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玉劍招以快聞名,一會兒的功夫就沒了身影,池程餘隻能憑著他剛才的路線硬著頭皮追過去。好在是順利找到了。池程餘收好劍,把草烏隨便往地上一放,忙跑到沈扶玉身邊,著急不已:“大師兄,怎麼了?”
“無事,”沈扶玉給他笑笑,他方才著急追尋絳月劍的劍息,一時忽略了他倆,難免有幾分歉意,“我方才無意撇下你們,我隻是……”
“嗐,沒事。”池程餘揮了揮手,繼續歡天喜地地跟在沈扶玉身後當小尾巴。
倒是草烏不合時宜地開了口,他的聲音聽起來比之前更虛弱了:“大師兄……等等……你們忘了我啦……”
他一開口,沈扶玉才發覺他的臉色異常蒼白,按理說他恢複平日狀態後麵色不該如此差的。沈扶玉走過去,擔憂地看著他:“師弟,你的臉色怎得如此難看?”
草烏沒說話,隻慘白著一張臉急促呼吸,看著馬上就要咽氣了。
沈扶玉似乎是明白了什麼,他看向池程餘,池程餘縮了縮脖子,巴巴地開口:“興、興許是我禦劍快了些……”
他說完這句話,才像是反應過來什麼似的,驚道:“等等,絳月劍?!”
那是大師兄的另一把劍,據說每次拔劍時紅光大亮,甚至可以壓過天光,宛如一片泛著金光的連綿熾熱的赤霞,旁人多看一眼都會被刺眼的光芒弄得淚流不止。
絳月劍出一寸,人間百裡晚霞。
可惜沈扶玉十八歲那年強行封了劍,至此人間再無這般盛景。
“絳月劍解封了?!”池程餘入派的時候沈扶玉已經封劍了,他隻在旁人的隻言片語中想象過沈扶玉雙手各持一劍的模樣,本以為此生再無緣看見,沒想到這麼快就圓夢了!
“沒有。它碎了,有人在試圖解封它的碎片。”沈扶玉淡聲道。
池程餘一怔。
沈扶玉倒不怕彆人會解封絳月劍,絳月劍碎裂,碎片在被強行震碎的過程中泄出了些許劍息,給了旁人可以解封的假象,但事實是,這個世界上,能解封絳月劍的,隻有沈扶玉一人,旁人再怎麼努力都沒有用,反倒會成為絳月劍的養料。
“絳月劍和清月劍皆出自陰陽靈石,集天地日月之精華,隻是絳月出於靈石背光麵,屬陰靈石,怨氣、陰氣都極強,因而攻擊力也強——那個毒屍的輔助之物,很有可能是絳月劍的碎片。若有絳月劍的幫助,那麼那個毒屍是活人的可能性便不大——活人是無法承受住絳月的陰氣的。”
池程餘感覺沈扶玉的話簡直要形成一個鬼打牆,把他繞死在裡麵,他聽得一知半解,索性不動腦子了:“那我們是要去找絳月劍的碎片,還是去找那個毒屍啊?”
沈扶玉耐心給他解釋:“他倆很有可能在一起。隻是我當時封了絳月劍,無法感知到它的存在。”
絳月劍性子烈,還傲氣,不可能是個陰氣怨氣重的東西它就往上靠,它選擇的必然是最厲害的那一個。
那麼這就有了個疑問——絳月劍為何會選擇這裡?
這兒山路崎嶇,天又黑,沈扶玉走過去接過了草烏,一邊跟他們說著一邊扶著草烏往山上走去。
這山不算高,也因此被許多高山擋住了,才沒讓人輕易發現。用來做土匪或者強盜的窩點再好不過。山腰處,一個荒廢的寨子正無聲地佇立著,原本掛著的旌旗飄落在地,旗杆都折了,最外麵的木門掉了一半,一動一動地,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沈扶玉和池程餘對視一眼,將草烏又推到後者身邊,低聲道:“保護好你三師兄。”
語畢,沈扶玉把清月劍拔出來,走到了最前麵。
寨子也呈現出一種被人暴力摧毀後的頹敗之勢,好幾個岩石壘成的屋子已經坍塌了,到處是散落的家具殘骸,沈扶玉從樹下撿起一本泛黃卷邊的書本來,翻了幾頁,就辨彆了出來這書的用途。
科舉用的書。
是阿戶的。
沈扶玉近乎頃刻間做出了判斷,他站起身,卻感覺有什麼東西僵硬地碰了碰自己的肩膀。
沈扶玉握緊了手裡的劍,朝地上看去——他的影子上懸了一個新的人影,看樣子,是對方的腳碰到了自己的肩膀。
沈扶玉冷靜地分析了一下,又觀察了一下四周,從進了寨子之後池程餘和草烏就同他兵分兩路了,而現在,池程餘正在門口檢查著什麼,看著並沒有什麼危險。
樹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似是有什麼茂密森綠的樹冠中晃動。隱約飄來一股淡淡的、令人反胃的屍臭味。
沈扶玉定了定神,抬頭望去——一張慘白浮腫的臉正朝下看著他,眼珠幾乎要掉出眼眶。
沈扶玉咬了一下舌尖,跳開他的身下,清月劍光一閃,這東西便從樹上栽了下來,黃土煙氣四起,發出了一聲悶響。
它依舊一動不動。
“大師兄?!”這邊的動靜驚擾了池程餘,他擔心地看了過來。
沈扶玉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沒事,叫他彆吵鬨。
池程餘乖乖閉嘴了。
沈扶玉走到那人身邊,興許稱他為屍體更合適。現在是春天,這人已經開始腐化了,腐肉附著在骨頭上,經剛才那一摔,震出來好些蛆蟲,搖搖欲墜的眼球掉了出來,隻留了空蕩蕩的眼眶。看著尤為惡心。
沈扶玉勉強從他的麵部特征與衣著中分辨出來這人是強盜之一。
強盜死了。
是隻有這一個死了,還是全都死了?
沈扶玉撤回手,摩挲了一下指尖,正想仔細搜索一番,忽聽池程餘大喊:“大師兄!”
沈扶玉循聲望去,那邊池程餘已經站在堂屋門口了,眼裡滿是震驚,仿佛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沈扶玉給這副強盜屍體下了一個陣法,這才火速趕去。
草烏站在門口,幽幽地開口:“六師弟,你不要這樣帶著我,我骨頭都要散了。”
池程餘這會兒已沒空回複他,他看見沈扶玉來,忙讓了讓身子。
沈扶玉看見屋內的場景也是一愣,裡麵用草席裹著很多很多的屍體,擺得也整整齊齊的,不像山匪的屋子,倒像是義莊之類的地方。
陰風吹來,屋裡白帷起伏,鬼影綽綽。
沈扶玉心念一聲:“打擾了。”
而後才邁步進去。
他打量了一下這些地方,隻見最中心的位置,不是草席包裹,而是用白布蓋著。很明顯,他的地位要比所有人都高。
沈扶玉輕步走了過去,低聲道:“冒犯了。”
他伸手扯下來那方白布,一張青白色的臉便露了出來,飽經風霜的麵容上皺紋遍生,。
屍身十分乾淨,很明顯是被誰打理過。
沈扶玉眸光微動,又檢查了其他的屍體,也是被打理過的模樣。
他檢查完,又將白布和草席放回原位。
這些人大多年老孱弱,穿著破舊的麻衣,不像是強盜,像是村民。
沈扶玉一轉眸,發現屍身的前麵擺著幾個牌位,很簡單,白紙黑字貼在麥秸稈上,插在蘿卜切出的底座上,烏泱泱地排列在角落裡,大片的白與一列一列的黑,猛一看有些瘮人。
池程餘稀奇道:“他們這是……莫不是阿戶做的?”
雖然與傳言有所衝突,但這樁滅村慘案中,村民死了,強盜沒那好心,隻剩下了一個不知所蹤的阿戶,說不定是這小子良心有那麼一點愧疚,給村民們收了屍呢?
不過這也太怪異了吧?阿戶是這種陰晴不定想幫那邊就幫哪邊的人嗎?池程餘覺得很奇怪。
“看字跡的話,像是阿戶所寫。”沈扶玉回答道,這牌位上的字和那些書本上的字跡簡直一模一樣。他又仔細檢查了一邊這個屋子,沒有什麼特殊的發現。
“我覺得,”池程餘思索了片刻,探出個腦袋來,“是不是阿戶和強盜原本商量的是隻要錢財,但是強盜殺了村民,阿戶生氣,就又把殺了強盜給殺了?”
“他一介書生,如何對抗一寨子的強盜?”沈扶玉聲音溫柔,看向池程餘,似乎是在引導他。
池程餘理所當然道:“不是有絳月劍的相助嘛?”
那可是絳月劍!他大師兄成名的本命劍!說是天下第一劍都不為過。
“普通活人可抵製不住絳月劍的陰氣。”沈扶玉輕聲道。
池程餘努了努嘴:“那就是死人唄。”
他說完便一愣,不可置信道:“阿戶死了?!”
沈扶玉點了點頭:“九成可能。”
不過比起阿戶,他更好奇剩下的強盜都在哪裡。
池程餘震驚不已,這都什麼事啊?村民死了,強盜死了,阿戶也死了!
草烏驀地開口:“師兄,這兒有相斥草的味道。”
相斥草?
草烏話音剛落,沈扶玉就感覺頭頂似乎是有什麼東西,他來不及多想,電光火石間生成了一個結界,將三人保護住。
差一些,相斥草就要落到他的發頂。
結界外,鋪天蓋地的相斥草從上方飄落,像是有人刻意傾倒般。
沈扶玉背後的清月劍不停地顫抖著,發出輕微的錚鳴聲,像是感應到了沈扶玉的危險。
池程餘這時候還有心情分神,他看著沈扶玉的背後的清月劍,唏噓道:“清月劍肯定有劍靈……”就是不知道它在哪裡。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池程餘心頭一震,當即不走神了,老老實實拿出劍準備對抗旁人。
鋪天蓋地的相斥草將整個結界圍得嚴絲合縫,好似形成了一個蠶蛹,將沈扶玉三人隔絕在裡麵。
可惜沒用。
沈扶玉胳膊自肩膀往後,反手握緊劍柄,“唰”地一聲地抽出清月劍,他轉了一下劍,雪白色的劍光隨之而動,劍身定住的那一刻,光與風一並爆炸開來,劍氣帶著無形的威壓以沈扶玉為中心朝四周碾壓而去。劍氣所到之處,相斥草儘數化作齏粉。
他身邊靈氣凜冽、劍氣鋒利,腳尖一點,躍出結界,旁的事物難以近他的身。
沈扶玉挽了個劍花,直指相斥草糾纏的中央,一道劍息氣勢洶洶地飛去。
相斥草不敵清月劍,儘數如潮水般退去,沈扶玉執劍追去。
“大師兄!”池程餘火急火燎地也要跟過去。
沈扶玉斥道:“彆過來!保護好草烏!”
池程餘一頓,不情不願地把腳縮了回來,留在了結界中。
沈扶玉一路追著相斥草而去,跑進了一旁的樹林裡,驀地,相斥草消失了,沈扶玉不敢大意,摩挲了一下指尖,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月色如洗,清亮亮地透過樹葉縫隙撒在地上,留下斑駁破碎的痕跡。樹林裡安靜得很,鼻息間充盈著一股淡淡草木味。
靜謐得不可思議。
沈扶玉左右看了看,無奈地勾了一下唇。
是調虎離山之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