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淳道,褚英的這些規矩聽來雖然做作,但褚英一輩子確實沒怎麼違反過,對與他有過情緣的女子也算大方。
這些女子多是淪落風塵或家道敗落無依無靠,與褚英相好,少則能得一筆錢財,一處容身之地,隻要不貪婪揮霍沾惹歪門邪道,足以衣食無憂安穩一世。跟他久的,好處更多,美宅仆從皆有,十分優渥。
隻是她們都不能住到褚宅,皆單獨外住,如果生了孩子,孩子會被接回褚宅,須得認已逝的滕氏夫人為母親,可時常會生母身邊問安。
當年,褚英的這些外院夫人中,找雪真「看事」的丁夫人跟隨褚英最久,最得褚英寵愛。
丁夫人本是官宦人家之女,閨名燕妤,父親因罪丟官,家產被抄,途經明州附近,丁父過世,燕妤小姐與其母被惡仆欺壓,差點走投無路要跳河,幸被褚英及手下所救。
那時滕夫人剛過世兩三年,褚英亦正年少,俊朗青年,英氣勃勃,豪爽重義,又是丁家母女的救命恩人,燕妤小姐的一顆心怎能不淪陷?從此死心塌地,跟了褚英。
褚英亦喜她聰慧溫婉。她是官宦人家小姐,知書達理,秀雅端莊,舉止教養與其他出身青樓或江湖的女子必然不同。褚英格外厚待她,置辦下一座清幽宅院,仆婢齊全,用度優厚,比得過尋常富戶家的太太,宅中的仆從們隻稱呼她為夫人。
可惜丁夫人有不足之症,一直未能生育,但她的地位仍高過褚英的其他妾室。
隻是人心多貪,這些年,丁夫人幫褚英料理貼身事務,甚至為他出謀劃策。但褚宅的大門,她始終沒進過。
褚英身邊的女人早換了幾輪。丁夫人不免憂慮若一朝青春美貌不再,恩愛或難久長,思量將來,想要一個安穩保障。
最安穩可靠的保障,自然是婚書做保,正室夫人的名分為靠。
人的心思一動,或多或少,會流於表麵。
丁夫人身邊服侍的人察覺到她的心思,便有些逢迎作為。丁老夫人也替女兒出主意,勸她更聰明些,男人的耳根都是軟的,沒有改不了誓言,也沒有邁不過的門檻。
褚英似察覺到丁夫人的變化,漸漸來得少了,丁夫人更加焦急。
且近日,褚英身畔新有兩位佳人。一位是異族少女,美則美矣,請安問候的話都說不囫圇,不足為患。另一位卻是樓福幫扈副幫主的“義女”,名喚千嬌,人如其名,嬌媚明豔不可方物,又文武雙全,活潑大方,陪著褚英打獵飲酒,奏樂談心。
丁夫人深感威脅。
之前褚英寵愛的美人從未有過這般來曆。樓福幫是南海一帶的大船幫,與明州的船幫略有些競爭,如今扈副幫主把乾女兒送來,大有聯誼示好之意,褚英似也很想和樓福幫結盟。若褚英破誓言再娶正妻,扈千嬌顯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丁夫人隻能慶幸,這位千嬌姑娘隻是扈副幫主的“義女”,而非親閨女。
仆婦替丁夫人打探扈千嬌來曆,說這姑娘本是扈副幫主一個手下的女兒,此人為救扈副幫主而死,副幫主夫人就收了小姑娘當乾女兒,如同親生的一般疼愛。
這位千嬌小姐自小便與眾不同,她父母都尋常人模樣,姊妹兄弟也相貌平平,偏她出娘胎就出奇的美貌。她親娘給她算過命,先生說她有些來曆。她小時候時常生病,有一回險些不治,副幫主夫人請遍名醫,請到本地一位有名的神婆 ,神婆說,這女孩本非凡胎,天生靈秀太過,被惡鬼所嫉,趁她人小魂不全,奪她的元氣,傷了她的神魄。
副幫主夫人聽信神婆的話,做了好幾場法事,又讓千嬌小姐拜了一位大仙“老娘娘”做乾祖母,從此由老娘娘鎮著,惡鬼邪祟不敢來犯,方才痊愈。
千嬌小姐一直貼身掛著一個紅玉的葫蘆墜兒,就是她乾奶奶的信物。
“葫”音同扈亦同狐,那位“老娘娘”,應該是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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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知道褚英一向不喜與玄靈事有牽扯的女子,自以為拿住了扈小姐的一個把柄。某日,褚英在一處彆院擺酒飲宴,召喚諸位小夫人們前往陪伴,眾美人得知扈小姐也在,而褚英對美人們偶爾吃些小醋鬨些小脾氣並不以為意,覺得她們為了博自己寵愛才如此,甚是有趣,於是小夫人們大都推脫不去。丁夫人素以大度示人,假裝猶豫了一陣兒。
“今日身上著實沉重不適,但,老爺素愛排場熱鬨,讓我等都過去,是為了給他湊個趣兒。若我也稱病,他吃酒賞花豈不冷清?”
左右立刻識趣勸丁夫人前往,丁夫人拿捏一番,故作勉強地去了,衣飾妝容都十分素簡,在宴中也甚謙遜,揀邊角位置坐下,任由扈千嬌與褚英調笑,絲毫不搶風頭。
一時有婢女捧佐料來配炙肉,腳下一絆,將一碟蘇梅末扣在了扈千嬌肩上。婢女連聲稱罪,替扈千嬌揩拭衣裳,手在她頸側一帶,指甲勾住了一根錦繩,一隻赤紅的小玉葫蘆滑出扈千嬌的衣襟。
婢女惶恐跪下稱罪,左右將她帶下,扈千嬌爽朗道:“不礙事,碎末不染衣裳,又不是什麼醃雜之物,休要怪她。”
丁夫人與幾位美人一同讚歎扈千嬌大度,丁夫人又道:“姑娘的掛飾瑩潤可愛,不知是什麼玉料?”
扈千嬌道:“我也不知是什麼玉料,此物乃我乾祖母的信物,防身用的,每回我遇上些事情,它都像這樣突然露出來,可能是方才那碟子蘇梅末把它勾出來了。”
另一位小夫人含笑:“老人家對孫女的疼愛之情托於物上,時刻保佑。”
扈千嬌道:“她老人家有挺多乾孫女,我們那邊像我這樣自小磕磕碰碰的,都拜她做乾祖母。不過她老人家也不是什麼人都收,得看緣分。阿嬤說,她老人家很疼愛我,才特彆給了我這小葫蘆,相當於她老人家放了一百年的道行在我身上。”
在場的幾位小夫人,包括丁夫人在內都不說話了。
褚英意味深長地凝望著扈千嬌:“你這位乾祖母十分高壽。”
扈千嬌笑吟吟道:“是呀,她老人家的壽數誰也不知道。她是我們那邊輩分最高的,據說,整個州郡,有些道行的狐狸,都是她的玄孫玄玄孫,聽她號令,輕易也見不到她老人家。”
幾位小夫人互望一眼,神色各異。
褚英哈哈一笑:“失敬失敬,我們大小姐竟有如此來曆。”抬指一點扈千嬌的俏鼻,“難怪這麼野,原來是隻小狐狸。”
扈千嬌皺皺鼻子,大眼睛忽閃一下,露出潔白貝齒,向著褚英“啊嗚”一聲:“所以,不要惹我哦,小心我咬人。”
褚英再寵溺大笑,捏捏她佯怒鼓起的臉頰:“啊呀,那我是要當心嘍。”
扈千嬌歪一歪頭,朝著褚英再笑嘻嘻“啊嗚”一聲。
丁夫人在一旁看著,陪笑陪得臉都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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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打道回府,丁夫人沉默不語,貼身女婢道:“想不到那姑娘真是個小狐狸,咱們爺也不忌諱。那種女的,都會吸人陽氣運氣的,就算咱們爺福大運大,打個比方說,即便被蚊子咬一口,也會起包也會癢吧。”
丁夫人慢慢道:“可玄虛之事,我既不知,更不知解法。爺素來又不喜歡算命看事的,和尚道士他也不待見,插手了,惹他心煩更不好。”
婢女遂道:“需得隱秘請來,不是咱們明州本地的最好。”
由此前去打聽,就打聽到了雪真。
正應了湊巧二字,聖仙娘娘的故事,恰對上丁夫人當下之急迫隱痛。
專克邪門歪道狐狸的正道狐仙,又能保佑正室姻緣。簡直是上天賜予,為解丁夫人之憂患,與那南地妖狐一戰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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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丁夫人周圍耳目眾多,她若前去見雪真,定會被褚英知曉。
她遂遣心腹攜重禮拜會雪真,請她秘密到宅中一見。
雪真先做勢婉拒,又推說要掐算。
丁夫人的心腹連接拜見數次,雪真方才態度鬆動,先由栗婆前往見丁夫人。
栗婆扮成送貨的仆婦,到了丁夫人的宅子,向丁夫人道:“夫人這樣的貴人,我家小姐萬萬不敢冒犯,不是她有意端架子,而是蠱住了褚爺的這隻狐狸,非同一般。
“像褚爺,夫人這樣樂善好施的貴人,生來與旁人不同,自有護法神明暗中保佑,尋常妖邪不敢冒犯。
“所以尋常請神的,見到貴人老爺都避讓,畏懼官老爺和大貴人的清正貴氣。貴人們是天上星宿下凡,即便他們修煉,輕易也比不上。
“而這狐狸既然敢找上褚爺,修為絕非一般。詳細來曆,小姐也未與老身明說,隻說,雖有聖仙娘娘保佑,她一時也無萬全的應對之策。於是差遣老身來向夫人請罪。”
丁夫人問:“不能請動聖仙娘娘,直接收了她便罷?”
栗婆歎道:“夫人啊,仙家打架,豈是兒戲?打個噴嚏天上就打雷下雨,若娘娘與那妖狐鬥起法來,怕是整座城池都要被牽連。所以上天慈悲,垂憐凡世,不想有絲毫傷損,立下天條約束,娘娘無法在凡間動手,才有這許多不便,我們小姐方才受聖仙娘娘差遣。”
丁夫人將信將疑,一旁的婢女道:“那你們的意思,是解不了?如此痛快對我們夫人說了,我們再請他人。大不了讓下人多奔些路,把茅山龍虎山泰山嵩山的道長高僧通通請來,不信鎮她不住!”
丁夫人也識得,栗婆這樣欲拒還迎,一邊叫苦,一邊話留活扣就是想議一議價,作勢嗬斥婢女:“如此可行,卻要多費工夫,若雪真姑娘這裡能解,無需奔波,自是再好不過。還請婆婆再多美言,倘姑娘真能解這樁禍患,就是於我有恩,必不會虧待。”
栗婆懇切道:“怎當得起夫人一個恩字,我們小姐承聖仙娘娘法旨,正是為了鏟除妖邪。小姐仍在思慮對策,唯恐夫人見怪拖延,方才遣老身來此。夫人如此寬宏大度,老身便先拜謝告辭了。”
丁夫人命人捧出禮物,好生相送。
這般再來往幾次,雪真終於親自來到丁夫人宅中。
丁夫人假意新買婢女,將雪真混入女子叢中,接入宅內。
雪真對丁夫人道,聖仙娘娘已告知她,扈千嬌的那位乾祖母的來曆果真不凡,是一隻修煉三千年的九尾赤狐。從來赤狐最能惑人,而且它不是妖修,而是魔修,這次盯上褚爺,是為吸乾他的元陽,奪儘氣運,渡過天魔大劫。
渡過天劫的魔修九尾狐,尾巴會重新變回一根,成為碧眼赤魔,那時恐怕整個明州都將陷入血雨腥風中……
丁夫人大驚:“如此,不能眼睜睜看她禍害褚爺和百姓啊,要如何將她收服鎮壓?!”
雪真歎:“確實艱難,但請夫人放心,我拚舍性命,也要儘力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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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對待尋常主顧不同,雪真取出數卷經文,讓丁夫人按時辰念誦,又在院內擺下陣法,她再在自家院落內每日做法,與丁夫人宅中的法陣相配。
丁夫人的飲食、沐浴更要按照一定的章程。
此外又有種種繁瑣規矩。
這些都是暗中進行。
丁夫人照著做了幾日,某日褚英忽然前來,丁夫人有些慌亂,萬幸褚英未看出破綻,而且心情不錯,在宅子裡待到第二天,誇丁夫人比以前美貌,問她是不是用了新的脂膏和香熏。
丁夫人十分開心。
那時正值初夏,明州多雨,時常忽而風雲雷電,不多時又雲開天晴,碧空爛漫,或見長虹。婢女向丁夫人道,好像神仙在施法一樣。丁夫人望著天空,亦生喜悅,心中對雪真的戒備懷疑愈來愈減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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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要幫丁夫人誦經調理加持法陣,雪真頻繁出入丁宅。
她供奉著狐仙聖仙娘娘,相貌卻不敢恭維,堪稱醜陋,麵有胎記,肌膚粗糙,牙齒突出,脊背佝僂,胸前亦突出一塊仿佛雞胸。七十來歲的栗婆站在她身邊都被襯得嬌豔如花,粗使的老仆都覺得這位仙姑的尊容不堪入目,丁夫人更對她毫無防備。
有一天,褚英又突然到來,雪真來不及離開丁宅,遂躲在暗處。
自此滋生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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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的褚英正當盛年,英姿不凡。
據說畫書繪鼎鼎有名的古蒼子,當年作不出畫,就到褚英飲宴的酒樓看他形容。
褚英的護衛察覺到這小書生不對勁——坐在大廳的角落裡,守著幾碟便宜菜,灼熱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褚爺,看打扮也不像能常來吃酒的客人。護衛判斷是個探子或刺客,立刻上前將其掀翻在地,五花大綁,叉到褚英麵前。
粽子一樣的古蒼子臨危不亂,大方向褚英道:“學生是個畫書繪的窮畫師,龍頭儘管去查。因最近接了個活,給大唐開國演義做繪,學生想在這行當闖出名頭,不願拙作落他人窠臼,都是按書中所寫,重繪形容,不與尋常那些畫裡一貫的形象相同。其他英雄都繪了,唯獨秦瓊秦叔寶,學生畫了數稿,始終無法繪出那種英雄俊朗,颯爽姿態。久聞褚爺美名,大膽前來看看,以作參詳。”
褚英大笑數聲:“先生這樣說,在下既當不起,更不能不放了你啊。”
立刻命左右解開古蒼子身上的繩索,請他一同飲宴,最後還親自相送,含笑問道:“先生看得儘興了麼?”
古蒼子道:“若此刻提筆,一百卷也畫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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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故事後來亦被傳為佳話,出現在不少傳奇話本中。
有愛抬杠的說,古蒼子那天其實是剛拿了筆潤,想去大酒樓開開眼,無意中衝撞了褚英。他當時直勾勾盯的,也並非褚英,而是依偎在褚英身邊的絕色花魁。幸虧這廝有急智,舌燦蓮花,把褚英拍得開開心心,未與他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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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此事真假,足可證褚英相貌確實出類拔萃,令男男女女都讚歎。而雪真頂著仙姑的名頭裝神弄鬼,當時隻是一名十幾歲的少女。她行走江湖,見的多是市井中人,做此營生,本為求財。乍看見褚英這樣有錢財權勢,又英俊不凡風流倜儻的盛年男子,少女之心萌動,亦在情理之中。
當日褚英沒看到雪真,即便看到,應也不會入眼入心。
那日之後,褚英總會偶遇一位少女。
少女姿容絕色,又帶著清寒出塵的氣韻,仿佛月下水仙,即便褚英,亦從未見過這樣的美人。
驚鴻幾瞥後,褚英命人查訪此女身份,下人回說,是個剛到城內的女子,姓甄名貞,好像是孤女,宿在客棧中。
究竟雪真是怎麼到了褚英麵前,兩人初次交談時是什麼場景,眾人都說不清。
過不幾日後,滿城都知道,褚爺又有了一個新歡。
誰都沒將這位弱質纖纖的絕色少女同那個跳大神的醜仙姑聯係起來。
丁夫人一開始也未多在意。
褚英一貫風流,丁夫人更非什麼閒醋都吃。
如此來曆不明的美貌少女被褚英寵愛是尋常事,一般不會長久,亦不會像書裡說的戲裡唱的一樣,姑娘有個令人意想不到的高貴身份。
她既然對褚英投懷送抱,為吸引褚英注意更下足了功夫,定是將自己最好的都儘情現出,不提身世,必是提了沒好處,不值得提,不堪一提。
何足為患?
多出這個女孩,還能分去褚英在扈千嬌身上的心思。
竟可以視作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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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這般盤算,亦與雪真心思相合。
雪真一心戀慕褚英。丁夫人在她看來已是小老太婆了,絕對無法勝過她的青春美貌,早晚會被厭棄。
可扈千嬌與雪真年齡相近,嬌豔美貌不輸雪真,確實勁敵,必須第一個拔除。
於是,雪真以仙姑的身份向丁夫人獻了一策——
挑選幾名年少俊秀,擅言談,會玩樂的少年,接近扈千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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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幫褚英料理貼身事務,往扈千嬌身邊安排幾個少年對她來說不是難事,但她十分疑惑,這樣粗陋的計策竟能成功?
雪真向丁夫人道,此計乃聖仙娘娘賜下,因扈千嬌沾染妖狐之氣,輕浮放蕩,褚英已被她迷惑,隻能以此計令她顯露行跡,讓褚英覺悟。
丁夫人依照雪真之計,籍口招仆從選了一堆閒浪少年,由雪真親自過目,以聖仙娘娘之仙力擇選出兩三位。雪真叮囑丁夫人,無需告訴這幾人真相,隻把他們安排在扈千嬌的近處,讓扈千嬌能看得到就行。
丁夫人依言施行,仍對此計能不能成心存疑慮。
那幾個少年在丁夫人看來著實不大像樣——油頭粉麵,眼神賊溜溜的,舉止輕浮,毫無教養體麵,就是那些常在城中亂晃的幫閒之流罷了。
扈千嬌畢竟是在副幫主家長大的,現在正被褚英寵著。
在丁夫人看來,哪個女人會放著褚英不愛,倒去與這樣流裡流氣的小油子勾搭?
雪真神秘一笑:“因緣已起,一切皆在聖仙娘娘掌握預料,請夫人從容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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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當然不是狐仙的卜算,全是雪真的計謀。她做跳大神的營生,擅長觀察和打探消息,盯了扈千嬌一段時日,大致掌握了這位扈姑娘的性情。”
扈千嬌喜好熱鬨玩樂,褚英忙於幫務,分不出太多時間陪她,她難免寂寞。
而且褚英長扈千嬌許多歲,兩人已不算一代人。褚英爽朗愛交際,但與他來往的,大都是身份相當之人,不是某幫主某舵主就是某大人某老爺,在扈千嬌這樣十八九歲的少女看來,就是一群老頭和半截老頭。褚英平日的吃用玩樂,亦符合他當下身份,少年時混碼頭所玩的那些,已不大對時下年輕人的脾氣。
若是出身低微的少女,麵對這些錦繡排場,應會覺得眼花繚亂。
扈千嬌在南海大船幫副幫主家長大,見識不凡,褚英的日常排場比她見慣的好一些,卻不足以讓扈千嬌覺得無比新鮮。
雪真挑選的幾名輕浮少年,相貌各有所長,都極其機靈嘴甜,擅長察言觀色,尤其精於逢迎各類富貴金主。整天混在城內與碼頭上,天南地北的方言都能說幾句,甚至可講點異國言語,熟知各種逸事秘聞,能帶著扈千嬌走街頭轉巷尾,去已是龍頭的褚英輕易不會去的地方,看各種把戲玩樂。
扈千嬌更是一名胸懷十分開闊的女子。
她一直覺得,世間教條隻約束女子守貞,卻讚美男子的浪蕩,著實不公平。
像褚英,有這麼多有名分的妾室和露水姻緣的女子。她同彆人玩一玩,樂一樂,有什麼大不了?
甚至在被褚英的手下拿了現行時,她仍理直氣壯道:“有什麼好說我對不起褚爺的,我連他的妾都不是。他待我的那些,不過是衝著我阿爹和船幫。我本來也沒打算吃他的花他的,真讓我住這邊,船上什麼我不知道。讓我掌船,我肯定比他好些手下都強很多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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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丁夫人也在近前。
聽了扈千嬌的話,她心中大駭,又有一絲說不上來的混亂。
這姑娘,怎有如此大膽的念頭?
丁夫人這些年,眼看褚英寵愛一位又一位美人,各種酸澀不甘。
可扈千嬌的這番話,她從未敢想過。
她望著扈千嬌和沉默的褚英,突然想,褚爺一二十歲的時候,是什麼樣呢?
拋開種種,丁夫人竟覺得,褚英和扈千嬌,某些地方,有點像。
不過,褚英那時,應是一無所有,才豁得出去,有一股不服天不服地,一定要出人頭地的狠勁。
而扈千嬌,卻是因為有靠山,有底氣,才能這般不管不顧吧。
丁夫人不禁羨慕她,如果自己的父親不出事,如果自己還是那個養尊處優的小姐……
她可能會嫁一個與自己家世相當的庸常子弟,兩人溫吞和氣地過一輩子,不會邂逅褚英這樣的俊傑,但也不會像現在這般,戰戰兢兢,與人勾心鬥角,用不入流的市井手段算計一個小姑娘,逐漸麵目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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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英凝視扈千嬌半晌,轉過身:“扈小姐明日回府,小心服侍,仔細幫小姐清點箱籠,勿有遺漏。”緩步離開廳室。
丁夫人正要跟上,扈千嬌忽地抬頭,沒有看褚英的背影,而是直望向丁夫人。
丁夫人僵在原地,與她四目相對。
扈千嬌的雙瞳黑且亮,似燃著火焰,帶著狠與鋒利,還有一絲嘲諷。
好像山林中的野狐。
丁夫人心裡一驚,扈千嬌的眼神似在告訴丁夫人,她知道丁夫人的所有算計。
她唇角輕蔑地一挑,又像說,就算被你算計了,那又怎樣?
丁夫人倉皇地轉身,逃出了那間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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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時起,我每每想到自己做的事與自身處境,越想越不是滋味。”
多年後,丁夫人對前來拜訪的白如依和史都尉這般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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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楚遇害時,丁夫人早已避居在明州城郊湖畔的一所宅子裡多年,她和褚英亦不怎麼見麵了。她有些產業,足以平靜度日,褚英會定期遣人給她送些財物,份例與長久跟隨褚英的女子們相當。
丁夫人曾借口已從褚英處獲得太多,推脫不要。褚英派來的人堅持要她收下,說她若不收,就是拂了褚爺的美意,下他麵子。
“夫人素來通情達理,想來不會為了成全自己不貪的美名,讓褚爺被人說無情無義吧。”
丁夫人隻得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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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都尉和白如依投了數次帖,丁夫人方才同意與他們相見。
她一開始讓人回話,說往事不想再提,若衙門覺得她可疑,直接拿票來拘她即可。
督帥府的文吏們寫了數封信函,都不好用,史都尉隻得請白如依動筆,隻寫了兩張紙,丁夫人竟同意了。
程柏讚歎:“白先生不愧是靠這個吃飯的,一出手便是不同。若不是先生的筆潤太貴,我供應不起,真想請你留下來。”
白如依謙遜道:“在下一介野人,對公函禮儀格式一概不知,與大帥身邊的高參們萬不能比。或隻是那位夫人身份特殊,必須矜持,婉拒幾次方才妥當,恰好就差這一次,被在下趕上了。”
他換了件樸素長衫,再把端莊烈男的麵目擺出,史都尉也換了件文雅些的袍子,修了修麵,拿捏出幾分斯文,一同去拜見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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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的小宅院依湖傍山,清幽雅致。內裡一色粉白牆壁,素磚鋪地,陳設簡約。
白如依與史都尉被讓進一間開闊前廳,桂淳等隨行也被請到偏廳內坐,每人都有茶點吃。
廳中一股淺淡的香味,白如依和史都尉手中的茶盞皆是越窯青瓷,小碟中的點心玲瓏精致,入口即化,甜味亦不甚濃,配茶十分相宜。
丁夫人未多扭捏,徑直與他們相見。
她那時已非韶齡,身姿仍若扶風弱柳,步履輕盈,秀發烏黑濃密,麵容清麗嫻靜,肌膚細膩如同二八少女,衣飾素雅,正襯她嬌弱氣韻。
之後再談這一段時,因是在程柏住處,史都尉在柳知麵前也很能放得開了,便感歎道:“不怕大帥和府君笑話,當時卑職心裡想,乖乖,褚英不愧是明州河海兩道坐頭把交椅的地頭蛇,日子忒地快活了,這麼一位嬌滴滴的美人兒,聽說還不是他身邊最標致的,這還不得天天開心得像神仙似的。”
程柏悠悠道:“小史啊,彆讓府君笑話。這份福氣也不是誰都能消受的。第一得有財,養得起,這樣嬌豔的美人,你能讓她吃糠咽菜,穿粗麻住土屋?次要有勢,令這些女子死心塌地,令遠近垂涎的野狼色魔不敢來犯;再要有精力……”意味深長,拍拍史都尉肩膀。
史都尉笑道:“大帥,卑職隻是感歎一下,可不能讓我家婆娘知道,家法森嚴,卑職招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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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模樣雖嬌弱,見到史都尉和白如依後,態度卻十分爽快,有問必答,將與雪真、扈千嬌之間的種種坦率道來,絲毫未有藏掖掩飾。
“我之後托人打聽過扈姑娘的情況,聽說扈副幫主一家差點不再認她,她親生父母家也容不下她……“
扈副幫主當年收養扈千嬌,其實是看小姑娘生的美貌,想將她養大後作籠絡交際之用。扈千嬌得罪了褚英,險些被嚴厲處置,萬幸她曾拜過狐仙當乾祖母,竟是乾祖母保了她一命。
“船行中人,多甚迷信。那姑娘十分聰慧,聽說她回去後,先像是中邪了,後來又像被那位乾祖母上身了,船幫的人把她丟到一座廟裡,她在那邊認得了一個胡商,就嫁給胡商出海去了,不知這些年有無回過娘家。”
丁夫人想,應該是沒有,這個赤狐一般的女孩從此離去,跟隨胡商揚帆四海,或是她最喜歡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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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依問:“夫人是在那之後識穿了雪真姑娘的身份麼?”
丁夫人搖頭:“我那時仍執迷不悟。算計了扈姑娘,我雖心虛,卻依舊給自己找理由,對雪真姑娘更十分感激。”
她是這麼在心裡給自己開脫的——
扈姑娘本性如此,搞出類似的事是早晚必然的,自己不過是設計令這些事提前。如果扈姑娘真成了褚英的妾室,甚至正夫人,再鬨出醜事,褚英的臉麵全無,扈姑娘肯定也會比而今慘千百倍。如此想來,此計不單保住了褚英的顏麵,也算幫了扈姑娘呢。
對雪真,丁夫人更看作幫自己除去心腹大患的恩人,萬萬沒把她跟另外一個突然出現的小狐狸精聯係起來。
“此計成後,我重謝了雪真,覺得她確實有辦法,有時仍會讓她幫忙,但她那時已用真麵目與褚爺打得火熱,她生意也挺好,可能又怕我看出她的破綻,常推脫不來。我以為她是拿架子,想多要錢。我那時沒有彆的急迫事求她了,我覺得雖感謝她,也不能由她拿著我,把香資漲到天上去。加上她在我麵前的態度也漸漸不對,我便少找她上門了……再又隔了好幾個月,我才知道這姑娘是個小騙子,而且我竟一直沒見過她的真麵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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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後來回想,雪真身上的破綻其實蠻多的。
比如,她身形如此奇異,舉動卻很敏捷,丁夫人本以為是有狐仙的法力加持。
再比如,喬裝打扮的人,脖子、耳朵、手腳都是最容易露出破綻的地方,雪真總穿遮住頸項的衣服,手上一直纏包著厚厚的布條,難以看出手指的形狀,用發飾和垂發將耳朵遮住。
但有一兩次,雪真施法時,丁夫人發現她的手腕很纖細,某次雪真轉頭,丁夫人見她戴了耳飾,用單顆的珍珠做成,非常精致,珠子瑩潤,必價值不菲。丁夫人喜歡珍珠飾品,多看了兩眼,又察覺這女孩的耳垂很漂亮。
自扈千嬌被趕走後,丁夫人除去心頭大患,更有閒暇關注彆的事。雪真偶爾前來,身上總有一兩件首飾會引起丁夫人的注意。
或是一根發簪,與丁夫人的某根有些相似,樣式又更彆致些,雪真簪的位置與丁夫人習慣簪的不同,但顯得更合適,引得丁夫人不由得想,自己是不是也換個位置簪試試。
又或是一支鐲子,一枚腰佩,亦與丁夫人的某件相近,但雪真會與其他的腕珠細鏈疊戴,或是腰佩搭著不同花樣的絡子細珠,更顯彆致。
再之後,丁夫人發現雪真穿的衣裙也常和她愛穿的相近,但都是一件相似的外衫配不同的裙子,或是相近的裙子配不同的衫子。雪真雖一副醜陋模樣,身形猥瑣,單看衣服,確實搭得很好。
……
如此,丁夫人不免內心猜疑,這位仙姑為什麼穿戴越來越像我呢?
她當時想到了另一個玄乎的方向。
“我曾聽說,靈妖修煉會吸人氣,仿人形容。我自認待雪真不薄,給了挺多香資,可在狐仙看來或仍不夠,比起人間財物,她們更喜歡彆的東西,譬如人的元氣。我那時懷疑,這女孩該不會是吸了我的元氣吧,才會越來越像我,感覺她的模樣,也漸漸沒一開始見時那麼醜了……”
丁夫人曾在話本裡看過妖邪吸取人氣,再模仿那個人,之後漸漸取而代之的故事……生出猜疑後,她又感覺雪真好像總在暗暗觀察她,偶爾兩人視線相對,雪真的眼神陰惻惻的,令她心裡有點發毛……
雪真對丁夫人的態度也越來越生硬。
她一直是出塵的仙姑作派,聖仙娘娘上身時更是仙家派頭十足,但態度客氣,十分尊重主顧。待扈千嬌離去後,雪真與丁夫人說話姿態越來越高,有時竟像發號施令,偶爾帶著嘲諷訓斥。
若栗婆在旁側,會幫著圓上兩句,低頭說些軟話,安撫丁夫人。
丁夫人漸生不悅。她跟著褚英多年,養尊處優,沒怎麼受過氣,當時已沒扈千嬌一般的對手令她煩憂,加上對雪真的種種揣測,她漸漸不怎麼找雪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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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真當年給人看事的作派,與她女兒朝楚後來的習慣類似,她隔一段時間,會去一個廟觀中向某尊神仙上稟事務。我記得中間有一段時間,她沒怎麼出生意。”
栗婆對外聲稱,小姐是最近與妖邪鬥法損耗太大,需得閉關靜養一段時日。
“我算過她認識褚英的時間,她那時應是已有了身孕,可能月數漸大,難以遮掩,便躲避養胎,以待生產。但褚爺不知道她有孕的事。扈姑娘離開那時,褚爺正好去北邊談買賣,談了好幾個月。日期在彆處也能查到,都座與先生儘可驗證。”
史都尉不解:“她既然有孕,為何不告訴褚英?”
丁夫人蹙眉:“褚爺的規矩,想來都座和先生已知一二。民婦隻能妄自猜測,雪真姑娘不論是打算和褚爺說實話,還是想徹底隱瞞,找個機會拋卻過往,隻用甄氏的名義當褚爺的女人,待孩子生下來再談,都更穩妥。褚爺身邊的女子挺多,像民婦之前對甄小姐的手段她再清楚不過。褚爺當時在忙正事,也沒太多時間。她可能想著,正好等褚爺忙過那段時日,她也生下了孩子,談任何事都更從容一些……”
但雪真給挺多人占算改運,卻沒料到自己的命運。
她的身份恰在這時被人揭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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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戳破那女孩身份的是她另賃的宅子的屋主。民婦知旁人多有傳言,是我派人查她,又收買了屋主查探,絕非如此,當真是她自己被看破的。”
雪真以甄貞的名義與褚英相好時,在客棧住了一陣,又賃了一座小院。
小院的主人是個寡婦,當時已快八十歲,看起來眼花耳聾,佝僂脊背,拄著拐,走路慢吞吞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小老太太。
但雪真和栗婆失了眼,竟撞上一位天賦相當的對手。
那位倪奶奶,蝶花案發時已經過世了。據對她知根知底的老鄰居們回憶,老太太一世矯健,耳聰目明,八十多歲還健步如飛在年三十半夜爬山去寺院搶燒頭香,一群年輕人都比不上她老人家的腳力,但六十來歲就拄上了拐。
老鄰居們聽她喊身子骨不中了喊了幾十年,老太太最後年近百歲在床上含笑而逝。
倪奶奶自有一套養生秘訣,據說是祖上傳下——
手有棍,腳底穩;常低頭,看得準。
舉止收斂,潛養真陽;神慈和氣,福壽綿長。
老太太一眼看到雪真,就知這女孩有故事。
雪真卻沒看出倪奶奶真身,或她那時把滿城的婦人,包括褚英最寵的小夫人都玩弄在掌心,不由得生出驕心,輕視了這位滿臉質樸的市井老婦。
她議了議價,覺得倪奶奶不怎麼會摳錢,倪奶奶自己住的地方與這個小院隔了幾條街,腿腳好的年輕人走過來都要兩刻鐘,想來老太太沒這般體力時常轉悠。屋子收拾得很乾淨,小院位置僻靜,隔壁家暫時無人居住,雪真便賃下了宅子。
她自幼漂泊各地,未在某處久居,對從小院到倪奶奶的住處,遍布著倪奶奶的舊友街坊一事沒多上心。
倪奶奶每天出門遛彎,跟這位老鄰居聊個天,和那位老姐妹敘會兒話,順便從他們家前門進,後門出,不用多久便能遛達到這處小院附近。
小院隔壁那家,也是倪奶奶多年的老友,而今在蘇州和長子一同住,留了一副鑰匙給倪奶奶,倪奶奶時常去照料照料他們院子裡的花草樹木。
隔壁院子與雪真所賃小院之間的牆並不是實心的,有幾塊牆磚還能抽下放回,當年倪奶奶和老伴就常這樣和鄰居家遞送東西。
倪奶奶照料了老鄰居的花草,不由得會在牆邊坐坐,抽兩塊磚下來,往自家院子裡看看,憶一憶往昔。
成天這樣看著,就看出雪真的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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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真很小心,她絕不在這院中做跳大神時的醜陋裝扮,栗婆也不到院中來,而是另有兩個不會說話的少女陪伴她。
可她總趁清晨或夜晚時進出,把自己裹得很嚴實,倪奶奶覺得良家婦女肯定不會這麼乾,必然有鬼。
得知這位甄姑娘是褚爺當下的小情兒,更為倪奶奶注入一股精力。
經過不懈的觀察,倪奶奶終於抓住雪真的破綻。
按丁夫人推算,當時雪真應是已經有身孕,她要經營跳大神的買賣,又要用甄貞的身份陪伴褚英,更要費心遮掩行跡,有一日身體不適,兩名婢女束手無策,趁夜將栗婆請來。
倪奶奶傍晚瞅見雪真似是腹部不適,覺得很應關注,遂待在隔壁未離去,沒想到看見了栗婆。
栗婆和仙姑雪真在城中蠻有名氣,倪奶奶當然認得。栗婆全身裹在一件帶兜帽的大披風裡,隻在院中行走時被燈籠照亮了麵容,倪奶奶趴在磚縫裡,犀利的目光正在這一瞬間將她認出,倪奶奶驚詫了——
仙姑雪真和褚爺的小情兒甄貞姑娘之間能有什麼牽連呢?那位仙姑不是一向隻做大老婆生意麼?
不待倪奶奶多想,便聽見栗婆與雪真在廂房說著什麼。倪奶奶繞到另一個離廂房近的位置,聽見栗婆與雪真在屋內吵架。
栗婆罵雪真:“不省心的小騷貨,以為拿得住那姓褚的,他有今天,豈是凡角?若他不要你,買賣也黃了,老娘也要被你帶累得無處容身。”
雪真回罵:“眼淺的老貨,這套把戲騙得了幾人幾時?早晚穿幫,那時衙門追著,道上的同行早看你我是眼中釘,必也落井下石,你我陰溝裡的耗子都不如。我傍上這靠山,生下小崽子,你不跟著受用?一世吃喝不愁。”
……
栗婆會些醫術,替雪真醫治一番後匆匆離去。
她二人一時情急,又覺得旁邊院落沒人,方才高聲言語了幾句,冷靜後思量,也覺得不妥,栗婆更唯恐褚英派人暗中看著雪真,自己出入已被察覺。於是次日上午,雪真便坐馬車離開了小院,撇下一屋子的東西,包括褚英所贈的錦緞首飾,都未帶走。
那廂栗婆也對外說,雪真小姐鎮封妖狐邪祟,多有虧耗,元氣難支,暫時回山上閉關修養,不問凡間俗世。
如此,以倪奶奶的聰慧與江湖經驗,便徹底明白了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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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奶奶異常驚愕,又覺得這事水有點深,就佯作不知,對誰都不提起。隻是那段時間,總勸街坊和老姐妹們,不要太信什麼請神改運的,行得正自有天保佑,太貪反可能招來歪門邪道。
褚英的手下問她甄姑娘怎麼不見了,倪奶奶假作驚愕,謊稱自己也不知情,隻恍惚聽說甄姑娘要去彆的地方走親戚。甄姑娘付了一年的租金,讓她不要打擾,她就一直沒多過問。
雪真躲了幾個月,大概在這期間將孩子生下,方才回到明州。
倪奶奶不想沾渾水,欲把屋子收回,借口自家親戚過來,想住這個院子,請雪真搬出,她可退雪真房費,雪真沒住的那幾個月,也不要房錢,一並退給雪真。
雪真看出倪奶奶是在趕她。她覺得這老太太竟敢輕視自己,租金不要都不讓她住,著實令她動氣。
她推說需收拾一番,尋覓新住處,讓倪奶奶先把錢退她。實則耗著,就是不搬。
倪奶奶拚了房租不要,隻是想把這燙手姑娘請走,她瞧出雪真想拖,便道,必得姑娘才搬了,我才退錢。
雪真道:“你不退錢,我怎麼搬呢?萬一我搬了,你錢一直不退怎好?”
倪奶奶說:“但姑娘不搬走,即是你還住著,還住著,如何讓我退你房錢?”
雪真道:“反正你老已說,這段時日的租金都不收了,都退我,既然如此,何不此刻就退。莫不是並不打算退,隻在誆我?”
倪奶奶有些動氣,雪真本就是要讓她生氣,愈發慢悠悠的,不陰不陽拿話紮她。倪奶奶說不過雪真,氣得直懵,拄著拐離去。
這時褚英在外地談生意未歸,雪真不是他正經的妾室,差遣不動褚英的手下。褚英的手下更覺得她突然失蹤這麼久有點可疑,不肯多事,一切等褚爺回來再說。雪真搬不出靠山來鎮壓倪奶奶,以為拿話堵了老太太便罷。
她沒料到,倪奶奶回家靜了一會兒,覺得不宜因一時之氣將禍根留下,次日便找了幾個老鄰居,帶上錢財,再到小院中。
倪奶奶將錢和租契放在桌上道:“昨日不知家中閒錢是否充足,未能答應姑娘立刻退你房錢,回去湊了湊發現夠,就給姑娘取來了。姑娘請點一點,一分不曾少你。姑娘住的這段時日,將屋院照料得如此整潔,老身十分感激。算老身與姑娘結了一段善緣。今有鄰居作證,老身確實等著用這院子,望姑娘行個方便,速速搬走。”
雪真卻不看錢,隻對著倪奶奶笑道:“婆婆這麼說,仿佛晚輩不懂事似的。但當日我與婆婆談妥,定了一年租期,整年房錢全給了婆婆,晚輩絲毫沒含糊。真不是在意錢。契約立定,我從未違背。婆婆卻忽然說要用這房子,讓我立刻搬走,我一個弱女子,又不熟城裡的事,合適的房怎能說找就找到,因此婆婆說的日期,我確實搬不出,可能因此令婆婆不悅了,您老也莫與晚輩計較。”
幾位老鄰居紛紛圓場,話當然都向著倪奶奶。
“都不容易,互相體諒啦。”
“老太太那邊的親戚真催得太急。”
“姑娘有褚爺,還愁沒住的地方嘛?”
……
這等場麵下,雪真不得不收下錢,再次露出笑顏:“多謝婆婆,我必速速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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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奶奶回了家,身邊怪事頻出。
早上出門,沒走幾步,滑了跤。走在街上,忽聽人喊小心,往旁邊一閃,一個花盆碎在腳邊。
遛達到大街上,有擺攤的攔住她,非要她嘗嘗在賣的酒釀。
倪奶奶不愛吃甜的,也不喝酒。擺攤的硬塞給她,她接過假嘗一口,轉頭吐了,仍頭暈眼花,趕緊到老街坊開的醫館灌藥催吐紮針,一通醫治。
她索性先到老姐妹家小住,出門遛彎買菜,走到橋上,不知怎的,被人擠著擠著,就擠到了欄杆邊,一雙手猛地推了她一把,倪奶奶一頭紮下了橋。
萬幸倪奶奶打小在河邊長大,水性極佳。她多年沒遊泳了,但技藝一直沒忘,一個猛子紮下水,蹬去鞋子,甩下外衫,仿佛被河水卷走,實則潛泳至遠處。
她是土生土長的明州本城人,熟知城內河道聯通方位,小心換氣,謹慎靠岸歇息,一路遊到一條大船附近,靠近一條巡衛的小船。
“老身有十萬火急事,冒著性命風險前來稟報夫人,事關褚爺,請夫人千萬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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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州城裡的人大多都知道,這條大船是褚英的產業,由褚英的一位妾室閔夫人打理。
閔夫人本是賭坊千金,父親被屬下坑害,丟了性命,奪了產業。她倉皇出逃,邂逅褚英,成了褚英的妾,又借褚英之力為父報了仇。奪回的家產,她交給了兩個弟弟,自己仍在褚英身邊,幫褚英打理一些生意。
每天的這個時辰,閔夫人經常會在這條船上。
巡衛的家仆覺得,這麼大歲數的老太太遊泳來報的,說不定真是大事,遂上稟閔夫人。閔夫人命人將倪奶奶帶到船上。
倪奶奶見到閔夫人,更不廢話,請安後徑直問:“夫人可知,最近城中有個挺出名的女子,名叫雪真,說能召來狐仙,專門保佑良家婦女的?”
閔夫人秀眉微挑:“略有耳聞。”
倪奶奶又道:“老身冒昧再問,褚爺這段時日,新結識了一位姑娘,姓甄名貞,對否?老身正是來稟告夫人,這位甄貞姑娘與那雪真仙姑是同一個人。”
閔夫人一開始自是不信。
眾所周知,雪真醜得出奇。挺多妾室小夫人聽不慣她那套隻保佑良家婦女正室夫人說辭,常調笑道,哪有狐仙座下長成這副尊容的,太太們也真敢去拜,不怕越拜越像她。
而褚英新寵的小妖精,長得勾人極了,與雪真,仿佛一枝鮮花與一隻山芋,天差地彆,怎麼可能是一個人呢?忒扯了。
倪奶奶道:“夫人若不信,將雪真帶來驗看便知。”
閔夫人笑道:“您老說她就是我們褚爺新近最寵的那位妹妹,又讓我帶她過來,褚爺怪罪了,你替我擔著?”
倪奶奶道:“褚爺寵的是甄姑娘,從來不知仙姑雪真。仙姑好像還犯褚爺的忌諱吧。夫人隻是把雪真帶來,老身說的不對,即跟甄姑娘毫無關係。若被老身說中,褚爺難道不應重謝夫人?”
閔夫人嫣然掩口:“謝倒未必,我們褚爺從不喜歡多事的人。不過被您老這麼一說,我還挺好奇的。也罷。”她一拍桌案,點了幾個下人,吩咐他們先暗暗去雪真的香堂查看,若雪真在,不必廢話,直接把人帶來。
這廂倪奶奶被帶去更衣洗漱,剛洗漱完,喝著薑湯,閔夫人派去的人傳回消息,雪真在香堂,正往回帶著。
閔夫人道:“好。”又吩咐,“待仙姑帶到,先請她在一間靜室中,仔細招呼,勿要她有損傷或走脫。聽我傳喚。”
隨即又命幾位心腹速將丁夫人、鄭夫人、孫夫人等褚英的妾室統統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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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兩個時辰後,諸位夫人到齊,閔夫人在船上的華廳內備好宴席,請夫人們入座,舉杯道:“倉促請諸位姐姐過來,是因妹妹做了一件虎事,需姐姐們幫忙做個見證。若老爺雷霆震怒,怪罪妹妹,懇請姐姐們替我美言幾句。”
幾位夫人已聽說閔夫人綁了那位大名鼎鼎的仙姑雪真,納悶之餘,都覺得定有好戲可瞧,紛紛表示閔夫人不必擔心。
“妹妹是最爽利心善之人,不單我們知道,老爺更知道。”
“我們姊妹一同侍奉老爺,誰有難事,應要一起擔。”
……
唯獨丁夫人心中發虛,以為是自己與雪真合計除去扈千嬌之事泄露。
而且,剛好前一日褚英已返回明州。丁夫人覺得閔夫人如此迫不及待抓住雪真,是想在褚英麵前揭開鬨大。
她隻能強作鎮定,跟著其他夫人含糊和聲。
閔夫人笑道:“有姐姐們這些話,我就放心了。”
這時一聲通傳,褚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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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腦中嗡的一聲,手心冷汗直冒,腳底發麻,勉強掩飾,與眾夫人一同迎接褚英。
褚英在上首落座,喚閔夫人小名道:“我聽聞阿蕊這裡熱鬨,過來看一看,你們竟都在。”
閔夫人笑著行禮:“妾請姐姐們過來,原是做了一件莽撞事,唯恐老爺見怪,想請姐姐們到時幫我說情。”
褚英道:“你倒機智,知道她們心軟。你做了什麼事,需她們幫你求情?”
閔夫人道:“也沒什麼大事,是妾準備了一個戲法兒,不知變不變得成。”向左右仆婦示意。
一群仆婦把五花大綁堵著嘴的雪真架到廳中。
褚英皺眉:“此女是……”
丁夫人不禁手微微發顫,端起酒盞,用衣袖半擋住麵容,抿下幾口酒壓驚。
閔夫人向褚英道:“這位姑娘是城內最有名的仙姑,聽聞她得一位狐仙娘娘的護佑,專門賜福城中的良家婦女和正室夫人,妾這樣身份,本與她無緣。今日請她過來,乃因得知,仙姑不單能與狐仙通靈,□□解難,更有一樣神通,會變成另一個人。”
褚英沉聲斥道:“哪有這些亂七八糟事。你更不該如此任性,肆意綁人,竟當明州城內沒有律法?”
閔夫人笑吟吟道:“老爺莫氣,橫豎妾已把她請來了,禍也闖下了。老爺可隨便罰妾,把我送去衙門我也不怨。當下請她變一變,看看傳言是否屬實,可好?”
不待褚英發話,又向下首丟個眼色。
仆婦們架著雪真,早摸出她身上偽裝,立刻開動。
先扒拉下假發髻,露出發網籠著的一頭烏雲般秀發,跟著剝擦除去麵上頸部偽裝,一張清豔嬌美的麵容便露了出來。
脂粉未施,臉上還殘留著一些偽裝的油彩麵膠,但那張臉,化成灰褚英也不會認錯。
閔夫人掩口,訝然驚呼:“天啊,好美的一位妹妹!怎的有點眼熟?”
一直暗暗發抖的丁夫人更徹底愣住,覺得眼前有些發飄。
她後來對白如依和史都尉感歎道:“那姑娘,當真是個人物,這般場麵,她還能拿得出應對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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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真凝望著褚英,流下兩行晶瑩的淚。
“我早知會有今日。我本不該來此地,不該見到你。但……這或就是命吧……我與君當有此緣,我無法把持,注定……都是注定……”
褚英嘴角一動,露出一抹輕蔑與譏諷。
雪真輕嗬一聲,合上雙目,淚珠從長長睫毛上滑落。
“我知道,你不會信……我都不知該不該告訴你,我早已有孕,我不指望你能認孩子……”
閔夫人啊呀一聲,用手絹捂住口,看看褚英。
褚英仍平靜地看著雪真,隻吐出一個字:“滾。”
雪真渾身一顫。
閔夫人道:“可,老爺,她說她有了孩子……”
褚英冷冷向閔夫人一瞥,閔夫人不敢再說話。
褚英再轉回視線,望著雪真:“十日之內,離開明州。”
雪真淒然一笑:“果然,果然……”
她仰頭盯著褚英。
“褚爺是明州的皇上麼?還是知州老爺,亦或明州姓褚?”
褚英淡淡道:“褚某不過一尋常百姓爾。”
仆婦們鉗住雪真,將她從地上拖起。
雪真猛地甩開眾仆婦的手,抬起下巴,站直身,再冷冷看了褚英一眼,轉身向外走。
那眼神,又讓丁夫人心中一緊,竟想到了扈千嬌。
雪真的容貌和扈千嬌沒什麼相似之處,扈千嬌明麗嫵媚,一雙杏眼,雪真柔弱清秀,秀目眼尾微挑,瞳色偏淺,更像狐狸的眼睛。
但當時,雪真的眸中流露出一股冷厲的狠與野,和被褚英拿住時的扈千嬌一模一樣。
山林之中,不被約束的野狐一般的眼神。
兩個粗壯婦人張開一個布袋,兜頭套住雪真,在她頸處一砸,熟練地將軟倒的雪真五花大綁。
褚英冷聲道:“丟到岸上,不必管她。”
仆婦們領命,把雪真轉上一艘小船。
船靠岸,仆婦們鬆開雪真身上繩索,取下麻袋,將她丟到岸邊。
岸上的人見一位美人被褚爺的家仆扔到岸上,紛紛聚攏過來瞧熱鬨,突地,雪真的身上冒出一股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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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回憶往事,蹙眉。
“到現在我也沒明白,若是戲法,她怎麼變出來的……據說當時沒人接近雪真姑娘,她身上自動浮出雲霧,跟著有異常的聲響,我們在船上都聽到了,像敲鐘,又有鈴鐺聲……”
疾風起,不可思議的亮光從天上照下。
岸上的人都兩眼發迷,眼花,恍惚見霧氣中現出一隻碩大的狐狸,又化成一位白衣仙女……
仙女身上暈出的強光令眾人睜不開眼,待能定睛瞧時,眼前已什麼都沒有了,雪真蹤跡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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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桂淳講到這裡,鞏鄉長又忍不住猜測:“是不是那姑娘沒被劈暈,她身上藏著放煙的東西,待一被丟上岸就趕緊施放。”
張屏點頭。
穆集立刻開口:“做此類營生的,都頗會一些弄煙放火做響動之技巧。”
柳桐倚道:“且,她被綁去,她的同夥,如那位老婆婆,兩名婢女,必然得到消息,藏在近處。聲響光亮之類是這幾人做出。”
張屏再點頭。
常村正感歎:“唉,做什麼行當都不容易。像那小姑娘,說不定是那婆子偷來拐來的,打小就被教著做這歪門邪道的營生,也可憐。”
張屏又肅然點頭。
桂淳感慨道:“村正說得極是,著實可憐可歎。更可歎是,如白先生所說,當時她們在岸邊放了那股煙,弄了一出神通後,若自此離去,說不定還能成什麼佳話傳奇,也不會有後來的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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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沒有如果。
雪真在岸邊霧遁後,並沒有離開明州。
她假扮甄氏接近褚英,被閔夫人綁去一事,在明州城裡傳揚開了,但傳成了另一個故事——
褚英邂逅了一位絕色佳人甄氏,神魂顛倒,要娶她當正夫人。褚爺的那堆小老婆心中醋海狂翻。
褚英忌諱巫卜,他的小老婆們卻都暗暗拜狐仙。拜的當然是保佑妾室煙花女子的媚狐。
媚狐們前陣子一直被仙姑雪真供奉的聖仙娘娘打壓,此時窺見報仇的機會,施法告知褚英的小老婆們這位絕色佳人的真身。
褚英的小老婆們遂把仙姑雪真綁到褚英麵前,當場除了她的障眼法,讓她現出本相。
原來一副醜模樣的雪真就是那位絕色佳人甄姑娘。
雪真與褚英五百年前有宿緣,今生該是夫妻,所以她才一路修煉除妖,來到明州,了此一段塵緣。
雪真是聖仙娘娘門下弟子,自是千年難見的絕美容顏,凡是見過她的男人,皆無法自拔。她覺得自己的美貌太罪過,便遮掩起來,以醜陋麵目示人。
但褚英與她是有宿緣的,她扮得再醜,褚英也能看到她的本來麵貌。
可惜……雪真前段時間幫明州的正房夫人和良家女子斬除太多妖孽,得罪了邪道。那些保佑小老婆和煙花女的媚狐對付不了她,就對褚英施法。
如今褚英被妖邪迷惑,將雪真狠心拋卻。
雪真亦覺緣分已儘,不想再多糾纏,麵對褚英的冷淡,隻微微一笑,曰從此與君毫無瓜葛,飄然決然離去,從此與褚英成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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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越傳越玄乎,很多人好奇,求見雪真。
栗婆擋著說,小姐現在塵緣既除,暫時誰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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鞏鄉長驚訝:“這姑娘一夥人挺膽大,居然拿著此事自抬身價,想繼續做買賣騙錢?可那褚英是個梟雄,應不吃虧,看著也不像太念與她的舊情。而且褚英身邊的女子也都不是吃素的吧,被她這麼編,能忍麼?”
桂淳帶著幾分同情與無奈地向下講述——
“丁夫人當日對都座和白先生說,她與褚英的那些小夫人都沒想到雪真敢這麼乾。這故事她們聽著,當然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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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更感歎,雪真姑娘做這樣的行當本應八麵玲瓏,卻偏在一些地方犯倔,讓人不知該如何評價。
比如,倪媽媽不租房給雪真,顯然知道了什麼。雪真若接了錢再覓一住處,不跟老太太硬杠,便不會那麼快被揭破身份。
被揭破時,雪真如果姿態再軟一些,多求一求褚英,把孩子抱出來,可能褚英也不會那麼無情待她。
她即便舍不得明州的買賣,想繼續待下來,也可先安靜一段時間,哪怕去城郊山裡避一陣子都好,偏偏傳揚開這樣一個故事,仿佛在和褚英叫板,當時丁夫人和其他小夫人都很駭然。
“實不相瞞,民婦與其他姐妹們議論過此事。我心中有鬼,生怕雪真說出我與她算計扈姑娘之事,不敢多說什麼……姐妹們都不知褚爺會怎麼對待此事。褚爺那邊一直忙著公務,似根本未曾理會。萬沒想到,幾天後,竟出了那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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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真和褚英的故事在明州城傳得沸沸揚揚,褚英讓雪真離開的十日期限也將到。
可雪真竟開始接買賣了。
她不再扮成醜陋的模樣,以真麵目示人,穿著白色繡七彩仙雲紋的錦緞法袍,仙氣十足,清豔絕倫。
她接的幾單生意,不再是某夫人,某娘子,主顧都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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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員外,聲稱自己與夫人恩愛多年,但把持不住內心,總被鶯鶯燕燕迷惑,想請仙姑施法,助他找回本心,收守真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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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老爺,曰自己冷落夫人,是有一個一直沒說的秘密。他某晚做夢,聽到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說,你的老婆是夜叉鬼。他一睜眼,看見枕邊被窩裡真睡著個青麵獠牙的夜叉,他嚇得連滾帶爬逃出臥房,從此不敢靠近夫人。
待從彆處聽說雪真仙姑宣講的道理後,陸老爺覺得,可能是一些邪魔作祟,令他冷落夫人,親近妖女,好趁機借妖女的身軀吸取他的陽氣。
陸老爺想回到夫人身邊,但一接近夫人,就渾身難受,痛苦不堪。他覺得自己身上被施了術,或是有什麼魔物附體。希望仙姑為他施法淨化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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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老爺,說自己曾與夫人無比恩愛,某一晚,他在外應酬,多喝了幾杯酒,去廁房時,鼻中忽然聞到一股銷魂香氣,眼前有一位裹著輕紗的妖豔美人,他好像被勾了魂一般,雙腿自動跟著那美人走到一間臥房內。之後發生了什麼曹老爺全不記得了,從此,他就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曹老爺覺得那女子必定是個妖精,奪走了他全部的元陽。
賢妻一直不棄他,仍與他過了那麼多年,他特彆感動愧疚。
他希望仙姑能助他變回男子,與賢妻不再如姐妹,重續真情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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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單生意,雪真都收了挺高的定金,約下時間。
她先讓栗婆送了曹老爺幾副藥,請他先喝著。曹老爺表示,吃藥不好用,希望仙姑當麵醫治。
雪真又托栗婆轉告,前幾日時辰不宜,讓曹老爺等著具體時日。
.
李員外和陸老爺亦要求雪真登門施法。
雪真都應允,先去了李員外家。
李員外歡喜不已,命人將廂房仔細打掃布置,枕頭被褥都是簇新的,自己沐浴罷,換上熏了幾遍香的新衣衫,搓手等待。
雪真的車轎到了後門,人總不下轎。
李員外讓人去催請,過了一時仆從來回:“仙姑問,宅中是否隻有老爺,夫人不在?”
李員外愣了。
夫人當然不在,前天怒罵了他一通無恥的老東西後就回娘家去了。
仆從再回:“仙姑說,須得員外和夫人一起在場才好施法。夫人不在,她今日隻得先告辭了。”
李員外命人攔住車轎,急急往後門奔。
雪真的馬車早已絕塵而去。
李員外氣得在後門處大罵,跳上馬車衝到仙堂去找這小娘皮算賬。
仙堂大門緊閉,李員外不知怎的,沒有砸門,又返回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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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雪真再去陸老爺家,到了陸宅,仍問夫人在不在。
陸老爺的家仆回說,夫人在。
陸夫人早已不怎麼管陸老爺的事了,自在內院念經。
雪真嫋嫋下了車,她穿著一襲繡著祥雲紋的密合色衫裙,頭戴素紗幃帽,仿佛一朵軟雲,飄落到陸老爺門前。
守在門口的陸老爺骨頭都看酥了。酥歸酥,他仍很聰慧地提了個要求,請仙姑露出玉容一觀。他怕有妖邪冒充仙姑名頭。
雪真大大方方撩開遮擋顏麵的素紗,露出一張清麗絕倫的容顏。雪真自稱甄氏時,褚英曾帶她一道去赴過宴,陸老爺是同宴的賓客之一,對雪真的美貌傾慕不已,日夜思想。
此刻確定正是此女,陸老爺渾身發酥的骨頭歡喜得快要掉渣。
雪真卻在門前站定,向內看了看,蹙起秀眉:“怪了,貴宅並無妖氣。”
陸老爺道:“仙姑降臨,妖邪必然藏匿,請仙姑入內仔細搜尋。”上前抓雪真的手腕。
雪真輕巧避開,玉手一翻,出現一道符咒,向天一甩,符咒竟在半空燃燒,打旋兒落下。
雪真掐起法訣,閉上雙目,稍一瞬,再睜開,又甩出一道符,喝道:“追!”
符紙飄向某方,落下,又自行燃燒,化成灰燼。
雪真看著那個方向,問:“陸爺家世代的陰宅,可是在那方?”
陸老爺被她這套花樣一時晃暈了眼,道:“對。”
雪真肅然道:“君家陰宅有邪氣,不可縱容延誤。請速備香燭一對,紙錢一捆,元寶兩掛。小女先行前去布置,等待陸爺。”
陸老爺警惕起來。他和李員外,曹員外本是明州城知名的花叢老浪子,憐香大野狼,聽說了雪真與褚英的故事,覺得有趣極了,遂與數位浪友編了一疊故事,借驅邪的名頭,戲一戲這位淘氣的美人兒。三人雀屏中選,又一同合計過。老曹頭先被拖延,昨天老李頭又被耍,都知會了他。果然這小狐狸在他眼前玩起了新花樣。
陸老爺笑眯眯問:“仙姑這一時半刻,讓我到哪裡去置辦這些?”
他等著雪真說改日,之後再讓這小丫頭片子明白明白,不是誰都像李老頭那般好耍。
哪知雪真道:“小女仙堂中備有,可讓人取來。請陸爺即刻與我前去便是。”吩咐一位婢女回去取。
陸老爺本打算抓她進宅,轉念又想,看看這小狐狸到底玩什麼鬼花樣。
他其實不信什麼鬼鬼神神的,更不是一味的急色。
不就是去墳地耍耍麼,陪她。讓小狐狸看看情哥哥多麼的有情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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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真讓陸老爺另乘一車,陸老爺依言,並點了一群下人跟隨。
雪真的馬車在前,無人引路,卻絲毫未錯地一路出了城門,到達郊外山坳陸老爺家的祖墳前。
陸老爺後來對官差說,那片風水甚佳,有數家的墳地。雪真的馬車直接停到他家墳地近前,他當時想,小狐狸花了不少心思嘛,令他內心更活潑騷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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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真沒進入墓園,而是站在墓園外的空地處,雙手掐訣念了一段經文,又甩出一張符。
符紙飄到半空,燃燒,落下。
雪真拿一根樹枝,以符紙灰為正中心,畫了一個圓圈。
栗婆和另一位婢女在抬出桌案法器,在圈中布置。
過不多時,去取香燭等物的婢女也來了。
她竟是步行而來,手中捧著藤箱。
雪真指著那婢女,念了聲“收”。婢女的腿處飄下兩張紙符,落地自行成灰。
兩名婢女和栗婆自藤箱中取出一對刻著符紋的大蠟燭,點起供在桌案兩旁,雪真摘下幃帽,披上繡七彩紋的法衣,舉起一個鈴鐺搖了幾下,開始唱誦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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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州府衙刑房的卷宗中,陸老爺的供詞記錄曰——
「當時那小娘子讓草民和手下分彆站到某個方位。我覺得有趣,就照著辦了。她念經好像唱歌一樣,走路也仿佛跳舞,怪好看的。她確實灑過一陣兒水,還滴到我身上幾滴。我偷偷舔了一下,是涼水,沒彆的味道。她再繼續念經繞圈,突然身上就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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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老爺和手下一時沒反應過來,隻當又是什麼仙法演示,待聽到雪真的痛呼,見栗婆和兩個婢女衝上前撲火,才知道確實是起火了。
他們也上前救,一時沒有大桶的水滅火,就脫下衣衫拍打,讓雪真在地上打滾。
雪真倒在地上,掙紮幾下便不怎麼能動了。
「草民第一次見人活活被燒死,挺快的。人啊,那麼一小會兒,就沒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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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府衙門調查此案,確定死者是雪真。
她做法時沒遮住臉,據陸老爺及在場的陸家仆從回憶,火是從雪真的正身燒起,蔓延到雙臂和頭臉。
兩名婢女和栗婆經衙門查驗,都沒偽裝容貌,身量也和雪真不同。
現場做法的東西中,沒有酒,沒有油,也沒查到其他易燃助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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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衙當時辦案算儘心。栗婆、兩名婢女、褚英、褚英的小夫人們、李員外、陸老爺、曹老爺、倪奶奶都被他們當成嫌疑人調查過。
褚英說,他很厭惡雪真裝神弄鬼騙他,但若要整治她,不必用這樣的手段,隨便就能把她這一夥人丟出明州。衙門沒查到褚英向左右下令除掉雪真的證據,雪真出事的前一日和當日,褚英和手下都在其他地方,沒人看見他們接近雪真和雪真的仙堂。
褚英的小夫人們口徑一致——褚英的女人太多了,這個女子已經被褚英厭棄,她們何必對付。衙門亦沒有查到跟她們有關的人證物證。
倪奶奶說,她向閔夫人揭破了雪真的身份,多虧閔夫人仗義,沒說出是她講的。這些裝神弄鬼的都有手段,她一個老太太,還怕被報複,怎會害她。這女孩死得如此慘真是可憐,不管她怎麼騙人,都不該是這樣的結果。
李員外在案發前一晚曾靠近過仙堂,李員外堅持自己絕沒進去,他說他本想砸門把雪真收拾一頓,手下勸他冷靜,這女子畢竟跟過褚英,男女的事說不清,褚英看似絕情恨她,誰知心裡是不是仍帶著愛呢?玩玩她倒罷了,直接砸她堂子不合適。李員外覺得很有道理,就忍氣回家去了,並寫信知會陸老爺,說這丫頭確實詭計多端,讓陸老爺小心點,第一份鮮頭可能要便宜老陸了。
陸老爺還留著那兩張信紙,成為證物一直保存在卷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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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老爺則喊冤說,萬想不到雪真會臨時說要去墳地。他再怎麼樣也不能在自家祖墳前乾如此傷天害理的事。他跟雪真也沒仇怨,隻是想逗逗她,怎會有殺人這麼大恨。
衙門也沒查到陸老爺在這日前後去墳地的證據,陸老爺去墳地時,確實什麼也沒帶,隨行的家丁隻帶了棍棒繩索,沒有火鐮火石等能放火的東西。
曹員外則說自己連雪真的麵都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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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真的兩個婢女既聾且啞,她們是貼身服侍雪真的人,最有機會在雪真的衣物上動手腳,本是非常可疑的嫌犯。但栗婆為她們作保,說她們兩人都靠侍候雪真過活,雪真死了,她們也沒了前程。隻能嫁人,或是賣給旁人做些不堪的營生。
兩個婢女一直默默哭,審問時顯得非常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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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群嫌犯中第一可疑的是栗婆,她和兩名婢女一樣,能對雪真的衣物動手腳。她稱呼雪真為小姐,但雪真應該是被她操控,雪真能讓符紙自燃,栗婆肯定也懂火術。
倪奶奶曾聽見栗婆和雪真爭執,顯然栗婆不讚同雪真與褚英交好。雪真去接近褚英,更有可能是想擺脫栗婆的掌控。
雪真身份被揭破,在明州及江南一帶或都無法繼續行騙了。對栗婆來說,已是無用之子,可以拋棄。
更可疑是,栗婆在公堂上一直堅稱,衙門不用查這件案子,雪真是受了天罰。
她說雪真奉了聖仙娘娘的法旨,本應匡扶世間女子之正氣,壓製妖祟,自己卻與褚英苟合,行了邪事,丟失清正之身,遂招致天刑處置。
栗婆一遍遍重複這套說辭,衙門想讓她說些彆的,對她用了點刑,可能她歲數大了,沒有扛住,在牢裡發熱咳血,很快就身亡了。
據隔壁牢房的女囚口供,栗婆死前並未吐露任何罪行,隻反複道,判官來了,她要去了,要去繼續侍候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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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婆死後,州衙查不到彆的線索,此案成為懸案。
雪真的兩名婢女被放了,之後不知所蹤。
十幾年過去,倪奶奶已過世,李員外、陸老爺和曹老爺也都亡故了。
朝楚突然出現在明州城中,帶著兩名聽不見也不會說話的香侍,說著與昔年的雪真相似的言辭——
她奉了聖仙娘娘法旨,來幫助明州城的一切良家女子正室夫人,扶正姻緣,斷除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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鞏鄉長不禁又發問:“明州人還信這一套?”
忒不可思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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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淳道:“桂某當年跟著得知了雪真的事後,也有同樣的疑惑。但在那日,丁夫人問了都座和白先生一句話……”
桂淳等小兵們坐的偏廳,與丁夫人見白如依史都尉的正廳是用薄木隔扇隔開,正廳的談話他們聽得一清二楚。
當時,史都尉先道:“夫人一直說,朝楚姑娘是雪真的女兒,如何能斷定?莫非她有什麼信物?”
丁夫人道:“沒有信物,但,都座與先生可見過朝楚姑娘生前的模樣?”
史都尉問:“朝楚姑娘長得像她娘?”
丁夫人閉一閉眼,搖頭;“不,她長得特彆像褚爺。尤其額頭、眼睛和鼻子,簡直和年輕時的褚爺一模一樣。民婦雖未有幸有自己的孩子,有件事我是知道的——女子生育,長女隨父,長子似母。大多都是這樣。那姑娘沒必要拿任何信物,隻要看到她,肯定知道,她是褚爺的女兒。”
朝楚的第一波主顧,也因此而來。
看褚英不順眼的人太多了。
不論朝楚是不是褚英的女兒,單憑她的長相,照顧照顧她的生意,給褚英添添堵,順便看看笑話,何樂而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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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依問:“夫人見過朝楚幾次?”
丁夫人道:“兩次。第一次,是她剛到城裡,外人都說她是褚爺的女兒,我有點好奇,剛好銀鋪的馬夫人請她,我與馬夫人熟,到她家悄悄看了一下。初看到時,我就驚了,唉……另一次,卻要細說,是在她出事前的幾天。”
白如依追問:“具體是哪一日。”
丁夫人道:“她來找我的時候,是十月初……應該是初八還是初九,對,是初八。傍晚的時候,門房傳進一張帖,說有人一定要見我,我拆開,裡麵寫的是「雪真之女求見」。我立刻請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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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真死後,丁夫人一直不安。她聯手雪真設計了扈千嬌,扈千嬌可能也看破了這點。而今,扈千嬌在受苦,雪真沒了命,她們卻都沒說出丁夫人乾的事,丁夫人心中更煎熬。
她主動向褚英坦白了一切。
褚英聽她講完,什麼話也沒說。
丁夫人道,自己已沒臉跟在褚英身邊了,請褚英隨便責罰。
褚英又沉默很久,才好像很疲倦一般說:“你先回去吧。”
丁夫人道:“妾無顏再見褚爺,若褚爺開恩不責罰,妾便在此向褚爺辭行了。”
褚英卻道:“你留下。今天先回去。此事暫不要再提。”
丁夫人隻得回去,但她後來還是堅持不再陪在褚英身邊,和其他隱退的侍妾一樣,換了幾個住處,最終搬到了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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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州城裡,這些年,亦一直有雪真的傳說。
關於她的死,傳言多是說,雪真自持正緣仙法,觸怒一眾偏邪,兩廂鬥法,雪真身單力孤,不敵而死。
這些傳言實則暗示,雪真是被褚英的小老婆弄死了。
褚英的小老婆們當著褚英的麵揭破了雪真的身份,褚英當即與雪真恩斷義絕,雪真亦說今生不再相見。如此,褚英的小老婆們為什麼仍要取雪真的性命呢?
當然是因為,這些小老婆看出,褚英嘴上冷酷,麵上無情,實際心中愛煞了雪真!
想想看,褚英這半輩子,溫柔惜嬌花,多情愛美人,狐女雪真隻是騙著和他睡了幾睡,既沒貪他財物,更沒禍害他。褚英那陣子,買賣做得特彆順哩,小狐女可說是一隻旺財狐。
哪個男人舍得對這樣的狐狸精絕情絕義啊。
褚英偏這樣做了。
為什麼呢?
因為太愛。
愛到他自己不願承認,也不敢承認。
情深至極,便顯涼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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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英的小老婆們不能忍受褚爺唯愛一個女人,遂殘忍奪了小狐女性命。
這群小老婆聚集起來,肯定得有個為首拍板定主意的。
丁夫人本是褚英最寵的女人,在雪真死後突然隱退。如果雪真做褚英的正室,第一受損的是丁夫人。丁夫人溫溫柔柔的,又能在褚英身邊多年屹立不倒,必然不凡,一看就特彆適合當那個主謀蛇蠍。
精明如褚英,當然知道害了他最愛的女人性命的,是這個他寵惜最久的女子。他恨,他悲,他怒,但多情的他終是下不了手殺丁夫人為雪真報仇,英雄難過美人關!
他唯能選擇,不再見她,將她永遠囚禁在深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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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自己也知道這樣的傳言。
朝楚突然登門拜訪,丁夫人有些驚訝,亦猜到大約和雪真有關。
丁夫人將朝楚請進一間小廳,屏退左右,朝楚直率地道:“我今日前來,是想問我娘當年的事。”
丁夫人道:“你母親雪真,確實因為我才與褚爺有了糾葛。我請你母親,是為讓她幫我做一件缺德事,當時褚爺寵愛一名叫扈千嬌的女子……”
朝楚打斷她的話:“我知道。”
她隨即簡短向丁夫人說明。
“我娘生下我後,把我寄養在一戶人家。後來翠姨將我接出養大,當年之事我儘知。我娘是被人害死的。害她的人,我本以為可能是褚英,也可能是你。”
丁夫人道:“我確實沒害你娘,姑娘儘管去查。”
朝楚盯著丁夫人,丁夫人本覺得她的眉眼和褚英一模一樣,但那時,她卻回想起當日在大船上,初被揭破身份的雪真看向褚英的眼神。
直率又野的,山林之狐一般的眼神。
朝楚道:“我想問你兩件事。第一,我娘死後,有沒有什麼人來向你打聽她的事?”
丁夫人回答:“這麼多年,隻有衙門的人查案時問過我,另就是你了。”
朝楚道:“隻有這些?你不曾跟姓褚的那堆小老婆議論過我娘?”
丁夫人道:“你母親的事,對褚爺來說是禁忌,我們私下也不敢多議論。被褚爺知道沒好處。再則,你母親離世不久,我便向褚爺坦白了我利用你母親對付扈姑娘一事。彆的姐妹們都知道了。即使有人私下議論,也不會和我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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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楚仍看著她:“那麼第二件事,我娘有沒有給過你什麼東西?”
丁夫人頓了一下:“你母親,給過我挺多東西。當日我為了扈千嬌之事請她幫忙,她給過我符咒,香料,調好的藥……還幫我擺過屋內的風水。”
朝楚的眼眸似有亮光閃過:“符咒那些,你還留著麼?”
丁夫人道:“沒有。褚爺最厭這種事,除了船上拜神,他彆的什麼也不信,我不敢犯他忌諱。你母親給我畫的符咒都是立刻化去,要麼摻水服下,要麼放在沐浴水中。那些香料和藥也都用掉了。”
朝楚問:“我娘幫你調風水,沒用什麼擺件?或是給你掛繩,珠子之類?”
丁夫人道:“我按照你母親所說,買過些小陳設,像是花盆,玉石擺件,銅器等等,但都沒帶到這裡來,在我之前住的院子裡。那院子已被拆了重蓋,現在修成褚爺靜養的彆院,以前的東西應該早就不在了。你說的配飾之類並沒有,我在穿戴上非常留意,在褚爺身邊的時候,我所有衣服首飾都是讓褚爺安排的人置辦的。”
朝楚再追問:“和我娘有關的東西,你這裡一件也沒有?”
丁夫人道:“確實沒有。不過……你母親生前有幾件衣飾與我的類似。衣服我早已賞人了,首飾應還留著一兩件,我可以去找一找。”
朝楚問:“這些首飾,是我娘先有,你之後才置辦了差不多的,還是你先有?”
丁夫人道:“都是我先有的。”
朝楚垂下視線:“那沒用。如此,多謝你,我沒什麼要問了。”起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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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夫人向白如依和史都尉道:“我不知她在找什麼東西。但想,是不是雪真生前知道有人想害她,於是留下了關於那人的證物呢?朝楚突然來找我,可能查到了什麼。會不會因為這樣,她才……”
她隨即又道歉。
“民婦妄自猜測了,都座和先生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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鞏鄉長已發現,隻要彆提本鄉與那些神神鬼鬼相關的事兒,在桂淳講其他內容時說上兩句,應該不犯忌諱,更有助興之效,他便又大膽開口:“諸位大人和捕頭寬恕,容某冒昧再插話一問——明州城在雪真出事的時候,該不會也出過蝶花案類似的案件,有人殺了一群年輕的女子吧……”
他記得在跟堂弟鞏秦川借的書裡讀到過類似的故事。
剛才桂淳講述時,他便在心中不斷完善一個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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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某神秘凶犯在明州城殘忍殺害一名又一名女子,朝楚的母親雪真無意中發現了真相。
凶手殺了雪真滅口,潛藏起來,或離開了明州。
多年後,凶犯又重新出現,開始殺害年輕女子。
這時,雪真的女兒朝楚正好回到明州。
她本以為自己的母親是被無情的父親或父親的醋壇子小老婆們所殺,這番前來是伺機為母報仇。但卻發現,明州當前出現的一串連環案,正好對上母親昔年留下的遺物中蘊藏的某些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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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朝楚去找丁夫人那日,是不是凶手放出簟姑娘屍身的那天?”
十月初八清晨,簟小筠的屍身早晨出現在藤編店門口。
十月初八傍晚,朝楚去拜訪了丁夫人。
“朝楚姑娘會不會在去哪家跳大神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了什麼?”
比如,凶犯接近簟小筠時的情形。
當時朝楚沒留意,但初八那天,簟小筠的屍身出現,朝楚聽說了簟姑娘失蹤的全部經過,於突地把一切串聯了起來。
“朝楚去拜訪丁夫人,是想問問她母親雪真當年有沒有留下與凶手有關的證據。”
或者,朝楚推測,當年凶犯想知道雪真有無對彆人提到他,譬如丁夫人,於是凶犯很可能接近過丁夫人……
所以,朝楚才向丁夫人問了那兩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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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淳和幾位知道答案人看著鞏鄉長,神色中都閃出欽佩。
桂淳朝鞏鄉長再一拱手:“鄉長猜錯了一件事——雪真在明州的時候,明州城裡沒有類似蝶花案的連環凶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