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了,你看你忙碌了這麼多天,結果還不是一無所獲?可惡啊,那個秦山居然搞小動作,他一個法官到底憑什麼能左右異常的去處啊?”
頹喪的銀發男人將自己狠狠甩到了沙發上,狹窄的坐墊實在配不上他那大長腿,整個人便好像漂浮在水麵的萍,舒展張開四肢。
“喂,你把衣服甩我頭上了!”
柯弋的臉被外勤部的製服襲擊,徹底遮在了黑暗裡。鼻尖飛快闖入一陣清新的藍天氣息,柯弋一遍恨恨地將衣服扔進盥洗室門口的一欄,一邊罵罵咧咧。
“你明明就要走過來為什麼不自己扔!”
但柯弋的抱怨沒有持續太久,說實話他可不敢觸這位祖宗的黴頭。
誠然事情如計劃般展開著,唯獨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意外——作為在佩特蘭潛藏了一年的異常,D玫瑰在官方檔案裡的危險等級是D,研究等級卻是A。
因此即便愛琉搶先將他納入了海希斯監獄的管理係統,他和奧黛麗卻依舊被秦山特批,由顧銘之先行帶回了聯防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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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顧銘之登機前掃了她一眼,滿是複雜,“你謊報身份的事情必須有個交代。”
“你實在聰明,張情的腿沒辦法恢複,已經從佩特蘭卸任。現在聯防處確實不能撤你的職,甚至還得幫你遮掩,但典獄長的職位很難有人勝任——上級說先由你兼任佩特蘭的典獄長。”
“哦,增加工作量還一副這種施舍的口氣?”愛琉一副沒把顧銘之這個上級放在眼裡的樣子,讓周圍的外勤員格外佩服。
這姑娘是半點也不能被PUA啊。
顧銘之欲言又止,最後把一腔話凝成一句,“是大統領的提案,等回去後他想見你一麵。”
他知道動蕩的時局下必然有些“能人”,卻沒想到有人能抓著一係列的漏洞扶搖直上。隻能說愛琉足夠聰明,而她的機遇又好得可怕。
如果指揮官不是恰好把真正的典獄長派往了海希斯,如果不是律法規定下城區必須有一個女性典獄長,如果不是上城區根本找不出另一位能夠頂替張情的女性……
顧銘之打量著那雙狹長的鉛灰色眼睛,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孩足夠狠心和冷情,利用奧黛麗借刀殺人將張情從位置上拽了下來。
他現在十分擔心此人的道德下限是否太低。
“哦?大統領要見我,那我榮幸至極?”愛琉的態度依舊不冷不淡,讓顧銘之有些苦惱。
聯防處的任職要求裡沒有思政考核,但顧銘之不希望自己的同事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怪物。思及此,他瞥了一眼愛琉,一把關上機艙門隔絕了女人的身形——他得回去查檔案弄清楚這個——名叫“愛琉”的女性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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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雙足從浴室踏出,在不算柔軟的灰色羊毛毯子上留下更深的洇漬。瘦削的肩膀在窗簾後滑過美好的影子,隨即被浴袍遮住。
愛琉用毛巾擦著發上的水,盯著窗外正好的陽光與上城區人們奔忙的生活出神。
不過她的時間本就並不能支撐她如此悠哉,晚上有一場宴會。
大統領要見她。
雖然早已預料到自己這一手將引起極大的風波,但直接捅到大統領那裡也是她不曾預想的。在夢中,玩家直到主線的最後才得以見到“天顏”。
彌斯特的政治很複雜,依舊保持著世襲製,大統領掌握著國家最重要的三權,但並不完整。二分之一的行政在聯防處名下——不過聯防處基本聽大統領的吩咐,二分之一的立法司法由“鬱金香法庭”享有,二分之一的軍權則由指揮官占據。
如今的大統領年過五十,有兩兒兩女,在這個人均自然壽命能夠達到八十的國家,談繼承未免太早,但公認繼承人是小兒子。
新時代來臨後,彌斯特堅持著沒有改變世襲,但為了合理化“皇室”,皇帝變成了大統領,皇子們的代稱甚至懶得想,便統稱為“一子”“二子”“一女”“二女”。
大統領的工作十分忙碌,至少近兩年他正為攻打隔壁卡薩王朝不順利而煩悶得很,更是一心撲在研究怎麼打破卡薩防禦的事情上。
病毒的爆發讓他亂了一盤棋,不過這位大統領也是能人,立刻從混亂中恢複過來並覷見了機遇,想著卡薩同樣遭此劫難,誰能先收拾好國內殘局去對外豈不是占了便宜?
彌斯特上層的“聰明人”不少,製定了七監獄計劃後,便由聯防處抓捕,“鬱金香法庭”全速完成審判。這樣一來,簡單粗暴的武力壓迫讓群眾迅速變成溫順的綿羊,叛逆者被集中在監獄中再做處理。
彌斯特真的做到了先卡薩一步。
可惜,打到卡薩門口大統領卻傻眼了。
和他鬥了大半輩子的卡薩王因病毒感染死亡,他唯一的兒子卻因為感染變成了能力者。相較於其父,這位年輕的新王手段狠辣,不論是軍事天賦還是治理國家的才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統領一口氣沒喘上來得了急性病,不得不退回彌斯特。
現在正是他修養的第二個月,因為戰役而堆積的政事被處理得差不多,這位國家領導人又開始打隔壁的主意。
或許是修養兩個月讓他的心態發生了變化,之前對於能力者的仇視(很大程度是因為自己沒變異)有了軟化,他很清楚彌斯特的弊病。
——說話的人太多,做事的人太少。
能為他在短時間內想出監獄和審判計劃的人有,但鎮壓住贖罪者的人稀缺,能帶領衛士作戰的人更少。
顧銘之的出身讓他不喜,但他的能力實在好用——也僅僅是好用了。顧銘之適合守內,卻不足以帶領一支能力者隊伍替他征戰。
於是大統領的目光開始逡巡,當得知指揮官發現了一個能“契約”的人物時,大統領無疑欣喜若狂,但他攥緊了手讓自己平靜下來,一個能控製異常和能力者的人才固然可貴,但是……
他屬於指揮官。
一周後更激動的消息來了,顧銘之發現了一個同樣具有契約能力的女性,而且這位女性自身實力也格外強大。
這不就是他要的人麼?大統領激動得不能自已——一位能夠在戰場自保並能夠控製其他能力者與異常的精英……
然而等大統領取得了這個名叫“愛琉”的女孩的資料,他嘴角的笑意僵硬了。
忽視了一種可能——這個人不是在和平後突然變異,而是在病毒爆發時就中招,然後被鬱金香法庭審判後投入監獄的贖罪者。
有些糟糕。大統領摩挲著紙張開始思考要不要再等,這短短兩周就冒出來兩個人,說不定……
但當瞥到下麵說這位海希斯新人典獄長已經完成了四個契約,大統領十分熟悉柯家那位,也親眼見識過他的能力有多麼霸道。奧黛麗麼,最近的723歌星事件也有所耳聞,聽說資質不錯。
叫大統領下定決心見愛琉一麵,並試圖重新籠絡人心的是最後一個——D玫瑰。
那個異常啊……大統領眯了眯渾濁的雙眼。
看來這位他已經不記得具體事件的贖罪者,很特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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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今晚我們又不能出去了?”
哢吱哢吱的聲音不斷響著,小怪物“盯”著柯弋手裡的薯片,但當大少爺試圖投食一片時,鼻尖一嗅到味道祂便急速退開,噠噠噠跑到愛琉身邊抱住她的手臂。
“怎麼了?”
愛琉正在穿外袍,聯防處的製服隻發了一身剛剛丟去洗了還沒乾,她才不管晚上宴會的規矩,仍穿了從海希斯時來的那套。
小怪物搖了搖頭,隨即小口微張,好奇地摸了摸愛琉的胳膊與肩膀。
既然無需裝作男性,身上的偽裝便全都卸了,頭發也沒有打卷,隻是零散地披在肩上,剛好在耳朵下邊一點。
也難怪小怪物覺得陌生。
“不能去。”愛琉提高了些音量好讓外邊那個不安分的家夥聽清,“今天很重要。”
愛琉走到客廳,將掃帚扔進柯弋懷裡,又重複了一遍。
“今天很重要,我可不希望你壞事。還有,吃完了零食碎屑自己掃掉。”
銀發男人從沙發上跳躍起來,鷹爪一樣的手向著愛琉的脖子襲來,在摳住那薄薄皮膚的瞬間開始施加力量,幾秒內紅痕便從被抓住的地方蔓延開來。
紫水晶貼近了白雪,鉛灰色的太陽照耀著一切,所有都無所遁形。
半分鐘後,那邪肆的男人便咬著牙鬆開手,緩緩離開的瞬間,底下如白玉般的肌膚留下了深深的凹陷。
“你是吃定我回不去了是吧?”
“倒也不算吃定。”愛琉無所謂地繼續換鞋,玄關處的鏡子顯現出她如今的樣子,羊脂玉的脖子上痕跡清晰可見,有些可怖。
“柯家家主想去哪裡不行呢?”聽起來有些嘲諷,“隻可惜啊,你不願意離開這富庶之地便形同於捆綁住自己的雙翼。”
背朝著她的柯弋輕笑。
“是啊,我啊可是要在富貴鄉裡待到死,所以你最好快些升職賺錢,要不然供養不起我的話,我走的時候可彆追悔莫及。”
“成交。”愛琉摸了摸小怪物的頭,隻身走入茫茫黑夜。
抵達一區行政園區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這座並不高卻格外闊氣的樓宇沒有閃光、反光或鑲邊的裝飾,於是一切的光線都被沉默地吞入。
車輛行至一公裡外就要停下,人必須步行進入。月光撒下銀輝的網,將整個屋頂連同刻意複古的房梁撈了進去。
莊園中的路燈間隔規律,約五十米一盞,每盞燈下都站立著一個士兵嚴陣以待。
灰撲撲的廣場一眼就能望到頭,磚石鋪成的地麵並不齊整,曾有人試圖遮掩那炸裂的碎石,無奈事發突然,即便調衛士來修補也需要時間,行政區管家一時懊惱便安置了一個崗亭在這試圖掩蓋,偏偏今天似乎一切都與他作對,狂風將崗亭吹移了兩寸,叫眼尖的人剛巧能看見亂象。
豪車隻有幾輛,在門口稍作停留。今日的宴會打著為大統領剛滿十歲的小女兒過生日的幌子,算是個家宴。但那些被邀請來的“親戚”誰都知道這位大統領從來不重視女兒,所以必然存了其他目的。
可除了顧銘之和愛琉兩個知情人士,來觀禮的其他人猜不透,也不可能猜到。
既然是生日,來的人身份自然都不簡單,基本都是高官巨富,若非總統府周圍不許飛行載器通行,此刻的天空將大麵積擁堵。
當然,天不擁堵,擁堵的就輪到了馬路。即便根本不需要這麼多車,可為了排場,在大統領的允許下這些親戚依舊每家至少來了五輛車——而其中三輛都不坐人,隻是放著給“四女”的珍貴禮物。
——比如一盒巴掌大小的珍稀鑽石。
愛琉什麼都沒帶,所以一身輕鬆,走進來的時候讓那些身價至少千萬的家夥們紛紛側目。
“這是誰?看起來眼生,她是怎麼進得來的?”
“好奇怪,我肯定她可不是總統舅舅的什麼窮酸遠方親戚。”
“你們啊,眼睛都不太行。不過我瞧見了好容貌,說不定是為了那幾位公子?”
這話問出來便得到了同車之人的嗤笑。
“怎麼可能?咱們大統領精著呢,不是什麼富家小姐或者高官之女哪裡配得上那幾位公子啊。”
“不過今天來參加宴會的不是也有那個嗎……”
“哪個?”
“聯防處的人啊,你不知道啊(小聲),大統領這兩年與聯防處的關係可是越來越緊密呢,指不定這姑娘就是什麼有能力的新人,要不然大統領也不會邀她前來。”
“……那可不可以輪到侄子?我還沒有女朋友呢……”
“……人家有那樣的臉,恐怕也看不上你哈小子。”
愛琉並不被影響,聽這群人八卦不如上網,所以沒正經了幾十米她便拿出手機來邊刷邊走路,端的是一個自在悠閒,任由周圍人打量試探的眼神落在身上。
【哇哦,鄉下人進城啦!】
【這個總統府真的……還挺陰森,怎麼外邊燈不開亮一點啊?】
【開亮一點讓異常瞄準了攻擊嘛……這樣起碼屏蔽了一些眼神不好的發動偷襲嘛】
【小愛小愛!報告!隔壁77有動作!】
【???前麵的,你什麼時候當上的斥候】
【啊,怎麼連間諜都已經發展上了?】
【你們不知道嗎?隔壁林期越獄了】
【越獄?等等,他也沒被關過吧?】
【開玩笑啦,這不是他之前把自己關在海希斯來著麼】
【所以所以為什麼越獄了!快告訴我我好好奇!】
【因為……小愛這裡先出了間諜來著,有觀眾跑去77那裡告訴他小愛把奧黛麗和D玫瑰都契約了】
啊——愛琉恍然。
雖然一五三三刻意給自己開了一個頻道,但愛琉這邊的更像是第三視角,並不能時時刻刻播報愛琉的一切動向,常常隻是隨機片段式播放。
愛琉最近正在琢磨怎麼掌握播放片段的主動權,不過暫時還沒有成功。
目前林期並不完全知道愛琉做了什麼,尤其是從抓到奧黛麗以來局勢發展太快,他跟不上很合理。
玩家對海希斯戰役的傷亡有點愧疚,但不多,至少在網友的勸誡下似乎又“端正”了思想——認為這隻是個遊戲,無需沉溺悲傷。
所以,在理智慢慢回歸後,他終於意識到愛琉背著他做的那些事情意味著什麼。
——他的圖鑒,正在被愛琉一步步搶先集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