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直到宴會開場,顧銘之希望看到的人才姍姍來遲,他捂了捂額頭卻拿她沒辦法。
從門外進來的人沒有再刻意偽裝成男性,於是散發出彆樣的魅力,她龐大的能量、冷情的理智與那纖細的身骨形成了強烈反差,讓人總是克製不住去凝望她。
半長如鴉羽般的黑發垂落在肩,走動間隱隱約約透露出耳垂上小巧的耳墜。但基於顧銘之對愛琉的了解,那絕不是什麼作為裝飾物的耳墜。
事實證明他完全正確。那是愛琉購買的特殊通訊器,與家中的柯弋和小怪物隨時保持聯通。
大廳裡是完全不同於外邊莊園裡的璀璨,昂貴燈具的流光不斷在她麵上實踐著倫勃朗效應,讓她的麵龐半明半昧,充斥著神秘的誘惑。
這宴會上她是絕對的生麵孔,不少富商高管聚集在一塊用不算收斂的目光瞥她,展開了新一輪的議論。
“那就是海希斯的新任典獄長?”
“嗤什麼典獄長,一個小偷罷了。我就說啊這年頭女人越漂亮越壞,看看前些天的奧黛麗,還有我們這位典獄長。”
“噓——聲音小點!你傻嗎?今天她可是大統領特意召見!這位啊現在在大統領眼裡可是有用著呢。”
“?大統領召見她難道不是要追究她的責任麼?”
“……你真是蠢到家了——難道你家情報網沒告訴你,之前那個真的海希斯典獄長是指揮官派去的啊!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是用那一個,還是培養一個新的吧?”
“可是”一旁的翹著耳朵聽了半天的幾個人也忍不住加入討論圈,“可是這個女的是贖罪者吧——贖罪者的話,真的能再為政府效力?”
“不好說,得看她的罪行是什麼,如果不算嚴重應該還好。”
“如果嚴重呢……”
“這……”
愛琉沒聽見,但不妨礙她從哪些虛偽之人的臉上讀出想法。
高處的位置還空著,大統領一家還未到場。
盯著那張造價十萬,用了最好材料的上座,鉛灰色的瞳孔裡仿佛有火光閃過。
愛琉的罪,是縱火。
一場燒死了百人的大火,那日的煙熏透了一整座街道,連續十天城市上空都持久飄蕩著灰黑色的灰燼。
人們已經被燒成焦炭一般的軀體與鋼筋鐵骨黏著在一塊不得下葬。
傷亡者的親屬絕望的慟哭,如絞刑架般的冷凝視線,還有憤怒,還有怨毒,還有那朝著她不管不顧抓過來恨不得撕下她骨肉的手……
一聲氣音——愛琉再回憶起那天時竟覺得一切都那麼遙遠,中間像是蒙了一層紗,不但阻隔了視線,也仿佛切斷了感情。
被關在海希斯的一年裡,愛琉沒有後悔,也沒有反省。
因為首先,她沒有做錯任何事……
站在大廳側邊黑暗處的女人神情平淡,無人看出她顫抖的靈魂與灼燒理智的痛苦,鉛灰色的眼睛裡空無一物,燈光在裡頭碎裂爆開,罪惡的碎片雨將割傷虛偽者的麵容。
但她克製住了。
這是一場需要顛覆所有的逆轉裁判,而在站上對峙台前,她還需要更多的支持,更多的證據,以及——一場入場券。
嘲諷的笑意在嘴角一閃而過。
“來了!恭迎大統領!”
大廳的眾人紛紛俯首,他們恭敬地凝視地麵,不讓自己肮臟的目光直接玷汙了大統領的聖顏。
金絲被細細繡在長袍衣角,那來自更東方的神奇之物極儘優雅,在大統領的外袍上形成了花團錦簇。然而這樣的花樣並不為大統領所喜,每每凝視到花朵草葉他便蹙眉。
這位已經五十二的先生有著一頭摻著銀絲的灰發,鷹鉤鼻,眼眶深陷,每一個眼神和每一條細紋都透露著冷酷、殺伐果決。
他看人時帶著天然高高在上的冷意,仿佛人在他眼中隻是工具,而非朋友、家人、下屬。
個頭很高,身材魁梧,裸露在外的小麥色脖頸上有幾道從胸前延伸而出的疤痕,他一如傳聞中凶狠暴戾,對戰爭有著超乎尋常的熱情。
即便未因病毒感染而進化出任何異能,但氣勢不可小覷,隻是嘴唇帶這些蒼白,可能是因為政務繁忙,也有可能是卡薩這個心頭大患讓他感到虛弱。
一旁的統領夫人盤著整齊的發挽著統領的手。這位優秀的女性律法專業出身,年輕時事業浩大,三十歲嫁給大統領後便被迫放棄了工作,看上去確實隻是在相夫教子。
能夠被挑選為一國夫人的女性第一特征為家室優越。其次,長相即便稱不上絕色也絕對是彆有一番風韻。
——在任何可以不委屈自己的事情上,大統領當然不會選擇將就。
“二哥!快點快點!”活潑的年輕女孩蹦蹦跳跳從通道跑出來,明明這樣的行為算是“失禮”,但在場沒有任何人怪罪她,相反,所有人用一種近乎寵溺和包容的視線看向聲音傳出的走廊,靜候著“小公主”到來。
當她被光線照耀的那刻,不少人克製不住從喉頭發出小心翼翼的驚呼。
很美——愛琉眯了眯眼。
那是一種極度震撼和聖潔的美麗,繼承了母親美貌的她有著長至腰部如同絲綢般光滑的金發,比奧黛麗淺上三分,卻剛剛好中和掉銳利感,隻餘下孱弱的如小羊羔般幼嫩的美。
一張十分幼態顯小的臉,眼睛卻很大很圓,浸潤著青春活潑氣息的小公主就像是最華美花園裡的一朵嬌花,漂亮無害惹人疼愛。
“公主嗚嗚嗚~”
愛琉偏頭,身邊那位兩分鐘前蠢蠢欲動想要和她搭話的富商之子咬著手帕滿臉憧憬,他讓人不喜的貪婪眸子裡現在充滿著誠摯的愛意。
二女薑梔羽之後跟著一個年紀更大的成熟女性,和兩個青年。分彆是一女薑牧城、一子薑雋臣以及二子薑胤君。由於大統領夫婦骨架都偏大,所以其他孩子同樣身高腿長。
說起來還挺神奇,這四個子女都和他們的名字有著某種相似性,一女身材健碩,從小誌向從軍,如今已經三十二歲的她跟著父親管理軍隊多年,自從病毒爆發也帶兵對抗了數次異常。
一子從文,今年二十八,接管了父親手中的國家治理權。二子剛剛十八,目前在一區新設的奧卡洛斯能力者學院裡學習。
公主比二子要大三歲,比起年齡差距巨大的老大和性格古怪的小弟,她當然更喜歡親近溫柔體貼的二哥。
今天宴會的主題與公主密切相關,雖然大概都知道大統領背後打著什麼主意,但表麵上隻能承認這場宴會是為薑梔羽舉辦的生日宴。
談不上重男輕女,大統領對每個孩子的態度都很冷淡,以前也從來沒特意給孩子辦過什麼周歲宴、生日宴,常常隻有統領夫人露麵。
大統領一家唯一不巧感染了病毒,卻又意外成了能力者的是薑梔羽。
薑梔羽的能力不是個秘密,她能夠通過催眠而改變人的記憶,這是個危險但又可控的能力,因為隻要不被她催眠就不會被影響,況且薑梔羽出身尊貴年紀又小,沒有人會逼著她去鍛煉能力上戰場。
所以哪怕是到處搜尋可利用的能力者,大統領也從不考慮二女兒,因為他覺得二女兒的心智比之大女兒差上許多,對能力的把控更是差勁。
薑梔羽性格活潑,雖然母親早就叮囑過今日的宴會十分正式,絕對要嚴肅對待,但她很清楚父親的底線在哪裡,何況——既然都說了幫她辦生日宴了,她到底又為什麼得裝得矜持淑女?
苦澀的笑意剛剛揚起,某種叛逆的狡黠又在眼睛裡晃悠。
熟悉妹妹的薑雋臣無奈扶額,他一邊縱容著妹妹,眼睛和注意力卻完全不在她身上。自從廊中走出,在大統領府看著樓下這熙熙攘攘的人群,薑雋臣便刻意去搜索目標人物。
不隻是他,全家除了小妹和小弟,其他人都有著同一目標。
——那位海希斯典獄長,一個小偷……卻也是一個能力強大的贖罪者。
薑牧城冷峻的目光掃視全場,作為軍人的她負責了今日的安保,出於謹慎,為了防備那家夥談不攏而發難,今天大統領府的安保比往日重了十倍,一區外邊巡邏的衛士少了一半,都被調來這裡警戒。
偽裝成賓客的、藏在角落的那些衛士,每一個都朝著同樣的方向,所以薑牧城和薑雋臣很快也搜索到了那個黑色的女人。
黑白分明,在一眾賓客中,唯獨她給了這對姐弟特彆的感覺——她像是個自成一派的焦點,無時無刻不在吸引他們的目光。
完全西式的建築裡,她就像東方水墨畫上落下的一滴墨點,恰到好處散發著沉浸的神秘氣質。
似乎是感受到了自己的視線,女人隨意地投來了一瞥,這讓姐弟兩看清了她的麵容。
那是一張非常昳麗,但因為冷淡的神情而顯得格外疏離倦淡的麵孔,細細的眉長至鬢間,光滑細膩的肌膚白皙如雪,襯得眉愈發黑。
那雙眼睛才是絕妙之筆,不似自家妹妹那樣圓潤可愛,也不是大多數女孩的杏眸,相反,略有些狹長的眼型配合上鉛灰色的瞳仁,給人若有似無的挑釁和攻擊感,與她對眼的人總是忍不住產生排斥。
薑牧城也是一樣,隻需要一眼她便知道,對方是個棘手人物。
薑梔羽叫了好幾聲大姐和二哥,但他們似乎看著大廳中的人群發了呆,也不知想到什麼而微微蹙眉。她有些不開心,便順著視線看過去。
當看見愛琉時,她也不由得晃了晃神。
“哇,那個女孩好漂亮。”
薑梔羽不由得攀上欄杆朝下望,走在前麵的大統領夫人皺眉,很不滿女兒這樣失禮的表現,但——她挽著丈夫的手不由得輕輕攥緊,長指甲帶來的輕微痛感刺入掌心。
因為比起女兒,她沒有異能,哪怕這個世界的人虛偽說著能力者才是退化,但……如果可以掌握那樣神奇的力量,誰又不想要呢?
她隻好微微吸了口氣,轉頭以最溫柔的聲音呼喚女兒。
“梔羽,快點來,大家等著你呢。”
薑梔羽眨巴了下眼睛,看著父母都停在旋轉樓梯上等她,母親看不出心情,但父親明顯在走神,隻是用那雙眼睛“看”她,注意力卻全然不在母親的話上,也不在自己失禮的動作上。
“來啦來啦。”薑梔羽頭上的優雅蝴蝶結微微晃了晃,小碎步快走過去時,忍不住再次找尋下麵的黑衣女孩。
這次那女孩對上了自己的視線,被那鉛灰色的瞳仁看著,就好像步行入布滿霧氣的蒼綠森林,一股蝴蝶腐爛的氣息卷著神秘的煙味慢慢移來。
很難精準形容,但叫人脊椎骨升起一陣麻意,在第一眼的下意識對抗或躲避後,隨即就像是被迷醉的高度酒混亂了神經,不自覺想要追逐她的眼睛。
不知道高處的尊貴小姐為什麼要盯著自己不放,愛琉隻是隨意點頭致意,隨即毫不避諱地打量起大統領家剩下的那個孩子。
——全然沒注意與她同齡的女孩莫名的突來的失落。
比起果斷沉穩的大姐、八麵玲瓏的二哥以及活潑可愛的二姐,薑胤君這個少年最大的標簽是——天才。
沒錯,天才。
雖然性格陰鬱古怪,還時常表露出令人不安的瘋狂特質,但他有著超越一般人的智慧。這種智慧因為經驗的缺乏尚不足以對抗這個國家最厲害的那批人,但少年以暴風般的速度在成長。
至今無人理解大統領為什麼屬意二子為第一繼承人——明明不論從年齡還是綜合能力看,一女和一子不論哪一個都比二子更合適。
不過因為大統領家關係看起來格外和睦,國民一致認為不論誰繼位,其他的孩子都能給予最大的幫助,所以略有些不足的三子繼位——倒也不是什麼萬萬不能接受的事情。
愛琉盯住薑胤君,是因為她感受到了一種熟悉。
該怎麼說,雖然她從來不是玩家,但自從那個夢以及拿到了林期的通訊器後,她仔細研究過圖鑒。
圖鑒因為玩家沒有契約任何異常或能力者而暗著——但黑暗不是完全看不清,輪廓、大致的容貌仍能夠辨認。為了不錯過任何一個有用的人物,愛琉每個晚上都會複習幾遍,早就將這些輪廓銘記於心。
儘管坊間認定大統領家隻有薑梔羽是衛士,但是……愛琉總覺得薑胤君給她一種和圖鑒有關的感覺。
雖然圖鑒上目前沒有與“他”一致的人形——就像尤文在圖鑒上是蟲子本體而現實中是人一樣,薑胤君也存在能夠轉化成某種異常而屬於圖鑒的可能。
“各位,感謝各位於夜深露重中至本府,一切食物酒水請自便。”大統領不是個溫和性子,除了打仗的時候熱血沸騰,平日頗為不善言辭。
統領夫人立刻微笑著補充,比起丈夫硬邦邦的官方詞句,夫人的語氣更溫和,也更家常,“小女兒的生日本不想大辦,但諸位都是我們摯愛的親友,以前孩子們的生日也因各種公務從曾請各位來一聚,此次機會正好,讓孩子們多多聽聽各位長輩的教導,也與各位同齡人多多交流,互相學習。”
眾人放鬆了神態,紛紛應和統領夫人。
“哪裡的話,我家那臭小子隻配向公子小姐們學習,怎能談得上交流?”
“大統領和夫人為國家鞠躬儘瘁,付出良多,是我們承蒙蔭蔽才有今日的富足安穩生活。阿金,還不去敬你表姨母一杯?”
小輩們被迫尷尬地起身社交,好在統領夫人麵子給足了大家,將氣氛照顧維持得很好。人們總是習慣趨利避害的,這場尋常又特彆的家宴上沒人敢貿然去惹大統領不快,所以紛紛避開他,以小輩為由頭集聚到統領夫人附近。
大統領身邊反而空空蕩蕩,不過看起來他樂得清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