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想成大事者,必要有抗壓能力,可窩窩囊囊的桑雀半點沒有。
從雲夢澤酒店出逃的他魂不守舍,躲到馬路邊才意識到自己丟了傘。考慮到身上的襯衫是特意租借的奢侈品,被淋壞了可賠不起,便破天荒地攔了輛出租。
空氣不通的車內空間好賴隔絕了東港惱人的回南天。
靈魂回歸肉|體,桑雀從鴕鳥般的失敗感中生出了強烈的愧疚,鬱悶地按著手機給HR朋友發微信:“邵陽,對不起啊。那個投資被拒絕了,我沒表現好。”
小太陽般的邵陽回複很快:“沒關係啦寶寶,摸摸你!是大佬們沒眼光哈哈哈。”
他們明明同歲,但可能是公司主營耽美戀愛遊戲的關係,邵陽講話總和淘寶客服一樣甜膩。
桑雀關掉已有劃痕的屏幕,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臉,認命般地坐著車朝公司去了。
此時有一輛低調的豪車軋著水迎麵衝過,司機很興奮:“嘿,邁巴赫!”
桑雀不感興趣,連眼皮都不抬。他明明真的很想把那個遊戲做完,為了做出好看的PPT來,甚至一個多月都沒睡好覺,結果幾句話就被無情否決。
我真有那麼差勁嗎……
他感覺自己像顆缺水的植物,快要枯萎掉了。
*
茶室依然清幽。
在英國讀了六年書的陳聿深已經不太習慣東港的生活了,什麼都感覺新鮮。可當他看到哥哥陳聿原陰著臉走到麵前時,早已褪色的涼薄記憶瞬間卷土重來。
大家都說他倆投了個好胎,能給大商人陳恪鳴當兒子。無奈其中不堪,不足為外人道也。
哥哥的生母是陳恪鳴的發妻,似乎因為陳恪鳴出軌,在他七歲時便自殺了。而那“出軌”對象,就是陳聿深的親媽明玫。
不知道是不是老爸覺得對不起正牌老婆的緣故,二十多年了都沒有迎娶明玫的意思,多半也覺得陳聿深不是繼承家業的料,對他比對哥哥溺愛許多。
因為那場死亡,每次陳聿深被哥哥盯著時,都能感受到毫不掩飾的刻骨恨意。其實他並不討厭對方,甚至有些同情,很想證明上一輩的事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可惜陳聿原從來不給機會。
這日也是,他坐下後連口茶都不願意喝,便開門見山:“是爸爸讓我安排你的工作,彆怪我為難你。”
陳聿深見怪不怪地勾了勾嘴角。這哥哥不願意回父母那邊,連見麵都要在外麵才舒服,不為難才怪。
“這家公司有十二年曆史,雖然已經在香港上市,但是收入卻連年跌落,不容樂觀。”陳聿原用手機投給他個文件,“給你一年半的時間,收入增長翻三倍,給股東信心。”
家裡安排的曆練肯定不輕鬆,陳聿深漫不經心地讀過,臉色還是逐漸難看:“你是在惡心我嗎?”
陳聿原反問:“怎麼了,不是你自己說想嘗試IT產業嗎?掌管一家遊戲公司不是剛剛好?”
他雖然這般說著,眼裡卻是十足的嘲弄和鄙夷。
經營遊戲業當然不是問題,問題在於這家叫心跳領域的公司,是專門為女玩家製作純愛戀愛遊戲的。
其產品當然是性與愛的男男結合,而陳聿深酷哥風格的興趣愛好和這毫不沾邊,平日簡直是個綠茶殺手兼浪漫粉碎機,完全無法匹配。
心跳領域,連名字都膩歪……陳聿深暗自煩悶的同時,莫名回想起剛才那個白襯衫就是這裡的職員:也對,那投資機會本來就是易迅集團內部的人才激勵機製。
見弟弟一直垂著眼睫走神,陳聿原掩著厭惡催促:“你不情願的話,就自己去找爸爸說明,我已經儘力安排了。”
“沒有啊,我很樂意。”陳聿深回神,故意笑得溫柔,“甜甜的戀愛嘛,我明白的呀,到時候把哥也做進遊戲裡和玩家們約會,現成的霸總人設,多好。”
事實上當然不可能如此惡搞玩家,但現在惡心一下哥哥挺爽。
陳聿深不等他咒罵自己,痛快起身:“想必你也不願意跟我吃午飯,回見。”
說著他便朝外走去,忍無可忍地拽下領帶,脫下做作的西裝,大步流星地拿著把透明雨傘離門而去。
*
“這個季度績效為什麼是D你心裡清楚吧?”
原畫組的負責人麵無表情地盯著桑雀。
她是個挺有個人風格的知名畫師,但做事雷厲風行,一直都看不上眼前的溫吞下屬。
論年齡桑雀還比組長大些,職級卻天上地下,以至於績效麵談變得格外尷尬。
組長已經習慣桑雀悶不吭聲的態度了:“策劃組投訴了你兩次,你導致部分工作延期,這是很嚴肅的錯誤。”
聞言桑雀實在委屈:“是他們的需求一開始就沒寫清楚,臨近交稿又改了,當時我阻止過……”
組長蹙眉:“為什麼彆人沒出現這種問題?為什麼你出現了問題不第一時間跟主管溝通?”
因為柿子隻會找軟的捏啊,因為我學不會發瘋文學。桑雀輕聲細語:“那天你出差了,我給你留言你沒看,就隻能先答應下來,畢竟策劃部很強勢。”
組長的聲音立刻變得尖利:“所以是我的問題?”
完了,踩到雷區了。桑雀知道繼續申辯也改變不了什麼,隻好垂下頭來任命聽訓。
連番痛罵之後,組長又威脅:“最近公司大領導層有變動,裁員勢在必行,你好自為之!”
明明雨已經停了,桑雀卻瞬間聽到雷如天鼓,轉念想:這事又在情理之中。
他剛入職時公司風頭正盛,而今的遊戲卻已經在排行榜上找不到名字了,換領導不足為奇。加之全行業都在裁員,自己在原畫組年齡大,職級低,人緣又不好……
看來要去找工作了,得趕緊準備下簡曆。
半分鐘之內,常受打擊的桑雀被動地接受了現實。
組長見他一直愣著,態度更不耐煩:“走吧你。”
*
之前的CEO已經卸任了,新的神秘老板還沒到崗,以至於公司內人心惶惶,波濤暗湧,偌大的辦公室鴉雀無聲。
桑雀坐回桌前,終於緩慢而艱難地緩過神來:投資沒要到,工作也快沒了,今天究竟是什麼好日子?
“生日快樂!”
甜甜的問候自身後響起。
桑雀連忙回頭,見是人事部的小姑娘,不由露出笑意:“謝謝。”
HR把福利草莓蛋糕放在他的桌上,立即踩著高跟鞋輕盈地走掉了。這還挺人性化的,可三十歲的生日,也不是很值得慶祝。
走神空檔,旁邊的同事羅傑搭話:“你生日怎麼不早說?”
耽美遊戲的製作者也多是女孩子,他和桑雀屬於遊戲原畫組唯二的兩名男性,可惜並沒有“相依為命”的交情,因為羅傑人過於機靈,總能跟大家打成一片,隻有在需要桑雀做事時才會主動理他,關係不鹹不淡。
桑雀微笑:“沒什麼好說的,又不重要。”
“怎麼能這麼講呢?剛好我送你份大禮。”羅傑眼神狡黠,“之前答應給你介紹帥哥的,晚上帶你去見見。”
桑雀母胎單身,但從小就知道自己喜歡男的,他當然沒有和同事出櫃的必要,但之前羅傑追問過,也沒打算刻意否認。
至於相親之類的提議,隻是對方自說自話罷了。
孤獨的桑雀曾非常渴望愛情,但同誌又沒婚姻和孩子,即便如此還要帶著現實條件去評價彼此,不就和談投資一樣麼?除了被否定的尷尬,什麼都不會得到吧?
見他猶豫,羅傑自顧自地打開手機聯絡:“萬一合適呢,就當交個朋友啦,我幫你約。”
桑雀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冷著臉的組長叫走,安排新的任務去了。
身邊無人,羅傑打字更毫無顧忌了幾分:“王哥,晚上我帶桑雀去,你答應給我的紅包還算數吧?”
“真的?他答應了?”
對方很有興趣。
羅傑抬眼觀察過正被組長喋喋管教的桑雀,心裡鄙夷:到底有什麼人格缺陷?長得像個狐狸精,卻天天夾著尾巴做狗。
他飛快回複:“他很清高的,彆說約,要說談戀愛。不過那他也不見得願意,來撩他的男人不少,乾脆把他灌透了直接睡,嘻嘻。”
“不會給你惹麻煩吧?不是你同事吧?”
羅傑扶了下黑框眼鏡:“不怕,馬上就被開了。到時候斷掉收入窮得叮當響,巴不得能從你那混個三瓜兩棗呢。”
這時桑雀已經鬱悶著走回來了,多半是被安排了不感興趣的工作,也沒心情繼續和羅傑胡扯,帶上耳機便對著屏幕翻找素材。
他正臉明豔,側臉卻因清瘦的骨相而顯得純情,蝶翅般的睫毛下像是藏著霧氣,仿佛不可觸碰,偏又因逆來順受的性格而總招來陰暗的欺負。
是的,羅傑剛入職時也對桑雀含蓄地示過好,不經意就被桑雀以“隻願意和學霸帥哥談”的說法給羞辱到了。
之後他和大部分同事一樣,走不近遲鈍的桑雀,就想搞得他更悲催——能破壞美好的東西有時比擁有更爽快,隻是那種惡劣的爽快,不便宣之於口罷了。
等你被人玩成破抹布,我得好好瞧瞧你羞恥崩潰的表情。羅傑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