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去那周家一趟,沈幽這幾日難得學了乖,每天不是在房間裡練字就是去聽師父講學,連趙小姐身邊的丫頭來請也隻說是身體不適,等過幾天再過去看望趙家姐姐。
倒也不是沈幽不想去,而是根本就沒想好要怎麼麵對趙小姐,雖然那晚知道自己回來後趙家姐姐也讓丫頭來問過話了,師父也沒有說過什麼不讓她出去,可沈幽這心裡就是又糾結又愧疚,一麵覺得自己要聽師父的話,一麵又覺得那趙家姐姐著實是可憐,那周家公子分明是妖怪卻還是要嫁,而且他們還要治好趙小姐的眼睛再讓她嫁過去,這也太對不起那麼信任她的趙家姐姐了吧。
到底如何是好?
沈幽心裡真是沒了答案,聽說那趙家老太爺身子也養得差不多了,大概這兩天就要動身從莊子裡回來,到時候也還是要和眾人見麵,這一關總是不好過的。
那究竟是說,還是不要說?說了,好像師父也沒錯,對趙家姐姐沒什麼好處,明明白白的嫁給一個妖怪男人那還不如一直都看不見呢,可不說的話,她心裡過不了這個坎,而且也不願意讓趙小姐就這樣蒙在鼓裡,這可是她下山後結交的第一個朋友啊,她是如此的珍惜二人的友情……
“煩呐……煩呐……”
“幽兒妹妹在煩惱什麼呢?”
“桃兒姐姐——”沈幽本趴在門口發著鬨騷,一下子故事中的女主角出現在眼前,可把她給嚇了一大跳,“姐、姐、姐姐,你怎麼、怎麼來了?”
趙涵桃聽聞卻抿嘴笑了:“許多日不見你來叨擾,實在是不習慣,所以特意來找妹妹說話。”
“姐姐,可是我……”
太為難了,現在當事人找到跟前來,那還說不說呢?要不要告訴她?趙涵桃這麼好一個姑娘,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走上一條不歸路,可是師父的話……
“你那般風風火火的性子突然安靜下來了,肯定是有了心事,對不對?”
趙涵桃的眸子在這春日暖陽下雖顯得黯淡,可模樣卻在那唇角一抹溫柔的笑意中將所有陰鬱都驅散,她見沈幽不說話,便瞬間明白了一切,片刻思索後,竟說道:“那天妹妹出去之後,其實姐姐也想了許久,一來覺得讓一個姑娘家深夜家去往彆人家確實是不妥,是姐姐太過著急了,二來婚姻嫁娶,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爹爹和娘親都認為我嫁得,那我又何必杞人憂天,為什麼要把自己整日困在房間裡擔心未來夫婿的事呢?所以幽兒妹妹,不管你那晚究竟去了哪裡,又看到了什麼,與我來說,都不再重要了。”
“那姐姐就不想要一個答案?”
“不,”趙涵桃走上前,摸到了沈幽的雙手,抓住,說,“是我不再依賴於那個‘答案’了,如果世間一切都已有結果,那麼無論我在其中做了什麼,又想了什麼,根本就不重要了,我不在乎那周家男兒如何,隻是幽兒,你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認的妹子,也是第一次見麵便與我心意互通的朋友,我更在意的是你的看法,能不能嫁得好兒郎我無所謂,可是妹妹這麼多天不來見我,姐姐這心裡確實是難過了。”
“姐姐,是我對不住你,可是——”
“先進屋裡再說吧,妹妹的手都被風吹冷了,小心染了風寒,等我祖父回來了你還要陪著一起商量我出嫁的事呢,你可不能生病了。”
“也對,咱們還是先進屋吧。”
趙家小姐如此善解人意,沈幽一時說不出話來,她心底深深的認為這麼做對不起趙小姐,可師父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若一切都已成定數,與其讓旁人參與進來,倒不如讓自己人去做,那樣或許對趙小姐的傷害也能小一些。
“那個……姐姐……”
“妹妹有話要說?”
“是,”沈幽還是做出了決定,世間事安得兩全,可不到最後誰又知曉那真正的答案呢,要求一個答案很難,但想彆的辦法讓那故事的結尾稍微圓滿些,或者要更加容易,因此沈幽不再猶豫地,將那心中編排了無數遍的話講了出來,“就像姐姐說的我們第一次見麵就能玩在一起,確實是有緣分,所以我也不想瞞著姐姐,其實那日我的確到了周家,隻是那周家實在太大了,我又貪玩便在裡麵迷了路,後來還差點被周家的人發現,我白跑一趟什麼正經事也沒做,怕在姐姐麵前丟了麵子,因此才在房中多了幾日不敢去見姐姐,可是姐姐對我這麼好,我也不肯再撒謊欺騙你,是我做錯了,請姐姐罰我吧。”
“幽兒……”
“桃兒姐姐,妹妹知道錯了,是我沒能把你交代的事情做好,愧對於姐姐的信任。”
“幽兒,你我的關係,又何出此話呢?”趙涵桃聽她說完卻是沒有一點兒生氣的樣子,反倒是格外心疼地握緊了沈幽的手指,“這件事根本就是姐姐思慮不周,你初來乍到本就人生地不熟的,我卻為了自己的私心而讓你四處奔波,也不瞞妹妹,這幾天姐姐也是吃不下睡不好,我以為你是與我生了嫌隙,不再把我當姐姐,特此才跑了這麼一趟,來看看妹妹可還願意和我交好。”
“桃兒姐姐,那都是誤會。”
“是啊,現在知道了,我也終於放心了。”
來的路上趙涵桃其實一直在想,若那夫婿真的品行不佳她該當如何,可那爹娘選中的夫婿假如真是個好兒郎,她又該如何,一路上是思索萬千,隻覺得讓沈幽冒險去探聽周家的事情確實是不妥,前路漫漫,人生又何必糾結在一個答案裡麵,與其去想那未知的事,不如珍惜眼前人,沈幽是她認的好妹妹,她不能讓沈幽覺得自己隻是在利用她。
“那姐姐,咱們以後還在一起玩好嗎?在你出嫁之前,我們都還是親密無間的好姐妹。”沈幽也握緊了趙家姐姐的手,認真地說。
“我想不止是那樣,就算姐姐成了旁人家的新娘,變成彆人的媳婦,你也還是我的好妹妹,隻要有姐姐在一日,就沒人能把你從我身邊趕走,你是我的妹妹,永遠都是。”
“真是,新嫁娘講話都是這樣感人麼,我的眼淚都快要被姐姐說出來了,”趙家姐姐這樣豁達,沈幽滿腦子的煩惱也被開解了大半,也許師父說的也有道理,為人處世,便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況且那周家二公子不是親口說不會傷害趙家姐姐的嘛,隻要那怪物不傷人性命,那一切都還有機會從長計議,於是心裡下了定,對那趙涵桃說,“也請姐姐放心,這輩子隻要妹妹在,都沒人敢傷害你,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好啊,那就先謝過咱們家可愛的小幽兒了。”
“哎呀真是的,說歸說,姐姐不要捏我的臉啊……”
“那是因為幽兒妹妹的臉,好像棉花一樣柔軟哦。”
“……”
……
有了趙涵桃的話做底氣,沈幽對自己撒的謊暫時也不那麼介懷了,有時候善意的謊言或許也是真的在為對方好,眼下更要緊的應當是先治好趙家姐姐的病,隻要眼疾好了,能看見了,趙家人那麼疼她,能換個夫婿出嫁也說不一定了,那趙家老太爺是好人,當年願意救她,那今日肯定也不會放任自己的親孫女往火坑裡跳,等到治好趙家姐姐那天,她就立馬去找趙老太爺說明緣由,那周家二公子必定是不能嫁的,那可是一個沒臉的妖怪!
“幽兒,又在想什麼?”
看沈幽今天第三次在磨墨的時候走神,宋清遠便知自己這字到底是練不成了,遂揮手在沈幽麵前繞了繞,問道:“還是在想趙小姐跟周家的事情?”
“我對趙姐姐撒了謊,心裡還是有些對不住她。”
“幽兒,你信師父對你說的話嗎?”
“我自然是比誰都要相信師父的,可是每件事的結果,真就無法從中乾預麼?”
“你又有想法了?”
“是,不管能不能成,總是得試上一試的,師父,你上次說的真正能幫到趙小姐的人,他現在人在哪裡,您可能推算出來?”
“……”
……
“真是的,這麼記仇的老人家,”
不過是之前被訓話時回了一句嘴,再加上今天一直求著師父算那有緣人的位置,當下便被師父發配到街上來買那勞什子什麼,墨子酥,說是就罰她今天沒心思研墨,害他也沒練好字,就買這相同的吃食懲罰她,還不允許沈幽偷吃。
“哼,不吃就不吃,反正師父給的銀子夠,待會去買點旁的點心,再給趙姐姐帶點。”
記得趙家姐姐說過喜歡吃東街鋪子裡賣的糯米團子還有市集裡的油炸糕,她也沒嘗過這些,隻是聽著的時候嘴就饞得很,這次有機會上街那就多買些回去,要是玩得晚了錯過了晚飯也沒事,在話本字裡麵總看到那些個俠客總愛在街邊叫上一碗牛肉麵,再喝上一碗醉人的好酒,她的誌向就是成為一個做好事不留名的大俠,若是晚了她就也在集市上好酒好菜吃過再回去吧。
想著想著心情也變好了,暫且將趙家周家的事拋諸腦後,歡歡喜喜地跟著眾人踏入那市集之中,一會看看路中間玩雜耍的藝人,一會兒又仗著身量小擠到賣小吃的攤子前跟彆人搶剛出爐的肉包子,沈幽這一趟出行是將自己給玩了個心滿意足,隻想著能多晚回去就多晚回去。
嗯,這家老板做的肉包子可真好吃,比趙家的廚子做得還要好吃,可惜今天人實在太多了,不然也給趙姐姐帶幾隻回去嘗嘗,能吃到這般美味,就是被這風刮著也不覺得冷,心裡舒坦著呢,就是不知道這個時候趙家姐姐在乾什麼,她要是也能出門就好了,可她娘親不讓,一說是趙姐姐眼疾不便出去,二來下月就要嫁人了,得趕緊在家準備帶去周家的嫁妝了,對啊,若是不趕快想到辦法,趙家姐姐還是要嫁去周家的,嫁去周家……
“這次你看清楚了嗎?”
“誰——”
一句熟悉的話語頓時將沈幽的思緒拉回到現實,她非常確定,剛剛的確是聽到了那周家公子的聲音,而且是化作無臉男人的周家公子!
“你出來!”
“……”
可那聲音轉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好像真的是沈幽聽錯了。
不對、不是,我沒有聽錯,剛才聲音是從後麵傳來的,莫非是,那周家二公子也偷偷跟著她,他想要做什麼?
那周瑾跟著自己,究竟是想要做什麼?威脅她不許查收和趙府的親事,還是為著她偷窺到了周公子的真麵目,要來殺人滅口了?
此地不能久待,得趕緊回去找師父。
好在青天白日裡,那周瑾也不敢貿然動手,沈幽將采買的東西抱在胸口,警惕地環顧四周,又哪裡還能見得周公子的身影,這還在白天,周瑾應當是隻能以木偶人的麵貌示人,可旁人看不出來,她卻是能看出來的,一個笨拙的木偶人想要逃跑,沒有那麼簡單,他跑不了那麼快。
雖知危險,心中卻想弄清楚剛才說話那人到底是不是周家二公子,沈幽的目光看向不遠處的酒樓,隨後便快步穿越過人群跑到了那店家門口,不及那店裡打雜的上前詢問便先開口:“吃飯!”
她吼著,然後迅速跑到了樓上,幸好二樓有一桌雅致地擺放在露台,沈幽立刻衝了過去,一腳踏上那桌邊長椅,將半個人都倚到那圍欄外去觀看。
之前買包子的攤位,沒有,再往後看去,沒有,再看,仍然是沒有……不,遠遠看過去,那人群之中赫然而立著的,比旁人寬闊了不少、卻格外堅硬的肩膀,不同人常人的暗黃色“膚色”,那脖頸處露出的木紋……
是周瑾!
他果真來了,周家公子果真是來找她的!
“可惡!”
要追是來不及了,那周公子的身影很快又隱入塵煙之中,幻化於無形,但沈幽的本意也並非是要去追,隻要確定,今日之事,的確是那周瑾不安好心。
這樣詭異的人,如何能嫁——
“竟還想來恐嚇與我,不自量力。”
沈幽顧不上那吃食,統統往桌上一擲,掌心也隨後狠狠拍在那桌麵之上,越想越生氣,不由暗罵道:“畜生……”
“你說的沒錯,他本就不算是人。”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