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城南,千佛山下。
張家玉和鐘性樸卷縮身體,躲在一個角落裡。
昨夜送走陳豹之後,鐘性樸知道再不離開濟南,小命必將不保。於是,他命人打開府衙大門,四處高掛燈籠。幾人偽裝成仆役,從小門出了府衙。
白日裡,都司衙門派了差事,要府衙準備飯食,天亮前送到城外。幾人便混雜在送飯食的民夫裡,一起出了城,來到千佛山下。出城之時,張家玉與熊文舉商量去尋定王,待天明之時,卻不見熊文舉蹤影。
張家玉、鐘性樸遠遠看見一群兵丁在地上翻找,三三兩兩,吵吵嚷嚷。雖不知所為何事,但不用想,必定與定王有關。
陳豹走後,他們的心一直七上八下,擔心陳豹是否將消息及時送出去,定王是否逃過此劫。
二人想辦法湊近一些,就見地上橫七豎八,躺著許多屍體,看衣著有高苑鄉勇,也有濟南衛兵丁。天上蒼蠅四處亂飛,一群野狗拖拽著屍體,撕咬著碎肉,血肉模糊,臭氣熏天,令人作嘔。戰鬥如此慘烈,定王還能逃出生天嗎?
待至午後,濟南衛兵丁撤離,二人捂著口鼻到了現地。大部分屍體被掩埋。高苑鄉勇的屍體,粗略數數有六七十具,擺成一排,都被割去頭顱。幸運的是,沒有見到不忍言之事。
土路旁的一顆枯樹上,老鴉站立枝頭,一聲聲呱叫,讓人心生煩躁。
二人擦拭乾淨眼淚,對這些勇士的屍體連連告罪,相互攙扶,踉蹌往高苑而去。
臨清城軍營。
天色漸黑。張國勳等人正欲散去。
親兵進來稟報:“將軍,淩知州今晚宴請貴客,請標營千戶以上武官,前往稅監衙署赴宴。”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沒有吱聲。
張國勳思忖著,那個什麼三皇子來臨清,淩知州要設宴款待也是情理之中。正好去會會那個毛頭小子,稱稱有幾斤幾兩。他“啪”一拍桌子,站起身來,“走,一起去。”
眾人來到稅監衙署。其他武將已在門口等候,見張國勳過來,便拱手施禮,跟著一起進了大門。
進了二進院,一幫衙役攔在門口,“淩大人吩咐,今晚宴請貴客,請各位卸下刀甲入內。”
幾個武將一聽,有些不情不願,吵吵嚷嚷起來。張國勳想著大事未定,凡事還得穩妥謹慎,二話不說,解下佩刀交給衙役。其他武官雖有不情願,但也依次卸下腰刀。
進了正廳,隻見淩知州坐在主位,次位坐著一個三十來歲的讀書人。此人很麵生,不知來曆。
張國勳四周打量,正廳內除標營幾名參將千戶,再無其他客人,沒有見到薛通判說的那個毛頭小子,也沒有見到薛通判。
丫鬟侍女來回穿梭,將雞鴨魚肉,山珍海味,瓜果蔬菜,一道道酒菜端了上來。
淩知州招呼眾人都坐下,向眾人介紹,“這位是張先生,與本官是舊相識,才從德州而來。今日略備薄酒,一來為張先生接風洗塵,二來各位將軍連日練兵辛苦,多有操勞,喝杯水酒解解乏,三來張先生從德州帶來喜訊,等會說於爾等聽,都高興高興。”
“淩大人,為何不見薛通判?”
以前薛通判與淩知州總是形影不離。今夜知州大人宴請貴客,薛通判缺席不至,有些不同尋常。張國勳隱隱覺得有不安,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張將軍莫急,薛通判有要務處置,稍後便來。來來來,諸位先滿飲此杯!”
張國勳不好再追問下去,也和眾人一樣,舉起酒杯,一飲而儘。
酒入舌出,房屋裡壓抑的氣氛逐漸活躍,幾位武官開始推杯換盞起來。
就在眾人酒酣耳熱之際,淩知州站了起來,“諸位,諸位,且慢些飲酒,我與諸位說件高興的事。”
熱鬨的房屋,頓時安靜了下來。眾人都放下酒杯碗筷,看著淩知州。
“張先生原在錦衣衛任職,與德州的謝閣老交厚。張先生路過德州時,知淩某在臨清,為淩某謀了一樁富貴。”
淩知州一番話,聽得大夥目瞪口呆,都想知道是什麼富貴。“謝閣老說,隻要我歸順滿清,許我濟南知府之位。諸位若與我同去,亦有好前程。諸位以為如何啊?”
“諸位出來當兵吃糧,不就是謀個富貴嗎?在下與謝閣老在京中相識,謝閣老如今與德州的韃子旗主大人有交情。諸位如有意,看在淩知州的麵子上,在下可在謝閣老麵前美言幾句。”
參將高騰雲猛地站了起來,毫不客氣地道:“知州大人飽讀聖賢書,知道忠義二字如何解嗎?爾等還知道禮義廉恥嗎?要降爾等降,高某不降。”
千戶黃平也站了起來,“黃某也不降。大丈夫頂天立地,真刀真槍得來的富貴才榮耀。靠卑躬屈膝,出賣祖宗換來的富貴,黃某看不上。”
說罷,二人摔杯推門離去。
淩駧朝張怡遞了個顏色,張怡會意,跟了上去。廳內,眾人麵麵相覷。
淩駧扶著桌子站了起來,似有點微醉,“那二人就是無知匹夫,還有沒有人要與他們一起離去的?有沒有?”
眾人無語。
“好”,淩駧舉起酒杯,“留下來就是好兄弟,今後我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同飲了此杯。”
張國勳總覺得有些不真實。但來不及多想,見眾人站起來飲酒,他也跟著站了起來。一杯酒下肚,腦子又糊塗了幾分。
淩駧又衝眾人道:“我今日已經同張先生商量,若得濟南知府,定要保薛通判為濟南同知,張將軍為濟南總兵。打虎親兄弟。以後張將軍還要多幫襯一些才好。”
張國勳喜出望外,知州出手就是比通判闊綽。“張某多謝知州大人提攜。”說罷端起酒杯,就要給淩駧敬酒。
淩駧連連擺手,對幾位武將說道:“張將軍若為總兵,爾等幾人的前程,都在張將軍身上。今日機會難得,爾等還不與張將軍好好親近親近嗎?”
幾位武將一聽,頓時坐不住了,紛紛舉杯給張國勳敬酒。
淩駧趁亂悄悄出了門,門外陳虎早已等候多時。
“他們去見王爺了嗎?”
“張先生已經帶他們去了。”
“這邊要盯緊了,不使走脫一人。”陳虎領命。
後院正廳。定王安坐在主位,張怡,高騰雲,黃平站立一旁。
淩駧推門而入,躬身施禮,“殿下,那邊已經妥當。”
定王緊繃的神色明顯放鬆了許多。來到這個世界危險不斷,幾次差點送命。今夜之事,雖不至於危及生命,但畢竟都是統兵將領,處理不好也難以收場。
此刻,他長出一口氣,“高將軍,黃將軍可以依計劃行事了。”
是夜,張國勳及其幾名心腹將領,酒醉後稀裡糊塗被砍了頭。左所、中所百戶以上武官,被誘騙至稅監衙署,皆被斬首。總旗以上武官被看管核查。高騰雲接管左所人馬,陳虎接管中所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