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番“玩笑”,眾人的關係好像也熟絡了些,而後吃飯的時間裡,莫洵也將那前塵往事娓娓道來。
“猶記那還是興德四十九年,也是這樣一個天氣,那時老皇帝還沒死,太子雖在將被廢黜的邊緣但位置坐得也還算穩當,可不知從哪一天起,民間便傳聞皇太子李琛勾結金國使臣,借邊疆戰士之亡靈修習秘術,妄圖借此來更改老皇帝要改立三皇子為太子的決定。”
“可我聽說,那前朝太子在百姓中口碑還是不錯的,這樣的人又怎麼會做出危害國運的事呢?”
“姑娘有所不知,太子雖貴為天家之人,享無上尊位,卻也怕一句,叫做‘人言可畏’。”
講及此處,莫洵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心地抿去一口,才接著說,“那時老皇帝也確實是老了,人老了,又哪有不怕死的呢,更何況他還是皇帝。眼看大家都說自己兒子要造反,他本就對那太子起了疑心,現下更是抓到了機會,下令讓那寵妃靜貴妃之子三皇子李慕徹查此事,不查不知道,一查,太子殿下原來不止勾結了外邦,更是已經收買了包括護國將軍莫向遠,還有內閣大學士崔道真一乾朝中忠臣,隻等皇帝廢除之令一下,立馬用那秘法控製老皇帝軀體,掌控宮中時局並扶持太子李琛即刻上位。”
“想來那秘法必定是假的,要是太子殿下真有辦法,就不會被其他人害得背負上‘不忠不孝’的罪名了。”
沈幽說完也不由嗤笑一聲,覺得這世間事還真是波詭雲譎,有人對自己的未婚妻子下手,有人想要忘記過去擁有新的開始,還有人整日提防著親兒子卻不知從頭到尾都被旁人設計,“可惜了,他們雖為父子,卻也因為身份不能真正做到父慈子孝的地步,一個兒子整日被親生父親猜忌,當真是悲慘。”
“天家子民,俯首為臣,隻要天子還在一日,那這天下也都還是屬於當朝皇帝的。就像我說的,人越老越怕死,這是人之常情,況且那人還貴為皇帝,萬人之上,日日受人朝拜,這般體麵的日子過慣了,當然害怕哪天位置就被人搶去了,就算是自己的親兒子也不行。”
且那時宮中眾人都知曉,老皇帝雖麵子上對那皇後還過得去,心裡其實還是屬意三皇子的,宮中妃嬪眾多,隻有那靜貴妃是他親自挑選的,二人情投意合,相比之下,他肯定是想要心愛之人的孩子繼承自己的皇位,再加上那年皇城中謠言肆起,連百姓都說太子殿下要造反,一個人說沒關係,轉眼十個人、數百人都在說,實在是不得不防的事情。
“所以那一年,莫家、崔家,包括太子殿下、皇後,以及沈氏在內的幾大家族都受到了此事牽連,隻是我唯一不明白的就是,既然隻是你們皇宮內的事情,怎麼會攀扯到遠在千裡之外的沈家呢?”
“那老皇帝是老了但人也還沒傻,他的兒子都能尋得能人異士幫忙,他又是一朝天子,在民間為他辦事的人就更多了。況且沈氏一族在世上的傳言已久,連天子都不能得到上天庇佑長生不老,這區區一介草民卻能不老不死的活在世間,這何嘗又不是對皇家的一種侮辱。”
“那麼之後的事情呢?除去我被家裡人提前藏好僥幸躲過一劫,你,還有你說的那位姑娘,你們又是用了什麼辦法讓自己活下來的呢?”
莫洵搖頭,旋即提起:“其實當年那場劫難,牽連的不止是我們幾家,還有一位不知姑娘可曾聽過,在京城之外的莊子裡有一戶姓唐的人家,唐家世代習武,祖輩建立起來的唐氏鑄劍山莊也是聞名在外。”
“……而我幼時也曾有幸隨父親上山,拜訪過這位唐莊主,也正因為他武藝高超,曾經太子和三皇子也共同前去莊子裡求唐家家主指教,那二人雖是皇子卻也勤懇好學,因此在武學上也是都頗有見解的,隻不過太子殿下畢竟是太子殿下,那是未來的皇帝,唐莊主見此便在平日的教學上對那二人間也略微有不同之處,卻也是如此,讓那三皇子在處決太子黨羽的決定之外,還特意加上了那曾教習過他們的唐家。”
想來那也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彼時他也還是懵懂學語的幼童,太子殿下與三皇子殿下也還都是初入俗世的青澀,在還未生出嫌隙之前,兩人間也曾兄友弟恭的玩笑稱呼“師兄”“師弟”,隻是太子身份在,還有朝中眾人因為皇後母族而對長兄格外看重,日積月累下,便就顯得同樣聰慧的三皇子是那麼微不足道了。
天知曉,一開始的三皇子李慕,也曾想過未來要儘心輔佐自己的大哥,讓子民享福,讓這曆朝的天下千秋萬代。
但漸漸的,他就不這麼想了,本就是踏實的好孩子,卻因母妃身份低微而一再受人白眼,白日裡維護著謙卑的皇子形象,晚上也隻能咬醉了牙往自己肚子裡吞,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明明他也不是比不上大哥,為什麼大家一點都不看好他呢?
幸好,他的母妃雖沒有母族在背後支持,但卻擁有了一件宮中妃嬪都擁有不了的東西,就是那老皇帝的真心,這連皇後娘娘都沒有的東西,卻在他母親這裡。那皇後又是皇帝發妻,積年累月年歲漸長,本就不如宮中新晉的嬪妃嬌豔,再加上有靜貴妃的枕邊風,老皇帝的內心也是逐漸向心愛之人所出的兒子偏移。
“明明也是皇子,卻被人踩到了泥濘之中,這三皇子知道光仗著皇帝對他母親的愛是遠遠不夠的,便隱藏著實力,暗中謀劃多年,終於在老皇帝最疑心太子殿下的時候站了出來,他這一舉不僅解決了太子一脈,更是重新更改了國運,讓老皇帝開始考慮新的繼承人人選。”
“但隻是通敵賣國、利用妖術謀反叛亂,我怕遠不夠給太子定罪,這些莫須有的事情查起來太過於耗費時間,要是想儘快讓太子倒台,必定還有其他的借口。”
“沈姑娘明鑒,那老皇帝就算再老,腦筋再愚鈍,也會知道任何事情都得是親眼看到才算得了真。便就是那一年,在老皇帝下令徹查太子一案的前夜,宮中的皇後娘娘突然發了瘋,聞訊前去的老皇帝,隻看到了人間煉獄般的場景。”
前去的眾人,隻見那皇後寢宮中屍體遍布,所有服侍皇後娘娘的宮女與內官都死了,並且死狀奇慘,都是被抹了脖子後又掏心剖肚,鮮血流乾死掉的,那流出的暗紅色的血打濕了整座宮殿的地毯。
“而當那老皇帝受到驚嚇正要逃跑時,卻不巧聽到了些細碎的聲響,隨即便尋著聲音找過去,當下眾人便在殿中的某處書架後,找到了那正在生食宮女血肉的皇後鄒氏。
“這是在‘修習秘術’?”
“也可以算做是,坊間都傳聞那處子之血最為精貴,若供年長女子吸食或者拿來沐浴擦拭身體,不假時日必能恢複往日相貌,具有那返老還童般的奇效。”
“那這三皇子也是好手段,他繞了那麼大個圈子,不僅除了太子,宮中出了這等醜陋之事,隻怕皇後的命也不保。”
“對,雖說自古一命換一命,但皇後畢竟是發妻,老皇帝對她還是有年少之情在,也是如此他給了皇後條件,若是自己想活命,那麼太子的命就保不住,若是還想留著太子殿下的一條命在,皇後在宮中殺了人,做了孽,總得有人承擔,這也算是以命償命,抵了那罪孽。所以皇後在三皇子收到聖旨捉拿太子一黨回京的第二日,便赤足自焚在那正殿之前,死得壯烈又淒慘,人化為焦炭,但死之前尚還有氣息之時,口中仍不斷喊著,一來她不知為何自己會在宮中殺人,二來她兒子也是無辜的,太子殿下從小就懂事聽話,是絕對不會做出違背綱常的事來。”
“但老皇帝都親眼看到了,也不會有人再相信她的話。”
“沈姑娘此言不假,人們是往往都隻會相信自己看到的,信旁人訴說的,卻不曾願意花時間探聽真相。”
“話雖如此,但到現在莫公子還是沒能替我解答,你,還有其他的人,究竟是如何在那浩劫中活命。”
沈幽忽將此話指出,並抬頭看向那對麵的莫洵,“還望莫公子解答我的問題,以及廢除太子之後的事,多年來師父都不允許我下山,也不曾與我多說從前的事情,直到今日才願意帶著我接觸這凡世,所以我對那後麵的故事也十分好奇,若公子還願意告訴小女子的話,必當感激不儘。”
“不,你若還想知道什麼,今天是不方便說了。”
“為何?”
莫洵聽罷便瀟灑地笑了,又指了指身旁聽得也正入迷的顧舒堯,說道:“沈姑娘要是真好奇,那咱們便約好時日,你親自來我夢中將故事聽完吧,時間也不早了,你一個姑娘家不好在外麵多逗留,既然飯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就勞煩這位‘顧先生’,送你回家吧。”
“……你倒是會使喚我。”
“那不然咱們這裡,還有誰會上天入地、隱身幻形之法?”
“我要是有法子,也一定讓你擁有和我一樣的煩惱,”顧先生聽說罷雖覺得無奈,卻還是放下杯盞站起身,客客氣氣地朝沈幽伸出了手,“沈姑娘莫怪,若是你認為不妥,讓我背著,也不是不行。”
“說背著卻也是過分了——這樣吧,我拉住先生的衣袖就好。”
還是未出嫁的閨閣女子,要是現在就這般與男子親近,讓彆人知道了那還不羞死,沈幽說完就也跟上前去,並輕輕扯住顧舒堯左袖的布料笑道:“麻煩先生了,您送我回到來時的地方就好。”
不怕我從半路把你丟下去麼?
顧先生看了身側的小姑娘一眼,見她態度還算是誠懇,便還是決定先不將這句話說出來了。
而在很遠之外的趙府,沈幽不知道的時間裡,那周家的二公子竟又跑來作妖了,但幸好這次嚇到的不是趙涵桃,而是她的祖父趙老太爺。
那趙老太爺原本歡歡喜喜回來操持孫女的親事,沒想到剛到趙家門口,卻突然衝出一個黑衣黃皮比人高的怪物,但他卻不急著嚇唬老太爺,而是跑到那馬車前對著車夫的腦袋就是一口,當下便驚了馬,車夫摔到地上血流了一地,那馬車也隨著受驚嚇的馬兒在巷子裡橫衝直撞,最後是馬不小心跑亂了步子衝到樹上這才停了下來。可惜那老太爺剛養好的身子,這麼一嚇又是半條命還回去,現在趙府上下都亂作一團,為了上次的事趙家人也不敢讓趙涵桃去看祖父,隻能用儘辦法哄著瞞著。
“——沈姑娘,你可算是回來了!”
沈幽沒料到一回趙家,又是那個丫頭迎了過來,這次不是要哭,是著急,著急的話都快要說不清了:“不、不不不好了,沈姑娘一走,又來了個妖怪衝撞了我們太老爺,我們夫人怕小姐憂心也不敢告訴她,可小姐耳朵那麼精明早就察覺出了事出有異,小姐現在不願意待在房間裡麵非要去看太老爺,我隻好讓冬菊帶著丫頭給她編故事,然後過來找沈姑娘商議。”
“那周——不是,那妖怪又來家裡了?你可知他是直接衝著你們太老爺,還是尋不到你們小姐才退而求其次去找那太老爺的?”
“不、不知道啊,那妖怪現在來咱們趙府就像來自己家一樣,不知哪一天就輪到我們了,你說到底該怎麼辦啊沈姑娘。”
“你彆慌,我這就去找我師父……”
“——幽兒,你來。”
“師父!”
在門口遠遠看著宋清遠的身影,沈幽當下就放心了大半,那趙老太爺和趙家小姐必定是無恙的,隻是這周瑾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門挑釁,饒是她考慮到趙涵桃一再容忍,如今也是再也忍不下去了,隻盼能夠馬上殺了那周家公子解解心頭的一股惡氣才好。
“師父,那周家……不能再留了。”
思慮著走到宋清遠身邊說,沈幽想著愈發壓低了聲音,講道:“此事還請師父定奪,若是師父開口,我便立馬去殺了那周瑾,以平趙家眾人心頭之憤。”
“不行,以你的身手,隻怕是還沒靠近那周瑾便被周家人給捉住了,更何況那周瑾這幾次也隻是做出了恐嚇之舉,沒有真的要害誰性命,那馬夫與趙太爺經大夫看過已無大礙,喝幾帖藥在床上養一養也能趕上趙小姐的婚禮……隻不過他這樣貿然行事,我看歸根究底,是想在你這裡獲得什麼東西。”
“我?”沈幽不解,“又是我?人人都想在我這得到什麼,難道我是那話本子裡說的,看得到確得不了的寶物不成?我看還是直接殺了那周瑾一勞永逸,不然我去求那顧先生幫忙——”
“幽兒,你先回來。”
“哎呀師父,此事的確等不得了,你難不成想看那周瑾哪一天腦袋一歪,直接就把主意打到你頭上不成?”
“他那些本事還動不了我,師父是為你考慮,還有那趙家小姐考慮……”
思慮片刻,宋清遠捏了捏掌心,便說:“那就這樣做吧,煩你親自再去尋那周瑾一趟,好好問問他到底是生了什麼樣的心思三番五次來鬨,要是能解決,就叫他彆再來趙家了,趙家都是實誠的老好人,經不起這般折騰的。”
“——不會吧,您也叫我去?”
“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