。”
白如依再問:“隻有鐘家?”
水岩和水鷹眼神閃爍。
程柏道:“直說,不必有顧慮。”
水岩水鷹齊齊匍匐在地,水岩頓首:“朝楚姑娘還去過最後被害的那位鄭氏姑娘家附近。”
程柏神色一凜:“當真?她是哪天去的?”
水岩道:“九月初一,城中什麼事都沒出的時候。”
這個答案出乎意料,程柏、柳知和史都尉都神色微變。
白如依問:“當真是九月初一?”
水岩和水鷹一起點頭。
“朝楚姑娘初一或十五會到廟觀參拜。小的二人之前必在這兩日盯著她們,看看什麼人與她們會麵。九月初六之後才時常盯了。九月初一那日,她們先去了金霞觀,下午進城,朝楚裝扮成一個提籃子的婦人獨自在一個偏僻處下了馬車,啞女先回香堂。小人盯著啞女,水鷹盯著朝楚姑娘。”
“小人跟著朝楚姑娘。當時她一個人走了兩條街,先到城南聚緣小街附近,在鄭家住的巷子口徘徊了一陣兒。殺了鄭姑娘的那個點心鋪老太招呼她買糕點。朝楚姑娘沒接近糕點鋪子,也沒和老太說話,從聚緣小街走到順倉街上,又搭了一輛馬車回到烏樓橋附近,走回聖仙堂。”
鞏鄉長又忍不住開口:“那位鄭姑娘是在朝楚被殺後才出事的,凶手也已經被抓住,就是糕點鋪的老婦。為何朝楚在所有女子都未遇害時,便去了鄭家附近?莫不是真有未卜先知之術?”
或是白如依與史都尉查案有誤?
應不可能。
桂淳一挑眉,抱拳:“鄉長果然又點到關鍵,都講到這裡了,請鄉長再容桂某繼續賣賣關子。”
冀實撫須輕笑:“捕頭若是去說書,必火穴大轉。”
桂淳一揖:“承大人誇讚。”端起茶杯潤了潤喉嚨,接著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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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岩和水鷹說,朝楚也去戴好女、簟小筠、計福妹的居處和屍身出現的地方轉悠過,但都是在那些女子遇害之後。
唯有鄭丹娥家,朝楚去得特彆早。水岩水鷹後來也越想越覺玄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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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完口供,離開褚英的小宅,程柏命護衛與空車馬遠處隨行,自與白如依、柳知、史都尉沿著街巷前行。
四人緩步回顧朝楚最後走的一段路。
她穿著銀紅的蝶花衫,在人群中甚好辨認,走過一條條街巷。
凶手遠遠尾隨,確定褚英的手下沒有盯梢,遂在適當處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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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路留意小巷口,店鋪間的暗角,人雜的路段,在繁華街道的一段,白如依停下。
此處有兩間店鋪,一家綢緞鋪,另一家字畫店,皆是兩層小樓,兩樓未共用牆壁,中間有一道極窄的夾道,字畫鋪的小樓比綢緞鋪凹進數尺,山牆處圈出一塊花圃,一叢細竹伴著奇石,石上刻著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坐在河邊,手執魚竿。
白如依打量這塊地,史都尉跟著上前察看,隻見有幾棵竹子顯然是新栽的,石頭也像新擺不久。
史都尉遂喚來字畫鋪夥計問道:“這花圃可是新修的?”
小夥計道:“確實一開始沒有,隻是一塊空地,老有閒雜人等聚集,更無聊的,偏來這裡擺字畫攤或賣布頭絨花,搶買賣不說,旁人以為他們是我們兩家店的,買東西吃了虧找我們賠,說都說不清。東家就在那裡修了個花圃。修成至今有四五年了。”
史都尉心知他在扯前篇含混裝糊塗,繼續追問:“這花圃近一兩個月,是不是翻修過,之前不長這樣?”
看店的幾個小夥計互相望望,另一個勉強道:“是。”
程柏問:“為何翻修?之前什麼樣?”
幾個小夥計再互相看看,又一個道:“以前和現在差不多,隻是新近請人換了換土。”
程柏神色一冷,白如依從袖中摸出些散錢遞上:“諸位,實不相瞞,我們詢問乃為要事,還請行個方便,儘數告知。”
幾個小夥計接過錢,露出笑,其中一個看起來最老成的道:“他們幾個新來的,確實不大清楚,爺爺們莫怪。這花圃,先前確實竹子多些,隻有兩塊小些的石頭。招了些野貓在此做窩,我們東家心腸好,說正好防鋪子裡鬨耗子,還叫我們拿魚乾剩飯喂貓。誰料對麵飯店的狗總愛來攆貓,掐鬨不休,在山石竹縫和牆根邊盤出一塊空地,竟有叫花子睡在這裡。東家才找人翻修了。”
柳知請小夥計將花圃之前的模樣畫出來,又問:“修花圃的時間,可是在十月十六之後?那兩日花圃有無異樣?”
另一個小夥計道:“確實十月下旬修的。牆邊的竹子枯了幾株,看著像是又有叫花子在這裡睡過,東家就讓人來修了。”
老成的小夥計將舊花圃大概的樣式畫出。
四人一看圖紙,了然。
舊花圃中的山石竹叢牆壁間恰好有個空隙,可將視線擋住。
凶手應是將朝楚誘至此處,迅速擊倒,把人暫時藏在山石與竹叢之後,隨後趕來停放在附近的馬車,借車駕遮擋,將朝楚運離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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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依問:“翻修時,可有發現過什麼東西?像是女子的釵飾之類?”
凶手做事膽大沉穩,毫無遺漏。白如依本是不抱希望地一問,哪知幾個小夥計神色又閃爍起來。
白如依再遞出半小袋錢,仍是那位實話說得最多又畫了圖的老成小夥計道:“回大老爺話,小人敢對天發誓,絕沒撿到任何東西,但確實有件怪事。十月十六夜裡下了場小雨,十七那天晚上,花圃牆根突然冒出有黃又綠的光,跟鬼火似的。東家帶著我們把花圃裡裡外外搜了一遍,沒找到啥,這段時間城裡老出事,當時又剛過中元節,越想越邪性,東家趕緊請人把花圃翻修了。”
白如依追問:“確定是十七晚上出現了鬼火?之前沒有?十六晚上沒有?”
幾個小夥計都說十六晚上沒出現異樣。
“小店做的是字畫生意,最怕水火,鋪子裡每晚都有人守夜,每隔一個時辰查看一番。”
“十六晚上是小人值夜,絕對看了外麵,當真沒鬼火。”
“十八白天東家請了法師來念咒,拿經緞把那塊冒鬼火的地方蓋住了,但夜裡還能透出一點光亮,好邪的唻。”
……
柳知道:“難怪貴東家請了一塊有薑太公釣魚圖的石頭擺放。薑太公在此,百無禁忌。”
小夥計討好地拱手:“先生太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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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離開字畫鋪,再向東行到天王廟浦河橋一帶。街市熙攘,熱鬨非凡,叫賣聲與講書唱曲聲融在冬日暖陽中,化開寒意。
白如依忽道:“在下在帥府混吃混喝多日,不知此刻可請得大帥府君和都座賞臉,由我做東,飲杯閒茶?”
程柏道:“本不應多耽擱,卻難得白先生大方一回,必得吃上一壺。”
白如依在前引路,進了近處一個茶攤,攤主看出幾人不俗,恭敬請安,白如依點了茶果,又問攤主:“方才聽琵琶聲甚妙,能否請先生唱一段?”
攤主笑道:“小攤請不起年輕先生,方才彈唱的是久在此的一位女先生,人稱荊姑姑,曲調好,聲清亮,貴客們若覺中意,小人即讓她過來。”
白如依拱手:“甚好甚好,望請姑姑移步。”
攤主便去棚子的另一角,對一位抱著琵琶的老婦低語幾句,引她到了桌邊。
老婦人向幾人施禮,她約六十餘歲年紀,鬢發微白,雙目皆盲,嬌小瘦弱,舉止大方從容。
柳知道:“久慕明州書詞之名,今日得幸請姑姑展才。”
荊姑姑調了調弦:“書詞樣式繁多,老婆子不過早年學過幾支小調,街頭糊口罷了,本不敢在貴人麵前獻醜,承蒙抬愛,貴人想聽什麼,敬請告知。”
白如依道:“我等初到明州,也不懂,方才在道上聽姑姑唱詞,如聞仙樂,能否請姑姑再演一遍?”
荊姑姑合掌:“阿彌陀佛,老婆子方才唱的是寶卷詞,諸位貴客必是累世積德行善有大福氣大富貴,得神佛保佑的。此寶卷即是《目蓮救母》,全稱作《大目乾蓮冥間救母寶卷》也。篇回多,貴客們是從頭聽,還是擇一段?”
白如依道:“請姑姑宣一段吧,講目蓮入地府一節。”
荊姑姑撥弦發聲,琵琶聲如飛泉擊石,唱詞婉轉清悅,一個瘦弱的小老太太,刹那間煥發異樣的神采。
在另一桌吃著點心四處看的桂淳都忍不住凝神靜聽,地道的明州書詞是用明州話唱,荊姑姑知他們是外地客人,特地轉了官話,咬字吐音仍類明州方言,彆有韻味。桂淳含混聽著,突地聽到唱詞仿佛是目蓮頭頂鮮果籃去往地府……
他猛地一驚。
再聽著,是目蓮見到鬼使,懷中金銀紙錠已成真元寶,目蓮向鬼使獻元寶,鬼使為他指點路徑……
接著聽,目蓮到了冥河邊,盛著鮮果的荊籃化成一艘船,渡目蓮到對岸……
曆儘艱辛,目蓮終於見到了正在餓鬼道受罰的母親的魂魄,他藏著一隻盛滿飯的石碗,冥府的鬼最喜歡白米飯,目蓮為防止米飯被發現,將米飯用烏飯葉染成黑色,終於帶到母親的魂魄麵前。
唱詞一篇回到此而止。
程柏取出一塊銀做荊姑姑的賞錢,荊姑姑拜謝離去。
白如依亦多付了銀錢答謝攤主。
“說是在下請客,又讓大帥破費。”
程柏淡淡道:“先生不必客氣,看來先生已知究竟,卻繞這麼大個彎子,讓我與柳府君得幸聽了小半個時辰的書詞。”
柳知微笑:“久聞明州書詞之宣卷詞尤為精妙,方才聽得,真真名不虛傳,更點破案情關鍵。”
白如依拱手:“大帥與府君勿怪,非在下有意故弄玄虛。我此前確實聽過《目蓮救母》書詞。目蓮救母故事世人皆知,戲文、詞書、話本各種演繹,細節各有不同。如地府救母一節,鮮果、烏飯,多地的故事中都有,銀紙變元寶獻鬼使,少數故事有。荊籃化船、石碗盛飯,在下隻在明州《目蓮救母》寶卷詞中聽到過。說書唱詞的藝人各有師承,唱法曲調與詞本都是師門獨有,在下不知荊籃石碗是全明州《目蓮救母》書詞中都有,還是某一位或幾位唱書先生的寶卷特有。查案這段時日,一直東奔西跑,來不及確認,剛好聽到這間茶棚中在唱,鬥膽請大帥和府君屈尊移步。”
程柏問:“如此,先生可有結論?”
白如依道:“此前在下在明州聽過兩次《目蓮救母》,與這位姑姑所唱曲調相近,內容相似。幾次聽的地方也不一樣,雖不敢斷定全明州一致,至少能說,挺多書詞先生唱的都是這個內容。凶手身為明州人氏,必知道同樣情節。”
程柏眯眼:“先生此前一直說這件案子無關信俗祭祀。可遇害的五名女子正對上目蓮救母的故事。洪氏被凶手置於鮮果鋪門外,戴氏的屍身在銀器鋪前,簟姑娘在荊器鋪,計氏在石器鋪,朝楚出現於米店門前,手中更被放了烏飯葉。凶手按照目蓮救母故事殺人棄屍,去道觀點燈詛咒朝楚,且他選《目蓮救母》故事,莫非是位孝子?竟儒釋道三教合一,內心很豐富。”
白如依道:“在下冒昧,請問大帥是否有過這種情況,本未刻意按某個套路去做某件事,但進行中,忽然發現,有些細節恰好能對上,於是便順著恰巧出現的規則繼續下去了。”
程柏盯著他:“你的意思是,凶手在殺人時,臨時迸發靈感,附會目蓮救母故事?”
白如依道:“在下再鬥膽,請大帥暫拋開目蓮救母故事,隻看案件本身,這五位遇害的女子,有些是被凶手預先盯上,但也明顯有凶手臨時起意之人。”
柳知道:“先生是說,簟姑娘?”
白如依拱手:“府君睿智。在下猜,凶手預先盯上的人是計夫人,凶手本是跟蹤計夫人,謀劃擄走她的路線,意外遇見了簟姑娘。可,我仍想不明白,即便凶手聽到了寇元青的那些話,為什麼會想殺簟姑娘。他喜歡目蓮救母的故事,不應殺孕婦。”
柳知道:“簟姑娘是不是喝了一杯山楂糖水?有孕的女子不能吃山楂,或可至落胎。”
白如依一怔,起身向柳知一揖:“多謝府君。在下此刻豁然開朗,更可找出又一項證據。”
他再轉向程柏。
“在下有些請求,望大帥恩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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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柏命小兵取筆記下白如依的一串請求。史都尉請纓道:“大帥,卑職這就去查。”
白如依又拱手:“查問的事,大帥可否派他人做?在下想請都座與我去一個地方。”
程柏準允,吩咐左右回督帥府衙通知嚴參軍,又意味深長看看白如依:“先生要與史誠去何處?”
白如依道:“在下想請都座同去當年雪真身亡的墓地看看。”
程柏道:“哦,那我也去轉轉。”
白如依滿臉懇切:“以大帥之尊,怎能親往此地。”
程柏挑眉:“怎不能?出門一趟,焉可半途轉返。我查案倒查出些興致,再則,豈有將軍不到陣前乎?”
柳知微笑:“我亦想同往,望大帥準允。”
幾人隨即起身,傳過車駕,登車趕往陸家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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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地在明州城西一處高地,依傍更高的山丘,不遠處有河流,白如依向程柏和柳知道,他聽說雪真的故事後,趁著在州衙參與案件之便,查過方誌檔冊中與這片墓地有關的卷宗。
這一帶原多是城中平民墓葬,後來有幾戶發達了,便有風水先生說,此地一向被錯看了,實一寶地,若懂善法,用之得當,甚能榮貴子孫雲雲。像陸家這般的大戶人家也把合族的陰宅都定在這裡。甚至有段時間,某些富戶收購這裡的墓地,頗多不肖子孫貪圖仨瓜倆棗,把祖宗父母遷走,賣地給富人。
十幾年前雪真在此出事,闊老爺們心生忌諱,地價冷卻。有人請風水先生鼓吹,乃因此地風水極貴極正,陰邪不能勝,天罰而亡。陰女祭田能助地等等,效果不大。
陸老爺過世後,陸家在城北另買了地安葬,陸家主支的墓也都遷去城北。
雪真出事的地方請高僧道長輪流做過數次法事,立了一座小小的土地祠。
眾人的車駕在土地祠前停下。祠堂不大,十分潔淨,顯然有人定期灑掃,土地公公慈眉善目端坐台上,麵前供案上頗多果品,香爐中滿滿香灰,案前蒲團簇新,皆是前來上墳的百姓供奉。
臨近土地祠的陸家主支墓址而今皆成空地,覆蓋長草,但稍遠一些的地界仍有陸氏旁支之墓。
眾人再尋找蘇家墓地。向西走了一段,即見一處墓園,規整肅穆,上首正中一座大墓,青磚環繞,十分氣派,墓前大石碑上碩大的蘇字,正是蘇氏先祖之墓。白如依端詳左右,向程柏柳知示意墓園右側一角的幾座墳頭,墓碑處皆有新祭拜及做法事的痕跡。眾人到近前一看,原來是蘇家某位老爺與三位夫人的墳墓,從墓形及碑文推斷,應是這位蘇老爺克妻,先後娶過三位夫人。蘇老爺身故後,子女讓老爺子獨葬,三位夫人之墓在蘇老爺墓側按照進門的順序依次排列。
白如依向著三位夫人之墓恭敬拜了拜,道:“看來蘇家而今的家主是第二位夫人所出。”
史都尉不解:“但原配夫人與第三位的墳新包過,碑也是新的,先生何以……”話說到這裡,忽然啊了一聲,轉過彎來。
“是了,這兩座墓新修過,大小與墓碑樣式才和二夫人的差不多,可見二夫人之墓原本比這兩位的稍氣派。”
而且,三位夫人之墓按照順序排列,二夫人墓居於中央,原配夫人與第三位夫人的墓若再略簡素,看來更仿佛陪襯一般。
白如依道:“朝楚姑娘必是以此為借口,曰蘇家女兒婚姻不順是因為對這兩位夫人不夠恭敬,讓他們重新修墓立碑,也算積一份陰德。”
程柏從遠方某處收回視線:“但她尋借口來此,目的何在?”
蘇家墓園和陸家墓地之間頗有距離,更有坡道樹木阻隔,站在三位夫人的墓前,很難看到陸家墓地與雪真出事之處。
白如依望向程柏方才所看的方位:“大帥已發現真相,這是在考在下。”
程柏道:“隻是眼神好些,看見那碑上姓氏,有些意外。”
史都尉看看程柏和白如依,再看看一臉從容的柳知,揉眼向那方猛看了看:“這……這是……”
白如依已率先向那處墳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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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蘇家墓園,矮牆外西北處地勢略低,乃是尋常人家墳墓。不像蘇家陸家墓園般規整布置。稍講究些的,是一家墳墓聚在一處,與旁姓之墓離得稍遠,以子孫祭拜踩出的小徑略做區分。更多的則是各家墳塋間無甚分明界限,或數姓的墳墓混在一處。群墳最邊側偏僻處有一座墳,土色與墓碑都甚新,一側空地用碎磚圈出一個環形,中間覆著一層微高出地麵些許的土。
柳知動容:“是,早夭孩童之墓?”
白如依點頭:“夭亡之子不能起墳立碑,原本也不能葬在尋常墓地。可能是其父過世後被遷葬於此。”
柳知輕歎:“葬於父親身側,應是男童。未及成人便身故,令人惋惜。”
白如依凝視墓前的紙錢殘灰。
“明州城數件凶案皆源於此,更令人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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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州衙,夜已深。
程柏提前讓人通知州衙,今夜要通宵理案,州衙官吏差役都候在衙門。
眾官請程柏和柳知前往三堂,白如依卻道:“學生有一逾越之請,想求大帥與府君恩準。”
程柏道:“先生直管說來,可是與案件有關?”
白如依斟酌了一瞬,方才道:“朝楚的兩個女侍,仿佛一雙千年的鐵蚌,總不肯吐露實情。偏偏關鍵線索必須從她們處問出。她們乃人證,非嫌犯,也不能嚴審。學生想,自古嫦娥愛美男。若請大帥與府君屈尊親審,說不定她二人就招了。”
這話著實荒唐,旁側的州衙官吏不知該做何反應。
程柏輕笑:“多謝先生抬舉,先生自己一個偌大的美男,還不夠迷人?”
白如依一歎:“學生一介寒生,酸氣撲鼻,身輕則形氣弱,萬不能及大帥府君貴容一二。丈夫之美,內質最重。”
這話說到了州衙諸官心坎裡,眾人忍不住捋著或長或短的須子,疊起眼角或深或淺的褶子暗暗讚同——此人行事荒唐,言語倒在理。男子之美,美乎於內,美乎於氣,美乎於神采,美乎於修養,豈在皮相眉目淺薄處也?
美男們遂紛紛附和,奉承讚歎大帥與柳府君的姿容。
柳知苦笑:“愧煞,這般被抬舉,唯請先生闡發高見。”
白如依道:“上次兩女同被問話,她們不肯招。這次備兩間靜室,分開審。大帥與府君各審一女。”
柳知應允,程柏也示意準允。
柳知又道:“請都座與先生輔之。”
白如依正色:“必須的,學生在旁,才好襯托。”
史都尉道:“卑職也是襯托。卑職粗糙,就侍奉府君吧。”
白如依向程柏拱手:“如此,學生這個窮酸便忝於大帥之側了。”
程柏挑眉:“需我沐浴更衣否?”
白如依道:“大帥豐姿如神,無需修飾。學生這就去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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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衙官吏們又紛紛附和,飛快布置好兩間靜室。蘆葭荻穗二女一直被安置在州衙內,由衙門的婆子帶來,程柏和白如依審蘆葭,柳知和史都尉審荻穗。
桂淳在程柏與白如依那間屋外護衛。
蘆葭進門施禮後,按白如依示意坐到下首小案旁,案上仍擺著一個沙盤,一根木棍。
麵對程柏,她沒露出什麼異樣神色。
白如依溫聲道:“我知道姑娘守信,不願透露隱秘。但此案關係朝楚姑娘與數位女子的性命。若不拿下凶犯,他會繼續殺人。請姑娘如實告知,今年八月下旬,是否有人到你們香堂,借口請朝楚姑娘看事,打聽一件物品?”
蘆葭神色微變了變,保持沉默。
白如依接著道:“那人問朝楚姑娘,這件東西是不是十幾年前不幸在明州身亡的雪真之物。她或還想問雪真為什麼會把這件東西送人。”
蘆葭垂下視線。
白如依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卷。
幾乎是同時,另一間屋中的柳知也拿出同樣畫卷。
畫紙展開,露出一名老婦的麵容。
“攜物問詢之人,是她麼?”
“詢問者,可是此人?”
蘆葭和荻穗抬眼看向畫,神色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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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涼寒,州衙燈火通明,後院靜謐。
艾牢頭拎著提籃,跨入後院一壁的門扇,行過一段甬道,進入牢院。值室中幾人正在閒談。
獄卒們起身見禮,艾牢頭微詫異地向桌邊另一人道:“你怎也在這冷屋內,無需去前邊候著?”
此人笑道:“都是督帥府的精兵,暫時用不上我們。便來討杯茶吃。”
一名獄卒道:“我們方才正說哩,怎不去看熱鬨,聽說那寫書的又編新花樣了,攛掇大帥與柳府君夜審小娘子,施展美男計。乖乖,真是會搗鼓。”
另一獄卒道:“他一個啥也不是的人,若不會搗鼓,怎能巴上大帥,在帥府和州衙來回亂跳,哪都摻合?花花腸子一般人比不上的咧。”
吃茶人道:“這也是才能,大帥與府君中意就行。”看向艾牢頭手中的提籃,“艾頭兒怎的親自值夜,還帶了宵夜?”
艾牢頭道:“哪是宵夜,大帥說稍後又要審那個萬婆子,不知她醒著沒,我想著拿碗醒神茶湯給她,省得她說不清話,大人們遷怒我等。左右無人,便自己拿過來了。你們誰同我一道過去,女犯我單人近不得。”
吃茶人站起身:“我一道去吧,也是我們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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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艾牢頭一同離開值室,伸手接過艾牢頭手中提籃:“一個如此的惡婦,將斬之人,也這般厚待。”
艾牢頭一歎:“大神仙都下凡了,可不得裡子麵子都做足。”說罷立刻張望四周,確定左右無人聽到。
吃茶人微笑,掀開茶碗蓋,假裝打量,一些粉末落入碗內。
忽地,他手腕一緊。
左右突然多出幾雙手,牢牢穩住提籃,從中捧出茶碗。一柄劍橫在他頸間。
史都尉從陰影中走出,冷冷注視他:“你在茶碗中放了什麼?”
他微睜大眼,做出驚詫神情:“都座莫非以為我下了毒?”喉中咯咯數聲。
史都尉沒再廢話,一揮手,眾小兵熟練地將他捆紮,架到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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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廳中,程柏、柳知端坐上首,白如依坐在左側椅中。被捆之人在地上掙紮著一下抬頭,滿臉迷惘。
程柏凝視他,神情冷峻肅穆。
“惡賊袁恪,謀害數名女子,狠毒殘忍,毫無良知,今日終於落網。速將爾之罪行儘數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