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事休·四(1 / 1)

步蟾宮 花朝六九 4464 字 11個月前

阿戶。

這應該就是那個會元的名字。

沈扶玉安置好草烏,蹲下身去翻阿戶的書籍,都是些科考用的書,書頁磨損十分嚴重,卷了邊,臟兮兮的,看得出來主人確實用功。

驀地,沈扶玉翻動紙張時,一張夾著的紙張倏地飄落了下來,沈扶玉眼疾手快地接住。

紙上寫著:出人頭地,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另一麵則是科考的日期,是冬末春初的時令。

這張紙甚至比那些書都要破舊,想來主人也沒少翻動查看。

不出意料地話,這張紙也是阿戶的。

真奇怪,沈扶玉垂了垂眸,看著手裡的這張紙,阿戶既然寫了下來,說明是把這個作為讀書的誌向的,看得出來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他臨時反悔和強盜勾結殘害村中百姓?

那個讓所有人變成毒屍的相斥草又在其中發揮了什麼樣的作用?

草烏慢吞吞地開了口:“師兄,這山上種有相斥草。”

沈扶玉眸光微動,草烏說話遲一些,反推一下,他想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們應該剛飛過進村前的那座山。

按王心慈所言,這村子並非與世隔絕,隻是山路崎嶇,沒什麼地,村民靠挖草藥為生,故而窮苦。莫非,他們挖的草藥,就是相斥草?

可相斥草是靈草,向來用於修士煉丹所用,沈扶玉並非醫修,不知道這處是否是修士的采購地,但按理來說,修士給的報酬是相當多的,若真是修士采購,這個村子不該如此貧窮才對。

沈扶玉擰了擰眉,總覺得村子、阿戶還有強盜之間的關係實在疑點重重,絕不是傳言那般簡單。

這樁悲劇既是因阿戶而起,那他又在哪裡?整個村子都被屠殺乾淨了,那他們的屍體又是誰收拾的?而今又在哪裡?阿戶若是為了錢的話,那他自己私吞那些銀兩遠走高飛便是,為何要勾結山上的強盜土匪?沈扶玉並不覺得阿戶和他們分贓後拿到的錢財會比私吞的多。

“先去找相斥草。”沈扶玉扶起草烏,下了決定。相斥草畢竟是靈草,說不定能回溯記憶,找出來一些蛛絲馬跡。

兩人先同一無所獲的池程餘會合,三人朝山上禦劍飛去。

相斥草夜間生有劇毒,其毒性在毒草中可列為一等,沈扶玉原本以為尋找它們會花費些功夫,誰料禦劍途中便發覺了——巍峨的山藏匿於黑漆漆的夜中,無聲的寂靜中,閃爍著一片不詳的紫黑色。

沈扶玉和池程餘對視一眼,一前一後地落在了相斥草旁邊的地上。

沈扶玉和草烏並行一劍,他扶著草烏,池程餘落下來便跑過來找他們:“大師兄!這些就是相斥草?”

沈扶玉也不知,他搖了搖頭,謹慎起見,還是叮囑了池程餘不要靠太近。而後他同草烏掌心相對,那個陣法再次出現,草烏的聲音出現在沈扶玉的識海中:“師兄,確實是相斥草。”

“師兄,你不要靠近相斥草,”草烏聲音冷靜,“這草藥毒性極強,即便是觸碰也會染毒。我來。”

沈扶玉擰了擰眉,明顯有些一些擔憂:“你……”

“無妨,”草烏意識到了他想說什麼,波瀾不驚地開口,轉而又說起來眼下的事情,“有我在,這毒傳不到師兄那兒去,待會兒師兄靜下心去回溯這片相斥草的記憶便是。”

沈扶玉心知這是最好的辦法,也不再糾結,溫聲道:“謝謝。”

“師兄若同我說這個,便是生分了彼此。”草烏聲音淡淡,隱約有幾分笑意。

沈扶玉隨之輕笑一聲:“也是。”

他倆說完這話,便開始行動了。

沈扶玉手中靈光暴漲,白光刺目,兩人手心間的法陣驀地變大,逐漸將草烏整個人籠罩住,靈氣卷起來的風扯動著相斥草的莖葉,紫黑色的光搖晃不止。

須臾,草烏轉了轉手腕,兀自走向相斥草群中。

“喂!”池程餘雖然打心底厭煩草烏,覺得對方老是慢吞吞的拖後腿,但也不想他輕易喪命,一看他走過去,登時心都提起來,下意識看向沈扶玉,“大師兄,那草不是有毒來著!”

“是,”沈扶玉平靜地看了他一眼,隻道,“草烏也有毒。”

他能有多毒?再毒能毒過相斥草?

池程餘小聲嘀咕著,提心吊膽地去看草烏——眼前的場景簡直把他嚇得打了個一個激靈——草烏剛走到那個地方,他周圍一圈的相斥草登時枯了一乾二淨,好似被寒冬摧殘過般,死得透透的。

池程餘一下子就忘了自己要說什麼,他的嘴唇不可置信地哆嗦了一下,磕巴了:“這、這麼毒啊……”

他不是個醫修嗎!

怪不得啊。

池程餘眼下再去想草烏說的那句“我自會讓他變成毒屍”,便有了幾分不寒而栗感。

不敢想象,王修遠若是落在草烏手裡得有多慘。

草烏自然不知道池程餘的震驚,他看了眼沈扶玉,俯身下去,將手放在了一株枯死的相斥草上,草綠色的陣法迅速形成,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支撐草烏行動如常的靈力是沈扶玉渡過去的,兩人的識海眼下還是相通的狀態,草烏開回溯陣法的時候,沈扶玉隻覺得麵前耳旁傳來了一陣陰冷的“嘶嘶”聲,身上被數不清的毒蛇纏住,陰冷又粘膩的觸感令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在隻有一瞬間,沈扶玉喘了口氣,便看到了相斥草這邊的記憶回溯。

月黑風高,冬末的寒風吹動著低矮的草木交錯晃動,風聲鼓動,一下又一下地。

夜愈來愈深,遠處走來幾個臃腫的黑影,腰間反射著冰冷的光。沈扶玉仔細分辨了一下,應該是佩戴的刀反射的光。

這幾個臃腫黑影,應該就是那些個強盜了。

天冷,這些個強盜個個全副武裝,連手上都帶著手套。他們矮下身去,不知道是用什麼法子,居然在采摘相斥草。

手套有問題。沈扶玉若有所思,這些強盜不可能有靈力,相斥草更不可能單對他們網開一麵,那麼就是那手套被做了什麼手腳。

他們悶頭乾了一會兒的活,片刻後,有個強盜氣喘籲籲地直起腰來,抱怨道:“老大,你說那官爺要這草做什麼!我看這草邪門得很,它們長起來,一旁的草就不長了!”

“嗨呀,我聽說是國師要的呢……”

“你倆管那麼多事乾什麼呢!上頭的人也是你能說的?娘的就你們這種多嘴的人死得快!”被稱作老大的人給他倆劈頭蓋臉一頓訓。

倆人悶悶地不說話了,低頭繼續采草了。

“不過確實是邪門,”另一個人又道,“白天和夜晚還不一樣,要不是給的錢多,我才不乾呢。”

“行了,”老大製止了他們,“剛來這邊就有這活乾挺不錯了,窮鄉僻壤的,連個人都沒有,搶劫都搶不到,到時候拿了銀票咱就走人。”

一旁的手下皆是嘿嘿一笑,不知是否是想到了錢到賬時的快樂,又悶頭乾活去了。

他們一直采到快天明時才離開。

此後也沒再來過。

回溯結束。草烏從一旁走了過來,他的臉色蒼白得厲害,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師兄。”草烏在識海的聲音已經相當虛弱,慢吞吞走回了沈扶玉的身邊。

“辛苦了。”沈扶玉收回了陣法,草烏便又恢複了遺忘遲緩呆滯的模樣,他腿一軟,便要栽下去。

沈扶玉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

池程餘還記得草烏那恐怖的毒性,一看沈扶玉扶他,魂都要散了,失聲尖叫:“大師兄!”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將那輪椅召出來,扶草烏坐下。

沈扶玉看著麵前的相斥草,若有所思。那群強盜雖然沒說很多,但也透露了不少的信息。首先,他們來采摘相斥草是因為上麵的人吩咐的——也就是官府的人,並且,官府許諾了不少的銀兩。其次,這些強盜是剛來這兒的,似乎並不知道小牛村的存在。而相斥草的存在也毒死了尋常的草藥,不用想,這必然使得依靠采摘草藥為生的小牛村村民的生活更加困難。

沈扶玉將眼下的線索按照時間先後整合了一下,阿戶考上了會元時,強盜剛剛搬來這邊,並不知道小牛村的存在,同時官府給他們做了采摘相斥草的生意,次年春天,阿戶進京趕考,夥同強盜洗劫了小牛村,而今村民的屍體下落不明、強盜和阿戶的行蹤不明。直到這些天,毒屍出現。

強盜們當時決定做完這個生意便離開,但是直到次年春季他們都沒離開,並且傾巢而動去洗劫窮苦的小牛村,想來這樁生意許是黃了。那他們是如何知道小牛村的存在的?答案呼之欲出——阿戶進京趕考,暴露了行蹤。

沈扶玉無意識地撚了撚手指,與傳言截然相反的一個猜測在腦海中形成。

他剛回過神,就看見池程餘正鬼鬼祟祟地湊到草烏的身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碰了一下後者的手背,又火速收了回來。

沈扶玉:“……”

收到沈扶玉的目光,池程餘尷尬地咳了一聲,含糊道:“我、我想看看他還有沒有毒……”

沈扶玉一時無奈,他尚未來得及開口給池程餘解釋草烏平常狀態下是無毒的,空氣中卻倏地傳來了熟悉的劍息,他被封住的那般功力都隨之顫動了一顫。

絳月劍。

沈扶玉目光一凝,來不及思考為什麼會出現絳月劍的劍息,當即禦劍隨著這道劍息而去,頃刻間便飛出好幾裡地。

“大師兄!”池程餘沒想到沈扶玉會突然來那麼一出,他連忙禦劍急匆匆追上去,追到一半,池程餘如遭雷劈,想起了什麼,又慌張地掉了頭回去。

草烏還在原地站著,他的時間還停留在剛結束回溯的時候,慢得要死的語調中透露出幾分焦急:“師兄……那個傳言實在不可靠……”

“哎你這死人!”池程餘叫他氣得氣血翻湧,兩眼發黑,也忘了他身上的劇毒,又生氣又認命地跑下去用一條胳膊夾住他,就跟夾了一個大型枕頭般,草烏頭和腳一並朝下垂著,整個人都成了一座拱橋形,本就蒼白的臉色在池程餘飛速的禦劍中變得更加難看,給人一種下一秒就暈過去的心驚膽戰感。

劍息隻出現了一瞬,還好沈扶玉速度夠快,跟著那道劍息一路衝到了另一座深山腳下。

而此時,絳月劍的氣息又消失了。

絳月劍已經被封印了,能出現這種情況隻有一種可能——有人在試圖解封它。

沈扶玉抬了抬頭,深山藏匿在夜色中,黑壓壓的一片。

他的心底倏地浮現出一個疑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