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統領夫人臉上的笑意始終沒淡下去,愛琉看得都替她臉僵。
不過人聊起天來容易毫無顧忌,聲音漸漸大起來後某位先生便逐漸臉色黑沉。
大統領薑顯武毫無征兆地重重放下了酒杯,非常煞風景地打斷了寒暄,那張比起蒼老更讓人第一眼覺得威嚴的臉徹底拉下,沒有一絲笑意,看上去不是給女兒過生日會,而是在辦喪事。
好吧,即便說得好聽點,也像在處理什麼國家機務。
“好了,如果想要聊天就去旁邊聊,不要在我身邊吵嚷。”
話難聽極了,大統領夫人的臉一下子陰沉,憤恨於丈夫十年如一日不給自己麵子。可是自己早在嫁給他前就知道這個人什麼德性不是嗎?
大統領夫人恨毒了當初自己的沒腦子,如今不得不周旋著將貴客請到旁邊去,給大統領留出一個即便他躺下發瘋高速旋轉也不會撞到人的空地。
卻看著他直直朝一位黑發女孩的方向走去。
要不說大統領這個人矛盾呢?很難用簡單幾個詞語去描繪他的個性,而作為國家元首的大統領無疑比一般人複雜得多。看著朝自己走來的高大男性,愛琉毫無疑問地感受到了這一點——他實在是一個野心大、手段狠硬又格外矛盾的人。
“你就是那個新典獄長?”
微微抬頭,逆著光看向離自己五步開外的大統領,愛琉點頭。
“是的。”
簡單到極致的回答,根本品不出任何恭敬之意,身邊的顧銘之攥了攥拳頭,又想看愛琉倒黴又擔心她真的觸怒薑顯武。
“聽說你的能力也是契約?還有,原來那個叫林期的家夥是怎麼回事?”大統領薑顯武揚著下巴,這讓他的目光更加冷酷森然,充滿壓迫力。
以至於他的問話聽起來不像是在詢問,更像是強烈的質問。
“我的能力是契約。”愛琉眼神好不晃動地撒謊,“與那位林期一樣。他是兩周前來到海希斯的,當天夜裡我們遭遇了異常狂潮,大概是因為在戰鬥中退縮導致幾乎全軍覆滅,所以這位林期十分愧疚,主動提出留在了海希斯。”
“哦?”薑顯武的眼神直白可怕,但平靜得讓人分辨不出他是否相信了這番說辭,“你的意思是,典獄長的權柄不是你偷的,隻是因為林期不敢所以你才接下的。”
“是。”
女孩的回答鏗鏘有力。
不遠處站在薑顯武身後的薑牧城神情緩和,她很少能見到如此果決堅定的女性。而薑雋臣則完全不同了,愛琉說出的話隻會讓他更加戒備。
薑顯武停頓了一會,鷹眸微微眯起又接著詢問。
“我聽說723事件是你解決的?還有那個D玫瑰也是你抓捕的是嗎?”
“是我沒錯。我相信大統領您也知道,其他人不足以解決這件事。”
嘶——顧銘之有些牙疼。
他早就知道愛琉有野心、大膽狂妄,但從未想過她在大統領麵前都能如此囂張。
但顧銘之顯然不夠明白上位者的心理,聽了愛琉的一句話,薑顯武非但沒有生氣反而仰頭大笑,笑得周圍人不寒而栗。
“很好。”老人看向愛琉的目光發生了實質性變化,那種故意外放的威壓也收了回去,“小顧,看見了嗎,我需要的從來不是懦弱無為的家夥,有進取心的青年才是彌斯特的未來。”
顧銘之訥訥——這兩個月來他推薦了許多不錯的能力者給大統領,但都被否決了。
愛琉誤打誤撞成為了第一個得到承認的。
顧銘之鬆了口氣,渾然不覺愛琉的內心可從未感到榮幸——那雙鉛灰色的眸子在燈光下似乎笑著,可仔細看便知道笑意不達眼底,總是隔著一層蒙蒙的霧。
“我很欣賞你這樣的年輕人,但你該知道……”薑顯武話音一轉,“你違反了規定。指揮官派去海希斯的人不是你,不論如何,你至少觸犯越獄加上冒充國家公職人員之罪。”
薑顯武瞥了一眼愛琉接著說,“這些都可以既往不咎,隻要你清楚自己的位置,並且做好你的工作。”
“或許不止?”愛琉抬眸,灰色的背景裡映出明亮的燈光“如果隻要我繼續做好外勤員的工作,大統領百忙之中也不會特意通過這種方式把我叫到這個宴會上不是嗎?”
薑顯武並沒有因為愛琉的插話而生氣,反而似乎很滿意愛琉的機敏,至少她的這番表現說明這個未來能夠幫助他征戰卡薩的人不是個蠢蛋。
“自然。”薑顯武大手一伸,攏了攏身上的外套,那些周圍不斷試探著打量過來的眼神讓他感到煩躁。
這群愚蠢又沒本事的人從來不能為這個國家分擔任何憂慮,隻是作為臭蟲在不斷啃食國家的資源,浪費他的心血和努力罷了。
“我很看好你。”他又重複了一遍,仿佛他的看好是什麼天降財富,是一種格外昂貴的施舍——薑顯武用眼神傳遞著這樣的訊息,“隻要你好好乾,我會額外提拔你。我想你很清楚你的能力價值不小,總不該浪費。”
“隻要你為我工作,為國家工作,你想要的——不論是財富還是名聲,都唾手可得。”
“順便一提,我知道你曾經是贖罪者,但那不重要,我會讓人幫你抹除掉那些記錄。”
抹除……說的真輕鬆啊。他還不知道實情吧,也是他隻需要嘴皮一動,通過那樣的提案,卻一點也不知道他的那些屬下為了粉飾罪惡將創造怎樣的罪惡。
那日鋪麵的火光似乎又到了眼前。
“不要感到愧疚。”薑顯武以為愛琉的怔愣來自於她曾經的“罪過”。
“我已經充分了解了,那場火災完全來自意外,你並不是故意的,也不構成縱火。所以你無需沉溺於那些人的死,此外,也不用擔心那樣的罪名會伴隨你,等明天我就會讓人銷除那個記錄。”
“不,還是留著吧。”抬眸時愛琉的笑意如此真誠,那慣來有些戲謔與帶著不馴的冷漠的神情冰雪消融,讓薑顯武也為之一愣。
“那會激勵我鍛煉自己,爭取早日做出貢獻抵消罪惡。”
大統領雖有些意外愛琉的選擇,但這反而讓他窺見這位十分有野心的年輕人的軟肋。他微微點頭,本來想要離開,可這時突然注意到女孩好顏色,他似乎又有了些彆的想法。
想起剛剛一子對少女的目光——薑顯武的神色變得難以捉摸。
他直接離開了。
“喂,你怎麼那麼快就屈服了?”耳機裡充斥著柯弋的叫罵,“不是說好要針鋒相對,要給那個可惡的家夥顏色看看的嗎?怎麼突然就要為他效命了!”
柯弋氣死了,從耳機裡傳來薑顯武的第一句聲音開始他便暴跳如雷。若不是這個昏庸的統領,他怎麼可能會落到如今這個有家不能回的地步?
憑什麼在汙蔑他、囚禁他之後,還想著讓他在愛琉手下為政府效命?
“屈服嗎?我可沒有。”
耳邊傳來紅酒灌入喉管的輕聲,愛琉的聲音沒有刻意壓低,但還是格外朦朧,“隻是,你覺得我們的敵人真的隻是——他嗎?”
柯弋愣了一下,仍舊嘴硬回問,“你什麼意思?”
“……”
愛琉平靜地看著宴會上的觥籌交錯,名流貴族,富商明星,每一個的麵龐都被酒水熏得粉紅,氛圍一派和諧,年輕人們聚在一塊談著理想,談著身邊新出現的異能者,談著適婚對象。
渾然不知他們的父親、母親、以及更年長的親人做出什麼樣的決策,讓另一群年輕的人終日被囚於漆黑、臟亂,充斥著蟑螂和老鼠,整日不見天光的牢獄中。
他們生來乾淨,到了他們父母的年紀,也會讓他們的孩子繼續享有那種“乾淨”。
“你知道嗎?在病毒來臨之前我們什麼都怕,我們擔心突發的意外,擔心頭頂機械叢林降落的鋼鐵,擔心錯誤使用燃氣會爆炸,擔心保存冰激淩的液氮會在頃刻奪走呼吸,唯獨不擔心身邊的人。”
“可是現在呢,我們幾乎什麼都不怕了。”
“唯獨害怕同類,這群甚至不願視我們為同類的同類。”
通訊器的那一頭沉默極了,一直被隱藏在狂暴之下的理智泄露了一角——柯弋從來不是個沒腦子隻會嚷嚷的暴力狂。
“哈哈哈——原來你有這樣的覺悟啊,那為什麼不早說呢?”柯弋的嗓音變得格外柔軟,不同於這幾天來的怪誕和囂張,前後差異之大令身邊的小怪物都側目。
“如果你早就告訴我……那我完全可以早點推心置腹啊。”
“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愛琉慵懶地將空了的酒杯隨手遞給路過的侍從,對方下意識看來,被女孩漂亮冷冽的側臉驚了一驚。
揮揮手讓他回身並下場,愛琉看著兜了好大一圈才狀似自然地走過來的薑雋臣。
“不需要你推心置腹,我對你的秘密沒有興趣。不過我想你現在應該明白我們目標一致,所以……”
“不妨按照我的計劃走走?你那一套成本未免太高,而且無法做到百分百完美不是嗎?”
噠噠噠——幾米外的鞋跟聲逐漸穿過人群而靠近,耳朵裡清淺的呼吸像是保持了同一頻率,就等著微張的薄唇發出讚同。
“等你回來再說吧。”
“愛琉小姐。”
兩道聲音在通訊器和現實裡同時響起,愛琉正沒有動作,隻是撩起眼皮打量了一眼麵前的男士。
“薑先生。”
薑雋臣笑了笑,並不介意愛琉的無禮和疏離。
“像您這樣優秀的人才能加入聯防處,是國家的榮幸。”
愛琉不接茬,這副有點理所當然的態度讓人覺得未免自大。畢竟薑雋臣的話怎麼聽隻是一種虛假的讚賞,是個正常人都該“哪裡哪裡”推辭兩句,怎麼會有像這個女人一樣毫不慚愧地接下的?
過了好一會兒,愛琉才如夢初醒般擴大了笑意,“不算什麼,還是您這個聯防處處長領導的好。”
薑雋臣的笑意僵了僵——這女孩似乎是在誇他,但為什麼誇得陰陽怪氣的。
“我父親格外看重您,我也希望能夠為您提供最大的助力提高您的能力,讓您客觀上能充分施展能力,未來還要多多合作,有什麼要求您都可以向我提出。”
看著薑雋臣這副公事公辦的態度,愛琉倒是有些詫異——看來薑大統領的算盤是要完全落空了,不僅是她不同意,看來這位一子也沒有犧牲自己來用愛情綁住一位贖罪者的打算。
“自然,我不會與您客氣的,哪怕您是領導。”愛琉笑了笑,抓住薑雋臣伸過來的手輕輕晃了晃,兩人心照不宣達成了共識。
薑雋臣還想和愛琉說些話——準確來說他還想從愛琉這裡試探些什麼,但被一位不速之客打斷了。
“雋臣。”
“姐姐?”
薑牧城走了過來,這位一米七的女性渾身充斥著凜冽的氣息。她和父親一樣,棕色的眼睛散發著野性。她的肌肉很好看,並不特彆誇張。
“你好,我是薑牧城。”薄唇輕輕抿了抿,這位小將軍臉上似乎有些無措。她獵豹般的眼睛裡反射出那隻黑色的漂亮鳥兒,生怕自己魯莽的靠近會把她驚飛。
薑雋臣看著自己這位叱吒風雲的姐姐的局促,不由得感慨看來又是犯病了。
薑牧城這個人勇猛果斷,也不缺乏智慧,雖然平日沉默多思但相對來說因為善良而格外好相處。唯獨有一個缺點——看臉。
薑雋臣覺得頭疼,事實上他已經暗地裡幫自家姐姐處理掉不知多少彆有目的靠近的男女了。
“你好,我是愛琉。”愛琉並不吝於給薑牧城一個微笑,那是她的父親和弟弟都沒得到的待遇,“聽聞過薑牧城小姐的大名,很是敬佩。”
感受到來自黑發女人身上切實的親切,薑牧城緊繃的身體終於鬆懈了幾分,不知覺中一下擠開弟弟,用仍有些看起來不太靈光的態度主動與愛琉交談。
薑雋臣願稱之為尷尬的搭訕。
但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自己才在小姐們之間更混得開,直到宴會結束,薑牧城卻比自己更先一步拿到了女人的聯係方式。
看著愛琉離開的瀟灑背影,和默默捧著通訊器盯著對方備注的姐姐,薑雋臣捂了捂額頭——薑顯武你還是寄希望於你大女兒吧,她看起來機會比我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