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
上城一區的街頭,從背影看來就很俊秀的青年從車上下來,隨後跟著一個格外高挑但包著下半張臉的男人,此外還有個蒙住了眼睛的彩色長發女孩。
青年回頭,那張在陽光下都熠熠閃光的麵孔叫人驚歎,他笑意盈盈對著司機致謝,煩勞他在下班時間還要將自己這幾人送到擁堵的城中心來。
這小子態度也太好了點——戴著墨鏡,手臂上繪滿了刺青的街頭司機不由得伸手道彆。
“不謝,難得遇到像你這樣付錢爽快的客人,下次記得還喊我。”
說著,一張記載著聯係方式的卡片被從車窗裡瀟灑擲出。大概是今日的風太喧囂,吹得那卡片將將好往愛琉的麵孔直撲而來。
一隻骨節分明白皙的手半路攔住,柯弋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將卡片塞進愛琉的衣服口袋:“懶死你得了,以後飛過來刀子你可千萬也彆接。”
愛琉不說話,眼睛裡卻在告訴柯弋——這不是有你麼?
“好身手!”司機讚歎一聲,咧著嘴暴露了一口黃牙地離開了。
柯弋打量了一下身後的公寓,很是不屑:“怎麼就給安排這種房子?會不會太不把我們當回事?”
“接風洗塵也沒有。嗬,就把人家二區的小姐接走,咱們是透明人唄?”
“行了。”愛琉抬起腳提了某人的小腿一腳,製止這位大少爺的逼逼,“你要住不慣,回你的彆墅。”
“我倒是有彆墅,這不是……”進不去麼。
柯弋相當懊惱,煩躁地抓了抓後腦勺。雖然他是“犯了罪”的“贖罪者”,但在那層身份之下,他還是柯家的家主。
“不過說認真的。”柯弋還是賊眉鼠眼地湊到愛琉耳邊嘀咕,“上城區怎麼對這位‘典獄長’這麼冷淡?你不是說過那個叫林期的能力很有價值嗎?”
“有價值要看對於誰。”愛琉帶著行李箱,牽著小怪物往裡走。
“彆忘了林期的來曆,他是被指揮官直接派到下城區的。指揮官此舉等於僭越,篡取了屬於大統領的任命權和國會的審核權,這裡恐怕沒有人歡迎這位海希斯新任典獄長。”
“尤其是他的能力並非僅僅作用於異常,相反,如果一不小心,這些衛士也會被他契約受製於他,所以岩洞裡的人對他既輕視又防備。”
柯弋嘴上嫌棄,但作為隊伍裡武力值(貌似)最強他還是打了頭陣,走進了這棟有些老舊的公寓樓。
“我說真的,這裡難道不是鬼屋嗎?”
沒走兩步,柯弋又開始抱怨,這種筒子樓的設計不是早就被淘汰了嗎?站在四樓往下看,中間的小院子一點陽光都找不到,鏽了的娛樂設施伴隨著風吹發出吱嘎的動靜,牆上亂七八糟的塗鴉依稀還能辨彆出曾經有孩童在這裡玩耍嬉戲。
幸好他們被安排在了頂層。
隻是把東西全部搬到頂樓並在樓下做好複雜的登記,又給小怪物暫時做了張臨時身份登記,時間便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天。
一腳踹開門,柯弋將手裡提著的行李扔進去,然後很沒有眼色地開始先行挑選房屋。
蒙著眼睛的小怪物隻看著愛琉,祂透過布條看見愛琉正望著渺遠的地方,那裡的天台上布置著天線。
儘管天色依舊亮著,但城裡的燈光每一時刻都開著,那特彆的藍白色燈光映照在她櫻色的嘴唇上、映照在她淺黑色的大眼睛裡,化作水漾開似的光彩。
心形的臉蛋曲線和柔和的輪廓已經被修飾一番,露出微微的棱角,潔白無瑕的皮膚像是大理石雕刻而成。
“你在想什麼?”祂張嘴問,但隨即發現自己的嗓子隻能發出無意義的呼嚕聲。祂皺著眉低下頭,似乎有些煩惱。
愛琉眯起眼睛盯著遠處——她不是在看天線,而是看那繁雜交錯在一起的廢棄天線後代表的政府。
“看來一區這位調度官小姐,或者她身後的人,想要給我們一個下馬威。”愛琉胳膊撐在陽台上點著臉頰,清風吹開了鬢角的碎發,讓人回憶起一天多前她還有著那樣漂亮的長發。
小怪物安靜待在她身邊,像是一種陪伴,但因為無聲而變得格外可愛。
“林期是指揮官秘密派下去的人,現在海希斯監獄發生了這麼大的亂子,大統領正好可以找到筏子拿喬。”
“讓我想想這兩位的矛盾起源於何處——啊,大概是卡薩征伐的失敗讓大統領已經不信任指揮官了。但他應該相信的,至少在派遣典獄長這件事上……”
小怪物歪了歪頭,祂似乎聽不明白這個話題。
愛琉本就沒期待祂能聽懂,隻是小怪物乾淨直白的情緒讓她這樣複雜的人總覺得十分懷念,以至於會不自覺向他多說些話。
並不期待祂的回應,隻是——她想說罷了。
“還在門口吹冷風?”一對大長腿靠著門框,某個囂張的男人一胳膊撐住了牆,狐狸眼俯視著露出嘲諷的眼白。
“嫌今天太舒服?”
今天誰都不舒服,昨夜的大戰讓柯弋被迫在短時間內又燃燒了一回,渾身骨頭都跟炸酥了似的不給勁。小怪物的身體被撕碎了好一塊,儘管白綢緞遮住祂半張臉,但蒼白唇色做不了假。
至於愛琉——看上去除了臉沒什麼血色似乎沒有大礙,但柯弋又不傻,這家夥出力最多,儘管後來又吃了小怪物的水母條——咦,一想到就好惡心,雖然曾將水母當菜還挺好吃,但生吃就有點恐怖了。
柯弋搶了最大的房間,愛琉對居住條件不在乎,但——
“滾。”
“為什麼啊???”柯弋抱著枕頭大力錘房門,“有病吧你,我好不容易把房間打掃乾淨鋪好床,那是我的床!”
男人氣急,遮臉的方巾掉了下來露出恢複了一半的皮肉,但現在看起來依舊猙獰恐怖。
正在氣頭上呢,他的手臂被什麼冰涼的東西碰了碰,柯弋偏頭,卻見那小怪物的身體裡飄出一根彩帶似的觸須點了點自己的手臂。
柯弋不知道祂想做什麼,但不妨礙他覺得惡心至極而自然往後退了兩步。
見柯弋讓開路,小怪物滿意地收回觸須,然後在柯弋驚掉下巴的視線裡變回了本體——一隻巴掌大小的藍紫色水母,然後平攤在地上從門縫裡擠了進去。
柯弋急忙將耳朵貼到門上,試圖聽清楚那小怪物是怎麼被扔出來的。
“你要和我睡嗎?但是……”
“浴缸?倒也可以,那你就睡浴缸吧。”
砰砰砰——“愛琉!那是我要泡澡的大浴缸!!!”
柯弋是個犟頭,但他同樣不喜歡委屈自己,在發現沒什麼方法能把那個壞女人罵出來後他隻能偃旗息鼓,去到了隔壁的房間。
第二日是個陰天,愛琉起得早,她出門時小怪物還靜靜漂浮在浴缸中,而柯弋房門緊閉。今天要去政府報道,愛琉並不想帶上這兩人。
走出公寓樓,寬闊的大路上隨處可見汙穢,以及炫彩的跑車,那些穿著清亮暴露的人們剛從夜場停歇,準備回家入眠。
愛琉無視他們落在自己身上的怪異眼光,而是直接來到了站台。
真奇怪,自己也不過是離開了一年,這裡的一切卻已經如此陌生,陌生到她恍惚覺得——這不是她的世界,那個遊戲之外——《彌斯特槍聲》之外的世界才是她本來生活的地方。
她仿佛是被時空裂隙抓住後扔來這個世界的無辜群眾。
一區的交通方式有許多,除了病毒蔓延之前的尋常公交、地鐵以及的士外,病毒爆發開始後科技的速度超越了過去的總和,磁懸浮車就在頭頂,直升機變成中產階級的常用替步工具。
從老公寓到聯防處也隻能乘坐直升機。
愛琉找了個位置,沉默地看著窗舷外的世界,直升機漸漸駛離了城中心來到了偏遠的靠海處。
愛琉咋舌——真是神奇啊,明明上城區是從下城區的地麵脫離而建造的超大型人造城,卻還能在五十幾年內飛快模擬出海和山。
遼闊的漆黑海麵上船隻星羅棋布,點點燈火映照著兩岸的軍工企業,裡頭噴射出的火光將大半個天空照的霎亮,那些煙迫不及待地衝入高空,水汽遇冷凝結又飛速降落,這裡像是時刻在下著溫熱的細雨。
海浪的低吟委婉在耳邊環繞,被衝擊著的石頭還給大海白色的泡沫,爆裂的聲響如同情人的喁喁私語。
直升機飛入懸崖邊嵌著的高度機械化的平台,洞口被磨得光滑無比,儼然一座洞穴城市。
愛琉走入其中,瞬間覺得空曠無比。
聯防處——彌斯特政府最重要的軍事部門,由於總是建立在岩洞之中,而經常被人以“岩洞人”代稱。
頭頂的天花板離開地麵有近十米,以至於任何人的腳步在其中都十分響亮——但現在隻有她的走路聲,工作人員穿著特製鞋,沒有一點動靜。
外邊的潮水仍在上湧下退,斑駁的水滴濺落岩石的聲響像是某種不太有旋律的即興打擊樂。再往裡去,周遭的環境讓人越來越忘記這是懸崖上的溶洞。
空氣乾燥,四壁由特製材料漆乾並附上合金材料,大廳裡燈光全開,讓陰影無處可藏。
迎麵走來一支隊伍,帶頭的女人身材火辣麵容姣好,金色的長發被盤在腦後,而防輻射的眼鏡隻嵌在細細的金屬框中。
“你好,我是艾露莎。”
“您好。”愛琉伸手。
艾露莎挑了挑眉,多摸了他的手一把。這位叫阿聿的典獄長看來倒也不是什麼完全半路出家的半吊子,手上的繭子雖然薄但都在重點位置。
“你叫阿聿?青年才俊嘛,我看你年紀很輕呀,唔——你的臉也有點太漂亮了。”
愛琉輕輕一笑,麵上完全是淡然的瀟灑,對於艾露莎突如其來的“讚美”處理得遊刃有餘,仿佛已經習慣了這種打趣:“我想聯防處招人應該不會在意長相?”
艾露莎抬手掩唇笑了笑:“也不一定,越好看的話對咱們政府的形象越有利不是嗎?”
“那你們該把大明星都聘請過來,給他們每人塞一把槍要求他們宣揚保家衛國的好處。”愛琉抱著雙臂,姿態自然,但嘴裡說出來的話犀利極了。
至少旁邊的士兵聽了都開始眼珠亂轉,回憶起數周前大統領那無用的“麵子工程”。
“你很聰明,但願在這裡工作順利。”艾露莎不是古板的類型,聽到愛琉的諷刺也不生氣,反而對她招了招手,示意跟著她走。
一路上兩人都在聊天。
“從指揮官手下換到我們這裡——會不會覺得有點難適應?”
“艾露莎小姐說話真有意思。”愛琉輕笑,用漂亮臉蛋揚起一個輕鬆又惑人的微笑,端的是一派彬彬有禮。
但艾露莎已經和這位阿聿先生相處了一會兒,絕對不會有那樣子的錯覺。她有預感,這個青年是一個藏起毒尾巴和獠牙的蠍子啊。
“我的能力還遠不足以讓指揮官賞識,至於安排麼——隻要能保護彌斯特不受異常侵擾,在哪個部門都沒有關係。”愛琉直視著艾露莎的眼睛,那樣真誠,艾露莎差點就被騙了。
艾露莎伸手,以帶著白色繡金手套的手腕抵住唇輕笑:“沒想到你還挺有覺悟。”
“放心吧,你現在也算經曆過一場艱難戰役、身上有經驗的人了,不論如何比彆人的起點可高多了。聯防處不會讓人才流失,隻要你有真本事。”
愛琉這個海希斯典獄長的報告還沒交上去,聯防處對事故的調查也並不深入,但艾露莎已經意識到這個臉蛋有點太過精致的年輕人是個滑頭,未來是好是壞說不準。
這種人的成就取決於其野心往哪裡使。
艾露莎帶著愛琉走過一台機器,她示意愛琉站上去接受掃描。
愛琉知道這圓環一般散發出溫和光芒的機械是什麼——
人類是由星星組成的。在數萬億年前的宇宙,行星、恒星的爆炸滋養了其他仍繼續在黑暗中流浪的星球,人類的生命就從那裡邊誕生。
進化讓彌斯特星生物具有了獨屬於自己的物種“身份證”,那就是基因鏈。
儘管技術還不足以先進到通過基因鏈分析到這個人的身高體重和外表,但每個人的基因鏈不同毋庸置疑。
黑色卷發的青年麵帶著微笑站在光芒的中心。
青年的瞳孔被光映射得十分淺淡,那張秀美的麵孔上重疊著如蝶翼般的光影,有那麼一刻艾露莎得承認,她也被美好的表皮蠱惑到了。
有實力時,美貌會成為錦上添花的利器——艾露莎希望這個青年不是其他情況。
愛琉沒有任何緊張情緒——在遊戲的入場動畫裡,玩家一踏足這個世界便被指揮官“捕捉到”,於是立刻被秘密且“私自”派往了海希斯。
這意味著他尚未在官方的任何數據庫裡留下痕跡,除了從指揮官那裡透露出的信息。
“這位新任典獄長有著特殊能力,他可以和贖罪者們契約並使其無反叛之心,進而為政府服務。”
那光圈轉動的頻率更快了,仿佛要把周圍一切事物都撕扯開來吞沒,而愛琉的麵孔在其中也逐漸模糊,像是線條被一條條扯開。
她的手套已經被褪下,此刻那銀色的印記大放光芒,吸引了所有研究員的視線——他們第一次知道海希斯的烙印如此奪目光亮,這個守序沉默的監獄其實蘊藏著那樣強大的力量……
不然指揮官怎麼會讓新任典獄長去那裡曆練呢?
愛琉身處無數光點的環繞中,除了隱隱有些發熱並未感受到其他——畢竟這個機器看似陣仗頗大,真實作用不過是記錄她的基因鏈,然後將之送入數據庫。
——可遺憾是……
在機器麵前迅速操作的工作員的眼睛不是顯微鏡,他根本無法察覺某人的基因在偷偷地變化,仿佛變色龍一般迅速進行了偽裝。
——愛琉她能“改變”自己的基因鏈。
愛琉的眸子盯著屏幕,她並不想頂著“阿聿”的殼子太久,對她而言女扮男裝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尤其是衣著的舒適度。
隻是目前還不適合暴露。
“好了,謝謝你的配合。”艾露莎關閉了機器,示意愛琉下來,然後從身邊的文員那裡接過來一套服裝,“以後你就是我們的一員了,職位——暫時跟著外勤活動吧。”
說完艾露莎俏皮地眨了眨眼,這樣活潑的動作與她成熟嫵媚的氣質並不衝突,反而多了一點特彆的韻味。
“你懂的,雖然你能力特殊——但還是要走個過場的。”
愛琉自然“欣然接下”,不過她還是適時提了幾個問題。
“不過,海希斯監獄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