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內頃刻間人仰馬翻,吵鬨非凡。桌上的茶具碗筷、瓜子茶點霹靂乓啷地在堂內翻響不停,船客跌落凳子隨著船隻滾來滾去,呼天喊地。
隨予清隻覺自己倒黴透了,耳邊喧囂不止,新換的衣裳也臟了。
出煙洲以來這狂風驟雨便沒停過。這幾日顛得她苦水吐儘,隻今日好些。
才好上沒多久又開始被搗得翻江倒海。
前一刻還是落霞映水一番平和,一眨眼的功夫就黑雲蔽日,形同黑夜,伸手不見五指,且風浪驟起。說不是有妖邪搞怪,隨予清隻覺是妖邪把她的腦子吃了。
船家呼叫著安撫眾人,安撫聲混入驚叫亂罵中更為混亂。
安撫的作用隻道是杯水車薪,無濟無事。
也有腳步聲漸遠向船艙甲板奔去,應是有些修為的人也察覺不妥外出觀望了。
打鬥聲響起,拔劍揮刀,結印鬥法。時有強光映入船艙的昏暗大堂中,船隻劇烈地左搖右晃,料想這番應是一時半會無法結束。
隨予清在昏暗中倒了杯茶,歎了口氣。整日打打殺殺真的有些煩。
打了好一會兒,又一道強光照入艙內,外麵傳來一陣陣慘叫聲。
顯然,是不敵那妖邪了。
艙內吵鬨不止,隨予清高聲說道:“海上的邪祟作亂都是循聲而來,你們不怕死的就繼續叫喚吧。”
眾人立馬停嘴,朝她看去,隻見在一眾亂象中一女子穩坐在角落,桌上絲毫不亂。一室昏暗,雖看不清容貌,周身氣度卻是不凡。
卻又有擔驚受怕的求饒聲紛紛。
“仙君一定要救救我們啊!”
“我還不想死,求仙君救我啊!”
“你們繼續吵,解決完外麵的,邪祟馬上就來解決現在說話的。”隨予清用筷子著混了朱砂的茶水,邊起身向甲板走去,邊不慌不忙說道。
她這個人其實最是小氣,覺得偶爾嚇嚇人也不錯。
那妖邪不知是何物化成的,瞧著約莫有十尺高,外圍籠著一層黑色的霧,飄在船隻數尺外的半空中,讓人看不清它究竟是何模樣。
甲板上已躺下了不少人,看穿著應是船家雇的修士。現在隻剩幾個白衣少年與妖邪苦苦對峙。
現在的修士修的是什麼,怎麼一打就倒。
白衣少年們都已注意到甲板上多了一個女子,拿著一根筷子蘸著茶杯裡的茶水,在不知哪來的白布上寫寫畫畫。
“姑娘,這裡危險,快回去。”
那姑娘抬起滿是病氣的臉,手上動作未停,視線從他們的鞋履處向上移,直直看著他們的衣裳,又在他們中快速掃視一圈,隨後似乎……好像是對他們笑了笑?
然後她又低下頭繼續認真寫寫畫畫。
狂風大浪,妖邪作祟,此情此景,隻讓人覺得這姑娘怕不是撞壞了腦袋。
一個分神,這黑霧妖邪打破陣法,將本就勢弱的少年郎擊倒在甲板上,手中佩劍叮鈴落了一地。
少年郎驚恐,向天發出信號忙爬起來,重新提劍。拿出長老給的護身符,咬著牙打算與這妖邪不死不休。
但來不及催符布陣,黑霧妖邪已蓄勢掀起十餘人高的巨浪至半空,直要將飄搖的船隻掀翻拍碎。
黑霧妖邪得意地發出尖銳的鳴叫聲,聲如鑼鑔毫無章法相擊,令人牙齒發酸。
信號煙花迸射照亮海麵,卻見突然竄出一條約莫一丈長的白綾直直向它飛去,通體符文發出隱隱紅光布滿其上。
巨浪未能落下來,在半空中急急轉向向黑霧妖邪反撲。黑霧一個閃躲飄向高處,尖銳作怪聲更大了,巨浪撲回水中,激起水花迸射,船隻左搖右晃。
“興風作浪真是該死。”隨予清麵無表情看著它,扯回白綾,隨意從腳下踢起一柄劍,禦劍升空。
甲板上一群少年郎被驚得目瞪口呆。
黑雲不再蔽日,孤月已悄然從東邊的海平麵升起。月下人影衣袂翩翩,身姿輕盈,一條白綾舞得凜凜生風。黑霧左移右閃也沒能逃過直直將它攔住的一段白綾。
白綾一端在女子手中,一端將妖邪牢牢捆住,在海麵上不斷被左打右摔,似有舊怨,打得它銳鳴慘叫,毫無招架之力。
激起的陣陣浪潮仿佛不受控製,靈活避開甲板上的少年直入船艙,給大堂內每一個愛聽故事的人都送去了秋末的清涼。
海水澆了一地,牌匾垂簾還在向下嘩啦啦地滴著水。裡麵人人縮在角落瑟瑟發抖卻不敢言語。
他們對付許久未能打下來的妖邪,卻被這位姑娘像是秋風掃落葉般收拾了,這很難不讓他們驚訝,開始回想自己是否在修學時漏掉了什麼。
黑霧長長尖叫一聲,刺得他們忍不住捂上雙耳。那姑娘突然扯著妖邪跌落到甲板上,隻將白綾拋給少年,來不及吩咐,便捂著嘴匆匆跑到船沿,俯下身。
好像是在……是在……吐?
少年郎忙接過白綾齊力製住妖邪。不曾想這群少年仍是不敵,妖邪抓住機會想趁機逃脫,少年被拉得向前撲倒。妖邪來不及得意,周身白綾所畫符文霎時發出豔豔紅光,慘叫一聲又跌回甲板。
少年此時才明白過來,這妖邪先前原是在逗他們玩,沒儘全力。若不是這姑娘出現,估摸著整船人現在都在海裡了。
那姑娘向他們走來,腳步竟看著有些虛浮。隨手拿起先前放在甲板上的茶杯,將融開朱砂的茶水潑向黑霧,妖邪發出滋啦響聲傳出一股惡臭,周身黑霧頓消,縛著白綾扭動尖叫著,終是現出原形來。
原是一條裹著粘液的巨型黑魚。
又見女子順手拿起邊上的筷子,破風一擲,直直將這有成年男子大小的黑魚釘在了甲板上,黑魚雖仍扭動不止卻再無一絲聲音能發出。
隨予清一轉頭,便看見七八個少年郎忙低頭掩去直勾勾的驚訝崇拜眼神。
“你們可有被傷著?”少年看著微笑關切自己姑娘,霎時間都有些不知所措。而且他們竟感覺到了一絲慈愛。
長著一雙丹鳳眼的少年反應過來領著眾人向她拱手行禮,恭敬作答:“我們無大礙,仙君可還好?”
望著少年們向她投來的關切目光,隨予清微笑:“無礙,不過是因為顛簸有些許暈船。你們可是水雲渡餘家弟子?”
其中一個圓臉少年驚奇,“仙君怎知我們是餘家子弟?”他們今日所穿的並非繡有家徽的族服,這素未謀麵的姑娘是如何認出他們的。
隨予清尷尬地咳了咳,“瞧著諸位氣度不凡我便猜是世家子弟,隨意說了一家竟被我猜對了。”也不管少年是否相信她的信口胡謅,她轉開話題:“你們出行怎未見有長老隨行?”
圓臉少年答道:“長老本是與我們同行的,隻是被有些事情耽擱滯留在煙洲,我們腳程慢便讓我們先行。”
誰曾想這安靜了數十年的煙洲水域竟有這樣的妖邪出沒,若不是這位仙君出手,隻怕他們是無緣再踏上地麵了。
鳳眼少年又向她作揖道:“在下餘蘭敏,是水雲渡餘家弟子,不知姑娘是哪家仙君?日後我們定帶禮登門答謝姑娘今日的救命之恩。”
想到水雲渡的熟人,隨予清忙拒絕道:“無須多禮,如今我正遊曆四海,所居無定處。隻你們日後出門須多加注意,讓長輩跟隨。”
隨予清又馬上扶額做出頭暈的姿態告辭道:“你們將這妖收了吧,我先回去了。”不等對麵回答,她便揮了揮手如風走遠了。
少年們挽回的話才到嘴邊,她已消失不見。來去匆匆,隻留下少年與拍著尾的魚妖在海風中。
次日,船抵岸,船客爭先恐後上岸四散,實在是昨夜的情景太過於駭人聽聞,隻想與這晦氣的船再也不見。
昨夜看到信號匆匆趕到的餘家長老正與蘭敏等弟子候在岸邊,仔細看著下船的眾人,紅肥綠瘦卻沒有他們所找之人。
“你們昨夜可是真看清楚了那姑娘的長相了?”
船上已再無客上岸。
他們怎會忘記那女仙君。實在是月下一身白衣烈烈,氣定神閒三除五下解決妖邪的氣度讓人不敢忘卻。
餘祁捋著長須,歎了一口氣。雖說禮不可廢,但人家避著他們,找不著人也是無法當麵答謝。若是可以,餘祁是十分想與這姑娘切磋探討一番,那披帛上所畫符咒實在是頗具故人遺風。
罷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