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姐蘇醒，約莫是第二日黃昏時的事情了，那時沈幽也坐在她身邊昏昏欲睡，聽見床鋪上有了動靜，連忙跳起來問道：“姐姐，你終於醒了？”
“是、是幽兒……”
“是我，姐姐，你昨日被外麵不小心放進來的野狗嚇到了，那隻狗已經被趕走了，大夫也幫你看過了，隻是受到驚嚇，睡一覺醒來也就沒事了。”
“幽兒，那真的隻是一隻野狗？？”
分明是摸到了一具滾燙、滑溜的身體，趙涵桃從小感官就要比旁人靈敏，那根本就是活生生的一個人，會呼吸，而且還能聞到他身上散發的一股、一股腥臭的味道，那時對方離她很近，好像故意等她過去然後嚇唬她一樣。
“難道我說的話姐姐還不信麼？不僅是隻討厭的癩皮狗，還是一隻生了怪病，渾身沒有一處好皮膚的癩皮狗。”
沈幽知麵前的人聰穎，自是不信這番說辭的，可如今周家的事還沒解決，在徹底治好趙涵桃的眼疾前，還是不能直接說出來，一來不能輕舉妄動要看周家人下一步的做法，二來不能打草驚蛇驚動了周家公子，怕他又做出什麼更激進的事情來，如此，也隻好先隱瞞著了。
但話雖這樣說，周家人做了錯事還不能馬上去追究，沈幽心裡還是不甘的，卻也隻能裝作無恙，先去那桌邊倒水，遞給趙涵桃的時候，借機試探著說：“姐姐就不要擔驚受怕的了，我師父給你這房間下了咒，以後不管是癩皮狗，還是大混蛋，統統都進不來了，不過我有件事想問姐姐，是我在話本裡看到的，就是男女之間，若不是相悅之情，也能勉強著在一起嗎？”
“幽兒怎麼突然想到要問這些？”
走上前慢慢扶著趙涵桃起身，沈幽扯過一旁衣架上的襖袍將麵前人緊緊包裹起來，才說：“今天冷，姐姐本就有些風寒的意思，可彆更嚴重了，”隨即就接著說道，“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正好想起來了，姐姐不是快要嫁人了，就想問問姐姐心裡的想法。”
而且補充：“我知道你老實，所以不許說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今日就你我二人在，姐姐說實話就好，彆瞞我了。”
“好，你真想知道？”
“是是是，一萬個想知道千萬個想知道，姐姐快說吧。”
“其實你這般問起來，我一時也沒個主意，這枯鎮的人都知曉我有眼疾，從小就看不到外麵的事情，正因為看不到，所以能想到的自然也比彆人少，去年周家來下了聘禮，問過知道除去身體不太好，也是堂堂正正、一表人才的，我家爹娘也就答應了，他們是想著等百年後也無人照顧我，假如有人家能好好待我，那麼再舍不得也得同意的，也希望我的夫婿，能夠像他們一樣待我好，不要說什麼伉儷情深，能做到舉案齊眉，也是極好的，如此我也就答應了這門婚事。”
“那要是有可以選擇的機會，你就不會嫁給那周家二公子，對不對？”
“我的眼睛……想來也是沒得選的，倒也不如……”
“不是一開始就跟姐姐說過，我能有辦法治好你，等你能看見了，能不能答應我給自己更多選擇，不要為了父母的意願而委屈自己，好嗎？”
“可已經來不及了，婚期將近，我的嫁衣周家都送過來了，幽兒，我知你是心疼我也為我好，若真能選擇我也想選，誰不想嫁給心儀的如意郎君，但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上次托你去周家查看就害了你，我也不祈求其他的了，身邊人都能夠安好，我就很滿足了。”
“不，”沈幽忙拉住了趙涵桃的手，急著說，“你還願意思考我的問題，就說明那周家也並非是姐姐首選，現在有極大的可能能趕在婚禮前治好你的眼睛，請你一定要給我機會，等我來將你拉出這水深火熱之地，那周家二公子，不嫁也罷，天底下的好男兒多了去了，就是不嫁人，你爹娘祖父都疼愛你，想必也不會非逼著你出嫁，二來女子也不一定要依仗男人，就是鉸了頭發去庵裡做姑子，也比、也比嫁給那……那個周家二公子要好！”
“幽兒啊，你這段時間真的很不對勁，是不是外麵傳出什麼話來了，是那周家出事了麼？”
“沒有，我隻是覺得姐姐這麼好的一個姑娘，隻是因為看不見就要被迫接受不認識的男人，實在是心疼姐姐，但在婚禮前你的眼睛肯定能治好，我這兩日就能尋得高人給你治眼睛！”
“幽兒、幽兒——”
說完便是迅速往外麵跑去，趙涵桃心知這人實心，又誠懇，既說到那必然就能做到，隻是……
隻是若真有重現光明的那一天，她還會情願嫁到那周家去嗎？或許是不會吧，又或許會，這婚姻嫁娶也不是兒戲，且離那日子也越來越近了，可要是真有機會能自己選……
……
“師父——”
“有何急事，幽兒你慢些。”
“師父，我知道你能算，請問那能救趙家姐姐的人現在在哪裡，請師父快些告訴我。”
“……你下定決心了？”
“是，我還是不能看著趙家小姐往火坑裡跳，如果她能看見，就能多一種選擇，隻要能有選擇，或者結果不會往最壞的地方發展，還有轉圜之地。”
“……”
良久，沈幽聽到師父歎了一口氣，並問她：“那你也知曉，隻要往前走，你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你爹娘的苦，你沈家所有人的苦，都要讓你再經曆一遍，哪怕是這樣，你也願意？”
“師父，很早你就跟我說過的，我自己也清楚，可沈家人的能力，又不是一句我不願就真能躲避的，既然要走的路是無法改變的，那就按照它的方向去走，能夠看到趙家姐姐好好的，能讓師父一直陪著我，我就心滿意足了，再苦、再痛，我也願意的。”
“你既已下定決心，為師也不好再阻攔，有心尋你之人便是何時都能夠見麵，至於你家族之事我也隻了解過一些，沒法給你解答，但我想沈家人留給你的東西從出生開始就是一直陪伴著你的，等到需要用到那日你自然會有應對的方法，幽兒，每個人做出的決定都沒有對錯，不論今後發生了什麼，你都要拚命往前走過去，不要回頭。”
“師父難道你算出——”
“不，天機不可泄露，凡人之命運，又豈是你我能窺探一二的，即便是知道將要發生的事，咱們也無力去改變，倒不如看好眼前。”
“我不信彆人給我的結果，師父，”沈幽聽及此處忽然出聲打斷，她朝著外麵說，“能救趙小姐的人，我自己就能尋到，師父說的話，我也隻聽一半。”
“為何？”
“沒有原因，我就是覺得，也許‘天命’，可以更改也說不定……”
接著便衝到門口，朝屋外繼續說道：“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在偷聽，先生並非常人，您是個有本事的，自是能夠隨意竊聽彆人的秘密，可那樣做，豈不是連我這個小女子都不如，不夠光明磊落？”
“……”
咻——
約是片刻後，屋外那棵樹的枝丫倏然一動，緊接著在二人目光中，如那晚相同裝束的男人，正帶著明朗的表情慢慢朝他們的方向走來。
“我這徒兒向來大膽，若是叨擾了先生，還請見諒。”
沒想到師父竟先開口替她道歉，沈幽見狀立馬要上前質問，卻被宋清遠按住手臂，隻身遮擋在她麵前，“師父……”
“無事，他也並非有意為之，實在是我那結界對他影響頗深，便隻能等你離開趙家小姐的屋子再來尋你。”
“他也害怕師父設下的結界，難道——他也是妖？”
“小生見過清遠大師，前來枯鎮時日已久，未尋得機會前來拜訪，但我受師弟所托，此事急切，還望師父諒解，先讓我與這沈姑娘說清楚緣由，帶她去與我那師弟一見。”
來人走近了，露出那俊俏麵龐恭敬地拱手道，隨即視線看向身側的沈幽，宋清遠的目光也很快看到徒弟身上，但卻不是對那人的邀請做出阻攔，而是讓開了身子，淡然說道：“既然如此，幽兒便跟著這位先生去上一趟吧，要是晚了，會給你留飯的。”
“可是師父，他不是妖、妖——”
“好人，壞人，不過在一念之間，做妖還是做人，假使心意不定能隨時被外物所吸引，那麼二者間當是也沒有分彆，”說罷那人朝沈幽伸出了手，“之前見麵多有得罪，還請姑娘原諒小生，改日必當登門拜訪向姑娘謝罪。”
“誰、誰要你帶路了，我自己、自己會走！”
這回連師父都不偏幫著她，沈幽是被氣得臉紅脖子粗，叉著腰隻差用穢語罵人了，但見師父也同意就沒有辦法，隻好硬著頭皮往屋外麵走。
“幽兒，有他帶路，確實或許要更快些。”卻被拉住。
“師父你到底在說什麼啊，我——”
“得罪了。”
“喂你在乾什麼？不要摸我，喂你這登徒子——啊啊啊，師父，我怎麼飛到天上去了？喂喂喂快放開我！”
“徒兒，早去早回。”
無奈地搖搖頭，這或許就是年輕人之間的相處方式吧。
是他老了，宋清遠看到天空中逐漸消失的二人，不住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