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事休·六(1 / 1)

步蟾宮 花朝六九 4789 字 11個月前

池程餘奉沈扶玉之名照看草烏,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對草烏身上那毒的恐懼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還是之前的煩躁感。

這個死人!怎麼說話這麼慢!

淨耽誤他和大師兄並肩作戰!

“師兄……”草烏頂著池程餘幽怨的眼神緩緩開口,他的胳膊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來,指向與沈扶玉所去之處相反的方向,“彆過去,相斥草最濃的地方在那邊……”

調虎離山之計!

池程餘愣了一下,他打了個激靈,猛地跳了起來:“你不早說?!”

他話音剛落,沈扶玉便禦劍而來,雪白的衣衫鼓動作響,他聲音平靜,似是一點也不急躁:“程餘,帶上草烏,跟我來。”

“師兄!方才他說那邊才是相斥草最濃的地方!”池程餘聽了沈扶玉的話,忙扯著草烏同自己一並禦劍,追趕上沈扶玉的第一時間便迫不及待地開口告知沈扶玉。

沈扶玉應了一聲,道:“是,那邊許是他們關押阿戶的地方。”

池程餘一怔。

他看了眼一旁淡然禦劍的沈扶玉,對方似乎並不著急,全然一副遊刃有餘的模樣。

池程餘遲疑了一下,詢問道:“師兄……你莫不是已經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隻道:“都是些猜測。”

池程餘:“……”

大師兄猜的,那應該不會有錯吧!

他們談了幾句話的功夫便來到了一處房屋前,這房屋同外麵寨子並無差彆,門沒有關緊,陰森森地掩著。

沈扶玉率先落下去,院內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陰氣最重的地方來源於屋內。

池程餘緊張又興奮地握緊了手裡的劍,拉著草烏跟在沈扶玉的身邊,沈扶玉低聲道:“一會兒,情況一旦有不對的地方,切記要保護好草烏。”

池程餘:“……”

他委屈地看向沈扶玉:“怎麼又是他。”

他出來明明是想和大師兄並肩作戰的!結果不是在保護草烏就是在保護草烏的路上!

沈扶玉對池程餘心裡的那些彎彎繞繞也十分無奈,從他打服池程餘那天起池程餘就黏在他身邊,怎麼說也說不動,他道:“他是你三師兄。”

池程餘不情不願地輕哼一聲,什麼三師兄,他服氣的師兄隻有大師兄啦。

沈扶玉屈指點了點他的腦門,無聲地警告。

池程餘抽了抽鼻子,喪氣地跑到了草烏的身邊,幽幽道:“我知道了。”

都怪這死人!恨他!

沈扶玉眼下也無心教育池程餘對待同門的態度,見他把自己的安排聽進去了,便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麵前的事件上。

他沉了沉氣,推開了麵前的門。

寂靜的夜中,“吱呀”聲顯得格外明顯清晰,隨著這聲,屋內的場景映入眼簾。

儘管早有猜測,但真正看到的一瞬間,沈扶玉難免還是頭皮發麻了一瞬——

屋內的窗戶已經被木條釘死了,全然是一間密不透風的密室,唯一的光源成了開門後泄進來的月光,叫沈扶玉三人一擋,光影也割裂了不少。陰森森的黑影之中,跪了滿屋的人,他們無一不陰惻惻地盯著來人。

這群人的影子同沈扶玉三人的影子混在一起,一並被月光拉長。

“啊!”池程餘冷不丁和他們對上了眼睛,當即被瘮得一個激靈,沒忍住小聲叫了一下。

怎麼這麼多人!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攥緊了手裡的清月劍,謹慎地踱步進去,看得更清晰了些。

這群人已經死了,尚未完全冷卻的體溫說明是剛死不久,眼睛瞪大,眼珠幾乎要掉出來,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著來人,確實是有些駭人。

沈扶玉簡單推了一下,應該是當時他被調虎離山的時候死的。興許是,他在安置村民屍體那屋的時候,這邊的強盜想要呼救,對方怕沈扶玉亂了他的計劃,就設計支開了沈扶玉。

沈扶玉手中的蓄著的靈力並未散去,他又仔細觀察了一下這些人——這些人的眼睛裡分明布滿了恐慌,看得出是害怕至極。

“呀……”那邊池程餘驚叫一聲,小跳著後退幾步,“相斥草!”

沈扶玉當即朝他看去,池程餘給他指了指一個屍體旁邊散落的紫黑色草,又遲疑了一下:“應該是相斥草吧?”

這草被團得不成樣子,又有咀嚼過的痕跡,很難確認是什麼草,不過它既通體紫黑色,又是出現在這兒,多半是相斥草了。

“程餘,”沈扶玉喊了他一聲,“朝後退一下。”

相斥草實在危險,雖然有草烏坐鎮,但草烏的身體是經不住那般消耗的。眼下情況不明,還是小心為上。

“哦。”池程餘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往後退了幾步。

沈扶玉的目光從這些麵孔中挨個看去,從衣著來看,這群人很明顯是強盜。

沈扶玉把這個結論告訴了池程餘,池程餘一怔,旋即道:“他們活該。”

欺男霸女,無惡不作,可不是活該嗎?

“所以,是誰做了這麼一件好事?”池程餘好奇地看著,“怎麼沒有阿戶?”

雖然大師兄總說這事情恐怕另有隱情,但池程餘依舊覺得村子被屠同阿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無論對方是被迫還是主動告知強盜,是有意還是無意,都是鐵板釘釘的背叛。

池程餘最恨背叛之人,人行走天下,唯“忠”一字。

“恐怕,是阿戶殺的他們。”沈扶玉沉默了一下,還是將推測說了出來。

池程餘訝然看向他。

草烏倒是冷不丁地開口了:“師兄,他們所跪的方向,是小牛村的方向……”

他這話進一步論證了沈扶玉的猜測。

沈扶玉又環顧了四周一下,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要先找到阿戶,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絳月劍的碎片應該就在阿戶身上。

得想個辦法引他出來。

沈扶玉垂眸思索片刻,頃刻間拿定了主意,他看了池程餘一眼,池程餘當即直起了身子。說來奇怪,不知是不是他粘得沈扶玉粘得實在太緊了,居然一眼就看出來沈扶玉想做什麼。

他清了清嗓子,儘量讓自己的話語不那麼刻意:“嗨呀,讓這群屍體在這兒待著也沒什麼用處,不若給他們收起來?”

沈扶玉應了一聲,接了話:“可以。”

他話音剛落,手心便起了陣法,雪白的靈力充盈著整間屋子,很明顯是要淨化這裡。

法陣形成的速度很慢,沈扶玉的眼睛卻是緊緊地盯著麵前的屍體們。

驀地,最角落的一個屍體站了起來,他的行動迅速,鋒利的指甲直擊沈扶玉的麵門。

沈扶玉手心的陣法瞬間形成,在他靠過來的一瞬間,陣法將他反過來禁錮住。

他攻擊不成,倒給了其他毒屍攻擊的機會,沈扶玉一轉臉,那群毒屍已經齊刷刷地站了起來,將三人團團圍住。

池程餘摩拳擦掌,興衝衝地看向沈扶玉,就等他的命令了。

沈扶玉對他急躁的性格實在沒有辦法,他無奈地笑了笑,道:“去罷。”

池程餘一笑,氣勢洶洶地執劍鑽入屍堆,他速度極快,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

沈扶玉不急不慢地擴大了法陣,將池程餘打下來的屍體儘數圈在其中。他的目光不停在屍堆中找尋著,試圖能找到特彆的身影。

倏地,沈扶玉的麵門迎來一陣疾風,他錯身躲開,眼神微凝,看見是一條翠綠色的藤蔓。

來了。

沈扶玉手腕一轉,劍氣震蕩,擋住了這條藤蔓的攻擊。

藤蔓見一擊不成,當即分成好幾條,氣勢洶洶地從四麵八方圍堵沈扶玉。沈扶玉一躍而起,橫劍於胸前,在空中轉了個圈,雪白色的劍光繞他一圈,劍息帶著不容反抗的威壓,將各個方向攻來的藤蔓儘數震斷。

藤蔓的攻擊停滯了一下,旋即又如法炮製地衝他壓了過去。

這次的藤蔓更多更密,隱約要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很明顯要把沈扶玉罩在裡麵。沈扶玉將清月劍的劍尖抵在了其中一條藤蔓上,洶湧而刺目的劍光登時自劍尖傾瀉而出,將所有藤蔓掩蓋在其中,靈氣一蕩,所有藤蔓儘數湮滅。

一擊結束,沈扶玉並未收回劍,鋒利的劍鋒上靈氣翻動,帶動著他的衣袍和發絲微卷,他神色淡然,好似隻是隨便拿劍劃拉了一下。

這是無聲的警告。

處於絕對的實力差距下的警告。

藤蔓似乎也看出了自己不敵沈扶玉,不再戀戰,迅速從一旁撤去。

沈扶玉當即拿劍追了過去,那藤蔓似乎是忌憚著什麼,拚命地往回收,沈扶玉麵不改色,手中清月劍發出泠泠的劍光,蓄勢待發。

他追到底,就看見一個人影破開了窗戶,從窗戶外翻了出去。沈扶玉身影比射出去的劍還要快一些,他的身影似乎隻是在黑夜中閃動了幾下,便頃刻間追上了它。沈扶玉騰空而起,衣袍翻飛,落地在了它跑動的前路上,清月劍劈開風,劍尖直指他的麵門。

它逼不得已停了下來。

借著月光,沈扶玉看清了它的長相——這人渾身都被綠色的植物包裹住了,唯有胸腔處破了道口子,裡麵長出的翠綠色的植株中,有一塊宛如紅得近乎滴血的晶瑩剔透的鋒利碎片。

果然,絳月劍碎了。

沈扶玉倒不奇怪,從這個草人瘋狂躲避他的時候他就猜到對方身上有絳月劍的碎片了——即便被封、碎裂成好幾片,他依舊是絳月劍唯一的、不可代替的主人。

絳月劍不敢、不能、更不舍得傷他。

不是藤蔓在忌諱什麼,而是絳月劍在保護沈扶玉。

草人靜靜的臉上纏滿了藤蔓,卻是麵對著沈扶玉的,沈扶玉知道他在看自己,便道:“還請閣下將絳月劍的碎片還給我。”

草人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他往後退了幾步,很明顯是要找機會逃離。

沈扶玉卻是沒有動,半晌,他歎了口氣,輕聲喊道:“阿戶。”

草人身體一僵,似乎沒有想到他會認出來自己似的。

沈扶玉一看他的反應,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可他的心思卻沒有因為猜想成真而輕鬆半分,反倒愈發沉重起來,他沒有撤回劍,劍氣倒是柔和了幾分,他隻道:“絳月劍的陰氣極重,雖會帶來無窮的力量,但久而久之,也會損失你的魂體。最終,你要麼魂飛魄散,要麼被絳月劍反噬乾淨。無論是哪種結局,都沒有再世為人的可能。”

兩人無聲地僵持了一陣,天上的烏雲遮住月亮又散開,良久,草人的藤蔓才漸漸地撤去,露出了舊時少年黢黑怯懦的麵孔,他看著沈扶玉,眼眶竟漸漸發紅濕潤,他的聲音聽來異常沙啞,像是年久的石磨碾壓豆子的發出的聲音:“我合該落得這個下場……”

池程餘處理好了屋裡的毒屍,帶著草烏姍姍來遲,他看看阿戶,識相地沒有說話。他已經看不透這個事件的發展了,想問問沈扶玉,又覺得會打擾他,想問問草烏——那跟白問一點區彆都沒有!隻能抓心撓肺地乾站著看。

沈扶玉聽了他的話,隻是無奈地給他笑了笑,他道:“不要用彆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阿戶。”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我猜,村長不會想看見你這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