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徒子、不要臉的匪徒，強盜、采花賊，還有、還有淫賊，你這個土匪！”

“對，是我得罪了沈姑娘，是姑娘今日賞臉願意來和我們這兩位不講理的匪徒商討要事，是沈姑娘大度。”

“你——”

那人仿佛是沒聽到沈幽的漫罵，反倒是彬彬有禮地做出個“請”的姿勢，為沈幽打開了麵前那扇門，接著裡麵另一位男子也迎上來：“這位就是沈姑娘了吧，久仰。”

“你又是誰？”沈幽皺著眉，仍是很警惕地往後退了兩步，目光四處掃射著打量麵前二人，“他是妖怪，怕你也不是尋常人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你們就膽敢將我綁架到此處，到底是何居心，快說！”

“沈姑娘，你師父是已經同意的。”

“你、你彆插嘴，彆以為你會飛我就怕你了，等會，你是說客，那你不就是央我幫忙之人，飯就不用吃了，你有什麼要求，快說吧。”

“姑娘莫急，此事一時半會也是捋不清的，不如先請你進去，也快到了用晚飯的時間，咱們邊吃邊說，如何？”

“那我怎麼相信你們？萬一你們是周家二公子那樣的妖怪，把我當食物給吃了，之後找誰說去？”

沈幽倒是不著急，既有師父作為保障，這二人一時半會想必是做不出什麼傷害她的事來的，況且看麵前眾人也不像是壞心肝的，便將手抱起了胳膊，默默退到一旁的樹旁，倚靠在上麵說：“進屋我看確實不讓人放心，就在這說吧，我也不信這世間還有什麼事情是三兩句講不清的，你既要我幫忙，那便要有個求人辦事的態度在，若是再這般支支吾吾瞞著不說，我可就連聽的意思都沒有了。”

“不愧是宋清遠的弟子，看上去就是一副英姿颯爽的女俠模樣，姑娘既如此爽快，那麼咱們也就不繞彎子了，當年皇城裡那場劫難，波及到的人家眾多，不僅姑娘的家人受此牽連，還有宮裡追隨前朝太子殿下的一脈也遭了難，那些人家死的死傷的傷，能僥幸活下來的也被發配到了邊疆苦寒之地，如今世上僅剩的，想來就隻有沈姑娘，還有我，再加上一個被囚禁在地牢裡的太子殿下，和前朝內閣大學士的女兒，崔氏……”

“所以你可知我家人的下場？那年我也不過兩三歲，對家中事了解甚少，隻記得那些士兵闖入沈家前，好像是有人把我藏進了裝泔水的驢車裡，但記憶也就到此而已，現今我是連父母的樣子都記不得了，不知公子可還知道我家人後來的情況。”

“沈姑娘的族人，身上都帶著不老不死的命，”這時一旁的那人說話了，他看向沈幽，微微眯起了眼睛，也像是在打量，“沈家男女成年之後便可繼承祖先的能力，從此依靠吸食夢境過活，可享長命百歲，但這是好事，卻也是壞事，沈姑娘想知道你的族人現在何處麼？”

“先生快說。”

“西北崀山血池，當年正是宮中的太師溫青將沈氏一族封印在崀山血池中，但我想姑娘也是救不了他們的，隻怕姑娘的族人如今都變成了仍然不老不死的骷髏架子，都隻剩一口氣，卻都為了這僅剩的一口氣終日遭受折磨，無人可解。”

“先生的意思就是說，一旦開啟沈氏一族的能力，我就隻能和他們一般永遠去吸收新的夢境，不然就會慢慢消耗元氣，也變成那隻會喘氣的骷髏架子？”

沈幽大驚，連忙慌張地看過去，卻見那人表情是淡淡的，隻好硬著頭皮接著問：“我知與先生之間多有誤會，但我看先生見多識廣，或許對其中的化解之法有所了解呢？即便是像普通人一樣生老病死也可以，反正我不想做那生不如死的鬼，還請您指教。”

“姑娘這就是高看我了，聽聞當年姑娘的祖先姻緣巧合之下幫了在山中渡劫的夢妖沈氏，這才被那夢妖給予了姓氏，並承諾沈家的人從此往後都會同享永生，再不用經曆輪回轉世之苦，這樁天大的好事原本讓姑娘的族人沾沾自喜，自以為有了長生之法，隻要偶爾聆聽那有需求的凡人訴說煩惱，即可獲得永生的能力，可久而久之的，沈家人就不這樣想了。”

男人頓了頓，繼續說，“那年鬨了饑荒，個人都隻顧著四處逃命，哪還有人願意去同那沈家做交易，自己活命都來不及了哪還顧得上談什麼煩惱，而那沈家即便是擁有了長生卻也隻是普通人家，短缺的糧食讓沈家人都變得骨瘦如柴，整日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啃樹皮、生吞漿土，到了後麵整個村子的樹都快要吃禿了，連那樹枝都要乾死，可沈家人除去越來越消瘦的身形，還是好好活在這世上……”

“也就是說，那夢妖讓他們擁有長生的代價就是永遠吸食夢境，不然就會變成半人半鬼的怪物，活不成，也死不了。那這麼做，夢妖是想從沈家人身上得到什麼？”

“自然也是長生。”

“我算是聽明白了，”那要與沈幽做交易的男人也開口道，“這夢妖表麵是報恩，其實也就是個壞胚，原先要修煉隻能自己出力，可這沈家人出現了，不就如同有了萬千分支，他是什麼都不用做，就有沈家人幫他吸取凡人的夢境，且那沈家人是死不了的，變成骨架子都死不了，也就是因這‘死不了’，才會更加努力的幫那夢妖做事，但做這一切也隻是為了讓自己活出個人樣子來。”

“那麼要解這‘長生’之法，不就隻能殺了那夢妖，或者找到他請他收回這能力，沈家人才能恢複正常？”沈幽便問道。

“難，”不知覺間那掠她來的男人已然走到身前，他忽然伸出手，凝聚了一團白色的氣到掌心，並問沈幽：“經過這幾次見麵，姑娘覺得我能力如何？”

沈幽盯著那團霧氣，竟漸漸從中看到了她還算有幾分熟悉的場景：“先生雖是妖，但道行頗深，非我師父那般的能人是察覺不出您與尋常人氣息有異，不過這幻境中的，是周家後院？”

“不錯，那周瑾這次娶趙家小姐是勢在必得的事情，眼下時間緊迫，我這師弟等得那趙家人卻無法等得，願不願意做，全憑姑娘的一句話了，至於那夢妖可不可殺，沈姑娘，我知你心中覺得天底下最厲害的就是你師父，可你師父在那夢妖麵前，怕是連交手的機會都沒有。”

這時那男人師弟突然出聲打斷了：“可是師兄，我今日才知沈家人這般淒慘的命運，要是幫我的代價是沈姑娘永遠痛苦地活在這世上，那想來我的事，去不去做也就不重要了。”

“不，你不懂，”那男人的目光也漸漸凝結在手中的幻想之中，隻見那場景慢慢從周家院落，聚集在臥房中，正在擦拭木偶人的無臉男子周瑾身上，“師弟有所不知，這沈家人的命是天注定，從他們聽從食夢妖的話開始，就沒有後悔路可走了，即便你一時心軟不讓沈姑娘幫你，那麼她也不知能僥幸活到什麼時候，不願繼承沈家能力的族人，從成年後隨時會被夢妖在睡夢中取走性命，隻有踏踏實實的為夢妖沈氏做事，才能安穩在這世上活下去。”

“……當真是一條毒計。”

不管怎麼算，如何謀劃，沈家人都是活著卻像死了，可要為自己活，也還是死，真是進退兩難之地。

拋開那些遠話，還是眼前治好趙小姐的事更為急切，沈幽便決定將趙涵桃先放在首位，於是想了想，轉而問道：“今日先生替我解惑，也告訴我許多沈家人的事情，可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先生該如何稱呼呢？”

“鄙人姓顧，顧舒堯，這位是我的師弟，莫洵。”

“顧先生？莫洵？莫洵……莫尋，也是個好名字。”

“姑娘謬讚了，”莫洵見狀隻能扯著嘴皮子哭笑笑，隨後說，“也是家父這名字起得不好，才讓這世間許多事情無處可尋，隻能白白放棄了。”

沈幽聽完便也笑了，恭敬地做了個揖，謙卑道：“公子也莫要妄自菲薄，在這亂世之中，往往沒有答案卻也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此話不錯，沈姑娘確是一個——”

“那麼與我這莫師弟互相恭維完，能否讓姑娘解答在下一個問題？”顧舒堯恰時地插畫，讓沈幽的視線重新回到那即將收回的掌心裡。

朦朧的霧氣之中，周瑾的模樣好像也隨著動作而左右搖擺著，更添詭異，她現今也不擔憂什麼了，左右話都說了這麼多，要真是死不掉的命數在那，那還有什麼好怕的，便點頭道：“顧先生請說。”

“咳，”那人卻是先清了清嗓子，遂將掌心收回才問道，“與沈姑娘見麵，是我在先，除去這第一麵，第二麵，到這第三麵，姑娘都以‘先生’二字稱呼於我，我與這莫師弟看上去相差無二，你卻連同那周瑾都叫做‘公子’，在下百思不得其解，這是為何？”

“哦，就為了這事啊，”本還以為他要問多麼大不了的話呢，原來就是為了這個啊，思忖片刻，沈幽便拍拍手，坦然地說：“也就不瞞先生，第一回見麵時，一來天色漸晚，在那周家的院落裡看不清，二來先生離我離得遠，遠遠看過去真覺得是哪家走出的翩翩公子，可到了第二、第三回麼，顧先生離我近了，就認為遠看不如近看，先生您啊，或許是在這世間修煉已久，近看呢，還是能看出年歲的，也是怕怠慢了您，故思來想去便尊稱您一句，‘先生’了，不知道這個答案，顧先生可還滿意呢？”

“……”

“有趣，哈哈，著實是有趣——”

那提出問題的人早已是無話可說，但他身邊的莫洵卻是狠狠拍了拍手掌，忍也忍不住地笑道：“沈姑娘的行為處事，確實是不同凡響的，爾等佩服、佩服，哈哈哈，是有意思，挺有意思的。”

“……先吃飯吧。”

顧先生說罷頭也不回地回到裡屋，隻有還站在原地的二人兩相對望，許久後仍是不禁笑出了聲音來。

這世上嘛，說慣了煩心的話，偶爾逗逗那老實人，感覺倒也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