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海底常見的熒光綠色,由一些發光細菌造成,它們體內的熒光素和氧結合,生成了氧化熒光素,這化學反應的過程將產生能量,而能量釋放的方式便是光。
此刻那點點熒光結合起來成為一片,本身並不駭人,恐怖的是光芒映照出來的東西。
嘶——柯弋忍不住吸氣,差點讓水進鼻腔給嗆死。
“太惡心了,那些都是什麼東西?我還以為這隻小混蛋已經是最倒胃口的,沒想到還有高手啊。”
小怪物“瞪”了他一眼。
一片黑暗裡,他們浮在空中,腳下與四壁散落著綠色恍若星光的生物,那些光芒照亮了附近,隻看見地下如同一片玫瑰園,紅色盛放。
白色的杆,紅色的花,在如空氣般的水裡微微晃動。
可他們都知道那不是玫瑰,沒有玫瑰會有白杆,更彆提是如此粗、與花苞直徑相同的杆。
“我要嘔吐了,我最討厭這種東西了。”
“媽的,偏偏是蟲子……”
奧黛麗本就有些害怕地不敢亂看,現在聽到柯弋提到蟲,臉色刷就白了。
“救、救命。”
確實是精神汙染,愛琉讚同。
玫瑰好看,蠕蟲可不是,尤其是當人們已經意識到這是蠕蟲的時候。
那些白色粗壯的東西在漂浮著,底部卻牢牢黏在地麵,紅色的頂伸出了許多片狀觸手,絨毛覆蓋著舒展飄搖。
這樣的一株很有觀賞價值,但若是一片呢?若是整個將人包圍在內呢?
就好像是被什麼大型動物吞吃入胃後的感覺,紅白的配色也很容易讓人想起一些人體組織和消化係統……
密密麻麻攀附在玻璃壁和水泥地上,好像堆疊起來的蟲子。它們沒有眼睛、沒有嘴,卻更讓人起雞皮疙瘩。
人需要眼神、需要表情來確認與自己有互動的個體的想法,但若明明知道對方有生命有思想,卻無法讀出對方的情緒,恐慌就將籠罩人類。
隻是被包圍的幾個人,已經不再是生物學意義上純粹的人類,所以並不感到格外難忍。
愛琉不願浪費時間,尤文把他們騙進來的目的不明,但此刻的出手很難被解讀為任何友善舉動。
更重要的是——她餓了。她不僅在生理意義上餓了,心理意義也是。
她需要尤文。
紅白色漂浮現在麵前,部分被玻璃遮擋,部分肆意地在腳下晃動,它們等待著死人溺水變成屍體,隻需要在水裡浸泡兩三天,他們便會開始腫脹腐敗。
不過,這樣的進食太慢,他們還有更快的方式。
愛琉敏銳地捕捉到身側黑暗處特彆的動靜,沒有選擇去看,而是順著水流的波動側身,躲過一道殺傷力巨大的衝擊水流。
然後對上一個黑洞洞的口器。
紅色盛開的肉片包裹著核心的花柱,無數分裂的絨毛在狂妄地舞動,吞噬著海水,也向敵人彰顯著自己強大的消化係統。
“受不了。”柯弋倒退離開,儘管他的能力不懼水流,但要在大海的包裹裡燒起一簇火……恐怕把他骨頭燒掉也燃不起來。
但愛琉給過他匕首,僅僅出於對蟲子的厭惡和殺虐的心裡,柯弋直接衝往下方,對著看起來無窮無儘的玫瑰蠕蟲揮動刀尖,很快那些隻是長得恐怖卻沒什麼攻擊力的東西便一叢叢倒下。
奧黛麗在一邊幫忙。
小怪物有辦法與最大的那株交手,但愛琉沒讓祂動,祂便隻好委屈地渾身發光以充當光源。
然後愛琉回身盯緊了眼前之物——他毫無疑問是龐大的。
而即便已經變成這樣根本沒有表情的怪物,愛琉仍能體會到一種憂鬱。
沒錯,在這個怪物身上讀出一種寂靜的孤獨和憂鬱。
“尤文”現在變成了一根巨大的長蟲,僅就紅色的頭部都比愛琉整個人龐大。他半身豎起,在高十米的工廠中立刻占據了一半高度。後半身蔓延出去,沒入黑洞洞的海水,在小怪物能照見的地方也無法尋找到他的尾巴。
尤文並不是出於仇恨或憤怒攻擊愛琉,他隻是想要殺死——比起想吃魚所以殺掉一條魚,不如說更像是想吃一顆白菜所以將之從地裡撅起。
沒有任何對“食物”的抱歉,他的悲憫沒有具體對象,而是播撒向這茫茫一片的水域。
海水被他龐大的身軀攪動,愛琉不得不調整姿勢躲過數萬道由其他蠕蟲射來的水柱,並且小心來自尤文身體的攻擊。
如蛇一般有力且長的上半身繞到愛琉身後,試圖卷起她,讓她窒息。
愛琉現在很後悔沒有隨身攜帶一把足夠長的刀。
在水中揮動任何武器都有巨大的阻力,但愛琉幾乎無視這一點,從小怪物和奧黛麗身上獲取的能量在這一刻被她作為燃料在每一寸皮膚中燃燒,瞬間力量便充盈了四肢百骸。
鉛灰色的眼睛在一束窗外燈光的照耀下如此閃亮,有著興味,有著必得,唯獨沒有恐懼。
蠕蟲似乎膩煩了你追我躲的遊戲,瞬息間再次揮動頭部,企圖以無限的重量揮擊愛琉的身體,同時無數在旁邊躲藏著的小蠕蟲突然像是利箭一般從地麵噴射而出,它們的頭部合攏變成刺,隻要靠近活物便會穿透。
“艸!”柯弋立刻躲避,但反應不及,仍舊被洞穿了肩膀和大腿,而奧黛麗還要更慘一些,女明星又驚又怕,慌亂砍殺中自己的弱點全暴露在外,腹部和胸口被開了兩個洞。
小怪物在那些惡心的蟲子靠近的瞬間便從身後蔓出,散發著光芒的觸手糾纏住一個個自尋死路的東西。
儘管它們也在穿透祂的身體,但祂仿佛無知無覺,與那些蟲子進行著兩敗俱傷的纏鬥。
如果有數萬之箭同時朝著自己而來,你會做什麼?
愛琉沒有辦法選擇,她知道自己躲不開。
唯有一種破局之法。
在那些東西殺到她身上前,解決罪魁禍首。
眼前龐大的蠕蟲身上都是弱點,可弱點不是致命點。愛琉踩著一條更快掠到麵前的蠕蟲,借著它的力在一瞬間翻折身體。
深海之中那黑色的身影像是一道美麗的陰影,她穿過無數深藍色,那些白色的不斷鼓動的泡泡在她腳底下碎裂,然後是眾多的白色紅色,一簇簇突然從高空下墜,它們折起的身體彰顯著所受到的重重踐踏。
那黑影在水中的運動是如此迅疾,她在危急中迅速鎖定著可以用來踩踏的東西,然後毫不留情地借力接近目標中的龐然大物。
一點點,一寸寸,渺小的石頭義無反顧,像一顆流星般襲擊那詭秘的龐大。
唰——愛琉繞到身後,戰意像是火苗燒亮她的眼眸。
她知道那個直播間的所有觀眾正在看著自己的戰鬥。
一旦夢中那無力感浮現腦海,便同晦暗的過往像蘸了鹽水的藤條在她鮮血淋漓的傷口上纏繞收緊。
她不是花瓶,也不會被任何人束縛。
她自由,自由於虛假之人的審判之外。
爭寵?不,她不是他們口中的“糟糠妻”,不會是任何人的附屬、下屬、寵物,不會是他們口中不值得培養的看家人。
她會將她的殘忍暴露給他們看,那種果決,為了目標不擇手段的狠厲。
蠕蟲的思維緩慢,哪怕作為這裡最大的個體他的腦容量已然超越其他數倍,可深海的安逸讓他習慣於蟄伏的一擊必殺,麵對突然靈活起來的獵物,尤文無法反應。
他被繞後了。
蠕蟲意識到危險,立刻想要轉身,他的尾巴先腦袋一步向後甩去。
——中招了。
愛琉沒有如預想中在高空砍他的腦袋——她直接來到了中部,一匕首劃入那白色的管狀身軀。她絕非打架時會亂喊的類型,她的匕首代替她說話,與肉接觸的瞬間仿佛有了生命,拚命地以數厘米寬的身軀向下探尋。
薄刃被握著它的主人施加了足以破開一切的力量,那匕首閃著紫色紅色的撞擊光芒切割開□□。
海水在躁動。
因為疼痛而翻滾起來的蟲子們“尖叫”。
尤文的身體像是兩截被人甩動的繩子,拚命地翻騰著,尾部與頭部分彆擊開無數同類。
愛琉找了一個相對安全的角落,間歇躲避他殘留的力量。
匕首因切割開身體不可避免粘上了組織,蠕蟲沒有血液,但它們仍然是動物。愛琉凝視了幾秒那看不出什麼的東西,嫌棄得沒有送入口中。
說實話,比起吃這種東西她更願意尤文變成人形後被自己咬一口——反正都是一樣的。
由於暫時沒有得到尤文的壞基因,愛琉隻能繼續燃燒體內所儲藏的小怪物和奧黛麗的基因能量,好在這兩人,尤其是小怪物的能量十分充足,這次彌補完身體才剛巧全部用完。
愛琉身上被擦出的道道傷口以及被不小心洞穿的口子緩慢恢複了,她拿出了林期的通訊器。
直播間內林期正在與那個世界的網友互動,林期無法看到愛琉這邊的具體情況,但網友還是以文字形式播報了。
林期又在嗚嗚嗚,和網友說或許那也本該是他打敗的異常。
聽出林期口中某種複醒的不甘與野心,愛琉心裡有了思量。
她打開圖鑒,果不其然終於在角落找到了尤文的圖標。
由於愛琉不具備契約的能力,所以即便她找到了奧黛麗和尤文,圖鑒上代表他們的立繪依舊保持著黑暗。
一個隱約的輪廓加上模糊的造型,這也是愛琉一開始沒能識彆出尤文的原因。
可現在既然知道了尤文的原型以及能力,愛琉順著條目查下去,大概也能鎖定他在哪一格。
從通訊器的一個小百科功能裡點進去,愛琉輸入了“管狀蠕蟲(玫瑰蠕蟲)”,毫不驚訝地對上了尤文的信息。
當然,不驚訝隻是針對“找到了尤文”這件事,卻並非指他的具體信息。
滿工廠的水在瞬間消失了,像是退潮一般,愛琉幾人緩緩落到地麵。
“哇塞,這個怎麼說,好掉san啊。”
等愛琉瀏覽完尤文的信息後,隻見柯弋與奧黛麗像是玩沙子的小孩子般蹲在地麵指指點點,在他們身後就是化身為蠕蟲的尤文的下半截身體——白色柱狀像蛇的下半身,蔓延開來延伸到很遠的地方。
見愛琉走來,兩人讓開了一點位置,圍攏在中央的東西就暴露在愛琉眼中。
那是作為人形的尤文的上半截身體。
隻有半截,到腰部為止。
愛琉偏了偏頭,底下沒有滲血,切割麵有無數的細小絨毛還在扭動。它們像是儘力在向下撐,在空氣中揮舞著捕捉細菌吞噬,然後轉化為養料來修補身體。
怎麼說呢,這個過程就像被斷尾的蚯蚓重新生長殘缺一般。
不過以這個速度,恐怕短時間內這位“紳士”隻得以半個身體存活了。望著尤文蒼白但不是死白的臉色,愛琉慶幸自己選擇了正確的地方斬斷。
看了尤文的資料後愛琉就知道,留著他是絕對正確的選擇。
“可是——可是我們本來是來找我的屍體的,現在怎麼辦?”奧黛麗很快便從驚嚇中回過神來,自私的她可不會體諒同伴們剛剛經曆過大戰,自始至終她都隻想得到自己要的東西而已。
連柯弋都開始同情她了。
“我覺得你要不要串聯一下線索。”
“嗯?”
“你死前看見了尤文,尤文是消化細菌的蠕蟲,所以……”
“所以它把我的屍體吃了!!”奧黛麗捧著臉尖叫,一轉頭就要去揪住尤文,但被愛琉伸手輕鬆切斷了。
“不,他應該沒有吃你的屍體——簡單來說,現在既然你不是以虛無的方式行動,我想你大概用的就是自己的身體。”
奧黛麗連忙摸了摸臉確認身體沒有腐敗。
“你還記得你的能力嗎?”愛琉摸了摸下巴,那裡不知道何時沾上了砂礫。
“異常的畸變往往隻產生於部分,所以……”
奧黛麗纖長的手指撫上脖頸,光滑一片,但此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軀體有多麼冰涼。
“為什麼……”
“噓!”愛琉點住唇傾聽,門口窸窸窣窣的動靜讓她立刻做出反應,
“有人來了,奧黛麗,戴上頭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