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爸爸術後的第二天一早，開完交班會後楊柳就帶著吳哲於慧去了ICU監護室。於媽媽正在外麵排隊，手裡拿著保溫桶，是她早上起來做的。

楊柳和吳哲先去看前天主動脈夾層的那個孕婦，孕婦恢複的挺好，今天可以轉入普通病房了。

於慧直接去找爸爸。

於爸爸睜開了眼睛，看見於慧後，弱弱的叫了一聲：“慧慧。”

於慧一下子就哭了，趴在於爸爸身邊問道：“爸，你感覺怎麼樣？”

於爸爸說道：“好，心臟不疼了，不過就是刀口疼，疼的我睡不好。”

於慧安慰道：“爸，你挺一挺，做完手術都是要疼的，以後會好的。”

於爸爸問道：“你媽呢？”

“我媽一會兒就進來了，早上還給你做了小米粥。”

於爸爸歎口氣：“可把你媽嚇壞了，我暈倒後她急的不行，找鄰居用拖拉機把我送去醫院。”

這時楊柳過來了，用聽診器聽了聽於爸爸的心肺功能：“沒有雜音，恢複的還可以。”

吳哲看著躺在病床上的於爸爸，六十歲的年紀，麵相蒼老，有可能還不到六十歲。臉上布滿褶皺，皮膚暗黃粗糙，手上多處皸裂，那是常年乾活留下來的痕跡。

不過眉眼之間有於慧的影子，尤其是那雙眼睛，藏著彆人看不到的精明。其實於慧長的還可以，長相高冷，不是那種好看類型，不過很耐看，看著看著就習慣了。

楊柳還有工作，就帶著吳哲先走了。

這時於媽媽進來了，身上穿著隔離衣，帶著口罩，一下子撲到老伴床前，哭天抹淚的難以自製。

哭聲引來了醫生的注意，不過看到是於慧的家人後，便沒說什麼。

於慧趕緊捂住媽媽的嘴：“媽，你小點聲，這樣會吵到人家的。”

於媽媽這才止住了哭聲。

於爸爸恨鐵不成鋼的說道：“哭什麼哭，也不怕彆人笑話？我這不還沒死嗎。”

於慧不能在這裡久待，和於爸爸打了聲招呼後就走了。

於媽媽看過老伴之後沒地方去，於慧又走不開送她回家，便把她安排在宿舍，等晚上下班後和媽媽一起回家。

中午吃飯時，於慧又帶著媽媽去食堂吃飯。於媽媽一輩子待在小縣城的農村裡，沒見過大城市的發展，見什麼都充滿新奇。

“慧慧，你們食堂也太豪華了，吃一頓飯要多少錢啊？”

於慧帶著媽媽挨個檔口看過去，“媽，一個食堂而已，有什麼豪華的？你用錯詞了。”

於媽媽最後選擇吃盒飯，不過心裡直打鼓，盒飯會不會太貴了？哎呀，要一碗麵好了。

於慧也吃盒飯，母女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吃飯。

“慧慧，盒飯多少錢啊？”

於慧給她夾了一塊紅燒肉：“沒多少錢，我有飯卡，很便宜。”

於媽媽稍稍放了心：“大城市什麼東西都貴，你爸爸做手術花了不少錢，咱們還是省點比較好。還有你的兩個侄子，現在上學都要用錢，以後還要結婚娶媳婦的。你的兩個哥哥沒本事，隻能在外地做一些苦力，以後還是要靠我和你爸爸的。”

於慧聽著媽媽的喋喋不休，忍不住打斷道：“媽，等到我侄子結婚你都多大歲數了？還指你？不是還有我哥跟嫂子嗎，他們總會管的。”

於媽媽急了，放下筷子說道：“哎呀，你這個沒良心的，你的哥哥們供你上學讀書花了多少錢呀，你怎麼能這樣說呢？我看你現在就是覺得自己有能耐了，在大醫院上班，瞧不起我們這些鄉下人了。”

於慧吃飯的動作停住，一口飯含在嘴裡咽不下去：“媽，我從來的沒有那樣想過，你放心，隻要我有本事就不會不管侄子們的。”

於媽媽重新拿起筷子，點了點她：“你最好記住你說的話。”

於慧重新咀嚼嘴裡的食物，一抬頭，就看到吳哲站在於媽媽的身後。糟了，她和媽媽的對話不會讓他聽了去吧？

吳哲站在過道上，不知該不該過去。本來他看到於慧是想找她一起吃飯的，卻沒想到聽到了彆人家的隱私。

吳哲還是走了過去，坐在了於慧旁邊。

於慧臉上的尷尬還在，她沒有打招呼，而是低著頭吃飯，這樣可以緩解一下尷尬。

於媽媽看到吳哲來了，笑著打招呼：“是小吳醫生啊，昨天真是謝謝你了，還親自送我們母女兩個回家。”

吳哲笑了笑：“不用客氣阿姨，我隻是順路而已。”

於慧忍不住抬頭看他一眼，他明明住在與她相反的方向，卻說順路。

吳哲也看向她，於慧迅速的轉回目光，低頭吃飯。

於媽媽看著低頭吃飯的女兒，忍不住念道：“慧慧，彆光顧著工作，也應該考慮一下個人問題，你今年都三十一了，該結婚了，我聽說女人超過三十生孩子屬於高齡產婦，我看你趕緊找一個，最好明年就生。”

吳哲一口飯卡在喉嚨裡，差點噎到。

於慧簡直沒臉了，況且還是在外人麵前。

“媽，你不要一見到我就說這個，現在爸爸還躺在ICU裡，你應該多關心關心他才對。”

於媽媽恨鐵不成剛，語氣重了些：“我關心你爸爸的同時也不耽誤操心你的終身大事！你看你妹妹，比你小好幾歲，孩子都上小學了。我真是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人家小姑娘都知道處個對象，你呢，就知道學習學習學習，都把自己學傻了。”

吳哲憋笑憋的難受，隻能把腦袋埋的更低，差點趴在餐盤上吃飯了。

於慧深呼一口氣，隱忍的說道：“媽，你能不能彆當著我同事的麵說這個，算我求你。”

於媽媽煩躁的說了一句：“好了好了，你的事我懶得在管。”然後看向吳哲，“小吳醫生多大了？”

吳哲沒想到話題轉到了他身上，一時愣住，隨後回道：“阿姨，我三十。”

於媽媽眼裡的光瞬間破滅：“才三十，比我們家慧慧還要小一歲。”然後又問道，“有對象了嗎？”

於慧簡直無語，剛剛媽媽還說以後懶得管她的事，這轉眼又給她瞎張羅對象。

“媽，人家吳哲有喜歡的人。”這個她是聽科裡的同事們說的，好像吳哲喜歡了人家幾年，不過一直沒追到手。

吳哲尷尬的笑笑，沒說話。

於慧也不在說話，她怕在跟媽媽交流下去，會脾胃失調。

於慧吃飯很乾淨，每次都會把餐盤裡的食物吃光，就像現在一樣，連一根短短的粉條也夾起來吃掉。吳哲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的餐盤，邊上挑出來一小堆不愛吃的配菜，幾乎每頓都剩，因為這個楊柳說過他好幾回。

自從楊柳跟他說過於慧的事後，他多多少少關注她一些。於慧平時生活節儉，幾乎就那幾套衣服換著穿，衣服質量一看就是地下賣的那種便宜貨。而且也沒見她畫過妝，最起碼口紅要塗的吧，首飾什麼的更是沒有。發型永遠是千篇一律的高馬尾，用黑頭繩紮著。

總之一句話：這女人簡直太淡了，就像白開水一樣淡。

到了下班點，於慧準時下班，不過在走之前又去了一趟ICU，現在於爸爸除了不願意待在這裡以外，生命體征一直很穩定。

吳哲跟她的排班幾乎一致，她上班，他也上班，她休息，他也休息，就連值夜班都是一起。

吳哲把車開出醫院後，就看到正在前麵走的於慧和於媽媽，她們沒有打車，而是選擇去前邊的站點坐公交回家。她真的很節儉，一分錢都舍不得花。聽說於爸爸做手術花了不少錢，幾乎花光了家底。而於慧博士畢業沒兩年，攢的錢不多，好像都拿出來給於爸爸交住院費了。

吳哲抿抿唇，心裡不是滋味。

於爸爸轉入到普通病房，四人間的，空間有點擠，不如兩人間寬敞。

於媽媽閒太貴，直說住一宿要好幾十塊錢呢。

於慧忍不住說道：“現在就不要計較太多了，隻要我爸健健康康的就好。”

早上於媽媽已經做好飯了，用保溫桶裝著，於爸爸從監護室裡出來後，於慧親自喂他吃飯。

於爸爸餓了，吃相不好看，甚至湯汁溢出唇。

於慧看到了連忙抽出紙巾，邊給於爸爸擦嘴邊笑道：“慢點吃。”

楊柳和吳哲正在查房，正好來到了於爸爸所在的病房。於慧臉上的笑意還來不及收回，下意識的看向門口。

她的笑很溫柔，和她平時的高冷姿態不匹配，真的難以想象，原來於慧笑起來這麼好看。

吳哲看她一眼便收回目光，挨個給病人做體格檢查。

中午的時候，於慧去食堂買飯，然後回到病房和爸媽一起吃飯。隔壁床看到於爸爸的女兒就是這裡的醫生後，還挺羨慕，說了很多的恭維話，聽的夫妻倆高興不已。

吃完飯後，吳哲和楊柳一起來了，手裡還拎著水果和營養品。於慧頗不好意思，今天來了好幾個同事，也都買了東西，大家真的很關心她。

吳哲買了好幾罐的蛋白粉，這個東西貴，而於慧現在兜裡沒錢，還是他幫忙買吧。

於爸爸靠坐在病床上，一個勁兒的感謝吳哲和楊柳，於媽媽也是，竟然感動到落淚。

楊柳還要去休息，沒有過多打擾，待了一會兒就走了，吳哲跟他一起走。

於慧送他們到門口，她對吳哲低低的說道：“謝謝你。”

吳哲看了她一眼，那低眉順眼的模樣，像個小媳婦似的聽話。

他笑了笑，轉身走了。

下午的時候護士過來給於爸爸打針，是吳悅悅來的。於慧看著她道謝：“謝謝吳護士了。”

吳悅悅把輸液帶掛在輸液架上，笑道：“於醫生不用客氣，這是我的本職工作而已。”弄好一切後站起身，看著於慧說道，“其實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

於慧直接問道：“什麼忙？我能幫的一定幫你。”

吳悅悅笑的開懷：“我不是馬上要結婚了嗎，現在還缺個伴娘，於醫生可不可以當我的伴娘啊？”

這個……

於慧猶豫：“可是我比你大，當你的伴娘不好吧？”

“沒關係，我不在乎那個。那我們說好了，等到那天你一定要當我的伴娘。”

眼看著於慧還在猶豫，坐在病床上的於媽媽說道：“讓你去你就去，多去見見世麵，彆總一個人待著。”

於爸爸也同意女兒當伴娘，

於慧笑著點頭：“嗯，好吧。”

等吳悅悅走後，於媽媽問道：“她和小吳醫生都姓吳，長的也很像，不會是親戚吧？”

於慧解釋道：“他們是一家人，當然長的像。”

其實於慧很不想去，她不喜歡熱鬨的地方，就像過年那幾天科裡聚會，她就沒去。

晚上於慧值夜班，便讓於媽媽回她租住的地方，晚上她陪床。

於慧還有工作，不過時不時的會去病房看一眼於爸爸，於爸爸很好護理，不到九點就睡著了。

吳哲和她一起在辦公室裡忙著，心外的患者一直人滿為患，他們每天有乾不完的活，從病人的接診開始一直到術後出院，每個環節都要記錄在冊，然後歸檔。

辦公室裡的燈光太亮，於慧嫌晃眼睛，便關了幾盞燈，隻留下幾盞小燈。

吳哲忙完了，靠在椅背上伸了個懶腰。此時已是半夜，肚子叫囂的難受，提醒著主人應該給身體補充能量了。

吳哲看向對麵的於慧，問道：“是不是老樣子？”

於慧搖搖頭：“不吃了，經常吃泡麵早吃夠了，我現在寧可不吃飯。”

不吃飯怎麼行！吳哲拿出手機扒拉著：“那我點個外賣吧，你想吃什麼，我給你點。”

於慧放下手中的工作，也拿出手機：“還是我來吧，你已經給我家花了太多的錢，就當我回請你了。”

吳哲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繼續扒拉手機，他沒有讓女人請吃飯的習慣。再說就千八百塊錢而已，也沒有太多錢吧！

吳哲點了牛肉拌飯，“好了，我已經點完了。”這女人應該不挑食，牛肉拌飯應該吃的吧。

於慧放下手機，無奈道：“好吧，那下次我在請你吃飯。”

半夜送餐速度很快，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吳哲已經提前等在住院部的樓下，不多時就拎著兩份外賣上來。

牛肉拌飯真的很好吃，於慧很愛吃，她以前沒吃過，因為一份飯要二三十塊錢，她舍不得買。

不大一會兒，一份牛肉拌飯就被於慧吃光了，盒子裡連個大米粒都沒剩。吳哲也發揮光盤行動，跟於慧一樣吃光光。

吃飽喝足後，人就開始犯困，於慧趴在桌子上打盹，不過睡的不安穩，好像做了什麼噩夢一樣，大叫了一聲“爸爸”，然後瞬間驚醒。

吳哲嚇壞了，趕緊跑到她身邊，摸著她的頭安慰道：“沒事沒事，隻是個夢而已。”

於慧後知後覺才發現是夢，驚的她出了一身的冷汗，而且身體不停的哆嗦。

她抬頭看著吳哲說道：“我剛才夢見我爸爸離開我了。”邊說邊流眼淚。

吳哲低頭看著她，那梨花帶雨的模樣讓他升起了一絲保護欲。這一刻的於慧是脆弱的，他從來都沒見過，好像自從她爸爸生病後，她就一圈一圈的卸下偽裝，把內心的脆弱展現的淋漓儘致。

現在的於慧在他麵前很真實，不是曾經那個高傲不可攀的於醫生了。

吳哲的另一隻手也扶上她的腦袋，軟著嗓音說道：“你爸爸好端端在病房裡睡覺呢，你不要自己嚇自己了。”

於慧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這兩天所有的堅強在這一刻土崩瓦解，她太累太累了，她真的很需要這樣的關心與溫暖。

伸出雙手抱住吳哲的腰，把臉埋在他懷裡哭的昏天暗地。

吳哲沒有打擾她，可能她現在很需要這樣的釋放，哭過之後就好了，哭過之後她就還是那個堅強的於醫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