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有一份文書。
這是世界上唯一且最為神奇的一份,現在它不合常理地漂浮在半空中發著光亮。像是求偶的鳥張開雙翅,婀娜款擺的身軀儘情賣弄著風.騷。
愛琉撿起它,十分熟練地從桌子裡取出鋼筆蘸了桌上那瓶墨水,然後落筆在簽名處。
等等,她該想個新名字,一個更男性化的新名字。
在那個可以被稱之為“預知”的夢裡發生了什麼?
哦,他們尊貴、強大、堅守正義的指揮官大人窺見了即將到來的危險——各地林立而無法鎮壓的幫派以及由部分特彆建立起來的異常組織會讓指揮官感受到了威脅。
他不惜以耗儘力量陷入暫時的沉睡為代價,窺見彌斯特的一線生機。
那是一個男孩,一個“能力者”,他擁有著與其他能力者、甚至是異常締結契約的力量,他能夠使這些被締約者臣服於他再也不反叛。
指揮官匆匆將這條線索報告了政府與大統領,並且在沉睡之前找到了那個“男孩”。
一番思索後,他將對方派來了海希斯監獄,這是利用也是考驗。
不等他做更多的事情,能力的透支讓他墮入黑暗,為了防止政府的投機者對男孩造成威脅,指揮官沒有告訴政府男孩的姓名、特征。
他告訴男孩立刻去海希斯報道,等取得海希斯的控製權後再回到上城區與政府接洽。
指揮官的安排是一個更大的波及整個星球的爭鬥的一部分,每個人都仿佛被恒星吸引進軌道的星星和塵埃,再不能離開。這些被安排的人沒有權力、沒有天命也沒有力量可以控製自己的處境。
愛琉閱讀著那份任職書,聽著外邊逐漸鬨起來的動靜,手腕一轉在羊皮紙上寫下了:
阿聿。
現在她也是一顆星星了——但她是能決定自己方向的一顆。
一瞬間,特殊的力量流入愛琉的身軀,暖化了那些早已枯竭的脈絡。她隻是微微顫動手,鐐銬便散開——典獄長不可能被任何屬於罪犯的東西束縛。
這一切來的太過輕巧,讓人難免覺得不真實。但事實就是如此,這就是愛琉說的在那些幾乎亙古不變的規律裡唯一錯亂的一瞬,是一個尋常人能夠攫取尊貴的高等人所種植果實的機會。
廣場上喧鬨的人們突然噤聲,罪犯們不可置信地麵麵相覷,而剛剛“發威”的林期誤以為他們被自己表演的能力嚇到,還不等誌得意滿,旋即因他們一同注視過來的詭異眼神而嗅到了不同尋常的陰謀氣味。
“怎、怎麼了?乾什麼這樣看我?”林期趁著柯弋熄火的一刹那飛速甩開他揪住自己衣領的手,退開三尺之外才惡狠狠質問。
“我告訴你們啊!休想再讓我乾這種事!”
林期氣憤得很,就在剛剛,柯弋竟然逼著他砍斷一個獄警的手指來完成什麼“入職儀式”。
去他爹的狗屁入職儀式,遊戲不可能讓玩家做這種不符合價值觀的事情,所以接下來的劇情一定是要典獄長來教訓這個囂張嘚瑟到不行的監獄霸王混混。
林期一瞬間發動能力,白光綻開的瞬間便出現了剛剛的一幕——柯弋不能再動彈。
但這些人一定不是因為他的能力而驚訝,而是另一個讓他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並跌破眼鏡的事情。
像是木偶一樣,這群形形色色的敗類、人類之恥朝著一個方向看去。幾秒鐘後有些人反應過來,他們突兀地嘲諷林期,又在原地跳腳臭罵。
但林期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簡直一頭霧水。
“哈哈哈哈~”
身邊的柯弋折下來腰,像是笑得不能自控不能站立。那銀色的發絲在空氣中悅動,留下不安的殘影,他蜷縮著身體,手臂狠狠勒住腹部,僅僅留給林期一個後腦勺。
他笑得癲狂,林期分明從裡邊聽出了驚詫以及濃濃的不甘心和嫉妒。
“我說壞女孩怎麼會不來呢,原來哈哈哈,原來是去當小偷啦哈哈哈哈。”
“罪加一等罪加一等,縱火犯現在變成了偷竊大王,被偷的人還一無所覺呢哈哈哈,這簡直是本小爺今年聽過最可笑最棒的笑話了!”
“真可惜啊怎麼讓她成功了呢,該讓小爺來的啊……”
罪犯們躁動不安,他們的麵上焦急、惶恐,其餘有些人平靜,有些人嫉恨。那種錯亂的情緒很快如毒藥融入空氣而包裹在每個人的鼻翼,狂熱的分子們開始沒有緣由地互毆,噴灑而出的鮮血和一塊塊迅速誕生的淤青助長了這亂象,大廳中的人們失了智般陷入混亂。
林期張大嘴站到一旁,剛剛還是視線中心的他現在像是被玩膩了的布娃娃被丟棄在一旁,根本無人關注。
啊?這合理嗎?林期隻能打開玩家麵板查看下一步到底要乾什麼——總不能讓他站在這直播犯人打架吧,這也太血腥了,他的直播間會被封的。
【新角色好帥啊,這個白毛一定是新贖罪者吧?希望是SSR!我TM抽到爆!】
【prprpr確實帥,這個銀色側分毛和紫眼睛完美戳中性癖】
【發生了什麼發生了什麼?讓我這個一五三三老玩家看看——哦?看不懂,拜拜】
【???這個劇情……崩到哪裡去了?這根本是借著原來的殼子寫了個新故事吧?】
【誒我覺得沒問題啊,基礎設定不是一樣嗎?改成全息的話自由度高一點,玩家省略入職手續先和囚犯們接觸一下,問題也不大吧?】
……
【問題大了啊啊啊啊!!!!77你看看你麵板左上角!你的“典獄長·待上任”變成什麼了啊!!!】
林期盲然地跟從指示去看————那裡顯示著“平民”。
現在就算是懵懵懂懂的林期也意識到什麼不對勁了,聯想到柯弋說的什麼“偷”——嘶!不會有人偷了他的典獄長職位吧?
艸這個東西是能被偷的嗎?難道不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嗎?都定了是他了還能有彆人拿走???
林期有些慌亂,而同時遊戲的客服按鈕也點不了。
算了算了,林期吐出一口濁氣——重啟吧,重頭來就行。
MD這次他也不會立刻上任,他一定要守在門口看看是誰連典獄長都敢偷!
下一秒——“啊啊啊啊”林期在直播間高喊,“救命啊!退出鍵也灰色了,我被困在遊戲裡了!!”
這時的林期雖然驚恐,但還沒有太當回事,從小接受科學教育的他認為這或許隻是個技術bug,再說自己的直播間時時刻刻都有人在看,也有公司的人在監視,一定能很快解決問題的。
觀眾也是一樣的想法。
【那沒辦法了,請77你堅強地在監獄大佬們的包圍下活過一集】
【嘶——你們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登出”是現實與遊戲的安全通道,但如果77因為其他原因,比如被打死掉出遊戲呢?這對神經肯定有損傷的吧】
!林期忽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對啊,不論如何修複總是需要時間的,如果自己在修複好前被打死了怎麼辦?
艸!苟苟苟趕緊找個地方苟住!
根據原劇情典獄長上任後肯定會經曆第一個考驗啊,這座監獄十之八九要遇襲,自己一個隻有契約能力需要彆人保護的人要怎麼在異常的攻擊裡活下來啊!
下一段劇情也是林期不經意間在網上看到的,海希斯監獄會在典獄長上任後遭到異常的襲擊,結果整個監獄的人幾乎全部死亡,典獄長隻好帶著幸存下來的愛琉離開此地。
關鍵是他現在沒有愛琉。
更關鍵的是有愛琉也沒用,因為她在戰鬥中全程刮痧——麵對新手教程的敵人她也隻有刮痧水平!
那場戰鬥能勝利全靠典獄長特殊buff加成以及一個後來戰死的黑影——他現在合理懷疑這個黑影是表現得很強勢厲害的柯弋。
有一種選擇是抱大腿,但抱一個馬上就會死的大腿簡直是自投羅網,你見過哪個壯烈犧牲的龍傲天身邊的小弟活著?他要是抱柯弋的大腿一定會死得更快吧!更不要提那個壞家夥根本不會讓抱好嗎?
苟——找個地方苟起來才是最佳選擇。
趁著大廳的亂局,林期找了個機會溜走了。
愛琉舒展了身體,冰冷石灰地麵被打暈的文職人員嚶嚀一聲睜開可憐的眼睛,她像是見鬼般立刻狼狽翻滾著躲到桌子後邊。
“愛、愛琉???你到底在乾什麼!你想做什麼!”文職人員看著麵前依舊平靜看不出深淺的女人,隻覺得全身雞皮疙瘩戰栗,死亡的威脅高懸眼前,讓她喘不上來氣。
“我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了。”愛琉看著女孩的狼狽和恐懼,淺褐色的眼睛像是一汪泉水清澈見底,“不必擔心哦,我倒是也沒有壞到要殺人滅口。”
文職人員剛想喘口氣,沒想到下一句話如驚雷一般讓她耳中嗡鳴。
“你也活不了太長了。”
“誒,這可不是我盲目相信命運的結果,原本的軌跡就是如此。我雖然略施小計改變了重要的一環,但很遺憾,你的死亡離這個時點太近了。”
文職人員驚愕地抬著眸,裡頭的淚水因為某種不確定、懷疑,以及直覺的信任而滾滾流出,視線模糊,對麵那站著的黑發女人就像是宣誓命運的鬼魅,偏偏淡漠到近乎聖潔。
她本身無害,但糾纏著她的命運,她在那命運之線裡理出來的他人的部分太過殘忍。而偏偏這位被命運眷顧得以窺視一角的人現在站在這裡,宣布自己毫無辦法。
“救……”
“哦我當然會儘力一試。”冷漠的神明給予了希望,“畢竟從效益來說,海希斯人越多我越強,如果完全毀滅的話我也會很苦惱啊。”
“但不要對我報太大的期望,我完全不是那種會為大家犧牲的人。”
“我可是蠍子啊,萬不得已隻會拖著所有人一同赴死呢。”
呼嚕——咳,文職人員隻從喉嚨中擠出這樣的怪聲,她看著那位始終表情淡淡甚至有一絲笑意的“新任典獄長”,深覺命運與他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慌亂的腳步聲在窗外響起,熟悉的老頭子一掌推開了門,用手中的脈衝槍對準了愛琉。他最先去瞥愛琉腳上的鐐銬,卻發現已經斷裂在一旁,瞬間臉色灰敗兩分。
他帶了二十多個人來,是這座監獄警力的一半,但那些人現在給不了他一丁點底氣。
“第108號罪犯愛琉,放下武器原地蹲下,如有反抗立即射殺!”
左魚牙齒咯噔著站在老頭身側喊到,他舉著槍的手不住顫抖,兩根手指昨晚剛剛接上所以被繃帶包裹得有些可笑,活像腫起來的發麵饅頭。
“嘖,枉我以前對你那麼好,何必這麼快就翻臉。”
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站在中央的女人明明被高精尖的武器和那麼多人包圍著,氣勢卻分毫未輸,而且這樣的感覺越來越明顯,深刻到獄警們心中產生不甘和羞愧。
明明他們占著上風,卻莫名落了下乘。
愛琉並不多廢話,她其實很苦惱。
最為穩妥的結局當然是除她以外全員死亡,到時候政府核對時才會抓不到把柄。然而一旦全員死亡,她就不能再利用這些人的力量,她需要和玩家一樣重新往海希斯監獄填人。
……其實沒有區彆——她是指這個問題毫無意義。
因為這些人會死。即便她想救他們,他們依然會死。
因為她救不了,至少暫時救不了。
這世上有些不幸的事,其實是在有人想改變時,才變得更加不幸的。如果愛琉不出手,他們會死,但如果愛琉出手,從結果上來說一定不會變得更好。
愛琉深信,他們在死前一定會更絕望。
但當看到小獄警那眼底的掙紮,愛琉突然有了一些興趣。
如果對抗一次命運呢?明知道會失敗,就這麼來一次?
“我說諸位。”
就在大家沉默對峙之時,女人搶在老頭前打破了寂靜,她淺褐色的雙眸掃過每一個獄警的臉頰,讓他們突然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受,回過神隻能感歎這女人的皮囊確實蠱人。
“如果我告訴你們一小時後會有異常襲擊海希斯,你們會怎麼做,會繼續和我在這裡僵持嗎?”
“眼前的事實和一個我承諾真實的未來,你們選擇相信哪一個?”
哈?獄警們麵麵相覷。
老頭渾濁的眼睛直直盯著愛琉,現在他的眸子倒像是鷹犬般銳利了,他依舊端著槍但敵對的意思少了許多。
他是這座監獄裡最了解愛琉的人。
“說清楚,如果你能夠說服我,我會放你一馬。”
什麼“放我一馬”,愛琉譏笑。從剛剛她完成入職登記成為典獄長開始,這些人便不可能再對她產生什麼威脅了,因為階級,因為彌斯特政府過於自負定下的規矩。
不過愛琉並不介意他的冒犯與無禮,她這個人好說話的很。
“百分之百正確的情報,一小時後異常襲擊海希斯,所有人都會死。”愛琉故意沒說這個所有人要剔除自己。
“所以你看,我想要掙紮一下改變這個結局。”
“你當上獄長就能改變命運了?”老頭子不信。
“不,我當然不能。”愛琉理直氣壯,“如果能被改變又算得上什麼命運呢?我說過了,隻是掙紮而已。我不喜歡在明知結局的情況下什麼都不做,所以哪怕像是瀕死的魚在沙灘上打兩個滾,我也是會的。”
“就看你們了,這個預言是不是真的,你們能不能改變這個預言,就看你們自己的抉擇了——但恕我直言,提前一小時的準備根本無濟於事。”
愛琉說的太過篤定加上她“贖罪者”的身份,總有人相信她說話的分量——更何況至今政府都沒有查明愛琉的真實能力,萬一她的能力是預知呢?萬一她真的預知到了危險必須逃跑所以才做下了今天的一切呢?
獄警們開始動搖。
“如果真的有危險,想必典獄長會身先士卒吧?”老頭收起了槍,他已經決定——不,不是相信愛琉,而是以那個所謂的預言為真實做出防備。
“也不是不行,我很久沒打架了,身骨都鬆散了。”愛琉將羊皮紙收入袖中,光明正大地從獄警中穿過,而他們隻能為她讓路。
走到門外,明媚的陽光下女人微微側過臉,那雙仿佛為了躲避太過熾熱的夕陽而半闔著的眼睛散發出靡麗的光芒。說出來的話也格外積極向上,跟“罪犯”的身份簡直絲毫不搭邊。
“你們記得加油,可要認真對待,畢竟隻有一個小時了。”
“我雖然答應了幫忙,但我得承認——我厲害不到那種地步,所以大家還是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