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須蓉醒來時陳秀月已經出門了,臨走時還特意囑咐須光啟不要吵醒她。
雨後初晴的早晨,空氣都是氤氳潮濕的,須蓉推開窗戶,隻見須光啟瘦小的蹲在院子裡的泥坑前挖泥巴。
“姐。”須光啟見她醒了,瞬間喜笑顏開奮力的邁著小短腿兒跑進了屋,勤快的掀開鍋蓋兒,將清米湯和月如一日的水煮野菜捧到炕前:“姐,還熱著!”
須蓉看去,放在炕上的說是清米湯,但裡麵也就幾粒米,與水無異。
須啟光瘦的臉頰都凹進去了像個小僵屍一樣,咧嘴笑時眼睛亮晶晶的。
“你吃了嗎?”須蓉下炕去洗臉,發現缸裡原本到底的水又被填滿了。不肖想,便知道是陳秀月早起挑的。
“嗯!”須光啟雙手背後,乖巧而肯定的點了點頭。隻是沒吃多少,這也算不上撒謊。
“娘呢?”洗好手須蓉坐在炕前問。
“娘又去鎮上找活兒了。”須光啟捧著小臉乖乖的說道。
須蓉點點頭,將目光從他的臉上,然後目光轉移到他空蕩蕩的肚子上:“走,姐帶你弄吃的去。”
“啊?”須光啟的眼睛又亮了起來。
昨天須蓉琢磨了一晚,也沒找到有什麼立刻暴富的法子,倒是想起上輩子為了籠絡軍心,和那群武將喝酒談心時聊到的話:
“出征在外,糧草不濟時我們什麼都吃。”
“夏天的蠶,竹節蟲,蜻蜓,螞蚱,青蛙哦還有蛇,得什麼吃什麼,還挺香的嘞。”
“蛇很好抓,拿棍子一挑就爬上來,捏住七寸開膛去除蛇膽,穿在棍子上烤著可香。”
想到就乾,須蓉拉著須光啟,一人拿著一根棍子就去了後山。
一路上,二人逢草就打,走的小心翼翼。開始須光啟還興致勃勃的,半晌後,須光啟看著須蓉手裡被開膛的蛇,和須蓉冷靜的眼,笑容消失了:“姐姐,村裡的人說過,蛇不能吃,會被蛇仙報複的。”
須蓉找個小溪,將蛇肉放在一旁,一麵洗手一麵漫不經心的說:“天大地大,都沒有我弟餓肚子的事大。”
須光啟:其實我寧願餓肚子。
且不論須蓉找的那些妖魔鬼怪好不好吃,之後的十多天裡,單靠著這些,用蛇內臟釣上來的魚果脯,娘仨的肚子就比之前鼓多了,連帶著臉色也看起來好了不少。
陳秀月經過堅持不懈的努力,也終於在鎮上找到了一戶洗衣服的夥計,單靠打零工賺得一些碎錢,日子總算好了一點點。
盛夏過後便是秋,天氣開始慢慢轉涼。還沒有人來收天麻,須蓉這個有過上一輩子經曆的人,仍然沒能讓家庭富裕起來。於是她得空便帶著須光啟走著去城裡的藥鋪探口風,順便也看看城裡的時興物件。
姐弟二人穿著底子快磨成紙的鞋,走了足足小半天,相比於鄉下的裡看不完的山溝,城裡挑著扁擔的商販迎來送往,絡繹不絕,煞是熱鬨。原本腳掌被磨的生疼的須光啟,一時被這些熱鬨看花了眼,有好幾次險些忘了跟緊須蓉。
須蓉帶著須光啟走過一條條小巷,終於在一處藥鋪前停了下來。
仁和藥鋪。
她仰頭看著灰色的牌匾上四個燙金大字,帶著須光啟在外麵端詳了一會兒。
應當是兩年後的春天,她為人送信物叫人擺了一道,被一刀刺中了肩胛骨,當時血流不止的暈在了柳兒巷裡,剛好碰上了易金櫃兒,給她撿回一條命。
“姐,你咋啦?”須蓉看見須光啟曲著鼻子搖晃她的手,眨巴著眼睛不解的看她,原來是她晃神兒了,須蓉彈了須光啟那光溜溜的小腦門兒一下,毫不猶豫的跨進了門檻。
仁和藥鋪是個門麵不大的小藥鋪,由於采光不好藥鋪內看著同旁的比有些暗暗的,好在店鋪內櫃子用物擺放有致,麵兒多一絲雜物廢物都無,一眼望去倒也十分整潔雅致。由於這是個小藥鋪,來光顧的大多數都是平頭百姓,故而須蓉和須光啟姐弟二人這一身恍若乞討的裝扮進來時,易金櫃兒也沒有太多的驚訝。
“兩位小客觀,來買什麼藥?”易金櫃兒放下手裡的稱,和藹的問到,隨著說話開口之間,易金櫃兒的上顎鑲的金牙若有似無。
上一輩子須蓉被他救過後沒多久就去京城再沒見過他,如今再見,已是隔世,她不由得有些感慨。
易金櫃兒之見這小姑娘沒說話,以為是被彆的店家驅趕多了緊張了,不由得又喊了一聲:“小姑娘?”
須蓉被他的大金牙晃的有些辣眼睛,但唇邊難得的露出一絲笑意:“你這邊收天麻麼?”
天麻?
易老板笑容收斂,仔細的在腦海裡想了想,上百種藥材本名兒、俗名兒都沒有叫天麻的。他微微搖了搖頭又問道:“管什麼症狀的?”
“平抑肝陽、祛風通絡之功效。”其實還有彆的,但是年頭太久她著實記不住了。
易老板又想了想,最終肯定的搖了搖頭:“沒有。”
須蓉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她從口袋裡拿出一塊洗的發灰的破抹布:“這是我家的地址,哪日老板若聽說了,可以來找我拿。”
易金櫃兒看著須蓉正色的樣子,伸手接過。那塊布料明顯是從衣服上撕下來的,是窮苦人慣穿的布料,最是便宜。料子粗糙,表麵被洗的毛躁,上麵清晰又工整的寫下了她家的住址。
看著一高一矮、弟弟衣褲子撕掉塊兒腿兒,姐姐衣服缺半個角兒的相攜的背影,易老板無奈的搖搖頭,將布頭放在了抽屜裡。
這兩年地的收成都不好,彆說瘦成這樣的孩子,便是餓死的也有不少。
出了仁和藥鋪,須蓉又攜著須光啟陸續去了彆的藥鋪,都被人所驅趕。同仁藥鋪的小廝更是將二人拎著領子丟了出來:“滾,下次彆叫我看見你們。”
小廝狠狠看著跌在地上的姐弟二人,嫌晦氣的擦了擦手,還吐了口唾沫,這才解氣似得回屋去。
須光啟人小體輕,一股腦的從地上爬起來,身上臉上都是土的跑去摟住須蓉的胳膊,眼汪汪的看著須蓉:“姐...”
須蓉抖了抖帽子上的土。她是經曆過兩世的人,當然知道須光啟是覺得沒有麵子,受了侮辱。但是他懂事早,哪怕眼淚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了,也不願開口和自己抱怨。
看著須光啟倔強的樣子,不大溫柔的擦乾了他的眼淚:“拍一拍身上的土。”
須光啟揉了揉冒淚的眼眶,照做了。
待身上拍乾淨了,須蓉才拉著他繼續沿著集市上走。沿街的集市很熱鬨,為了生計,來往匆忙,沒人注意姐弟二人在說什麼。
“你覺得把我們丟出來的那個小廝怎麼樣?”就像最尋常的談話一般,須蓉用很尋常的口吻問道。
須光啟的緊抿著嘴巴,似是一肚子的惡評都要憋不住了,但最後紅著眼眶,瞪大了眼睛,說出來的也就乾巴巴的幾個字:“他不怎麼樣、”
須蓉看著弟弟那彆扭的樣子,就像是翻版的娘親,覺得有些好笑,但知道現在是教育孩子的時候,所以正色的與他討論道:“他何止是不怎麼樣,你瞧他衣著簡陋,肚子癟瘦便可見他家裡的日子過得和我們也差不許多。他之所以趾高氣昂的趕我們出來,無非是狗仗人勢罷了。”須蓉的語速很慢的娓娓道來。
須光啟呐呐的張了張嘴,最後自卑的說:“但他是藥店的學徒。”
“風水輪流轉,今日運氣好的是他,怎知日後就不能是你。”須蓉說到這裡,腳步停了下來。人群來去匆匆,她蹲下身子和須光啟目光相對:“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每個藥店去問天麻嗎?”
須光啟被須蓉堅定的目光吸引了,他鼻子紅紅的點點頭:“你想要賣掉藥草,賺錢讓我和母親吃飽。”
須蓉欣慰的點點頭,眼睛亮亮的看著他:“對。”可隨後她的語速低沉了幾分:“為了讓你和娘親吃飽,那種宵小之輩算個什麼東西,就算再來十個又有何妨?終有一日,我們會讓他高攀不起。”
須光啟有些被這一番話震撼到了。從小時父親離開一家人的生計都掌握在偏心的奶奶手裡,他被奶奶欺負、二嬸欺負。後來搬了出來家中窮,他被村裡的孩子看不起。所有的人都打壓他,姐姐也向來沒空理他,可今天姐姐和他說的話,卻讓他受到了莫大的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