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張怡見聞(1 / 1)

淩駧頭前引路,定王率眾人進了臨清城,住進稅監衙署。

稅監衙署是個前後三進的大院子,坐北朝南。放眼望去,青磚黛瓦,飛簷獸吻,挑脊寶頂,雕梁畫棟,朱漆廊柱,石條台階,方磚鋪地,頗有些王府的氣概。當下,陳虎命王順安排親衛和鄉勇住處。

淩駧邊走邊向定王介紹,“這個衙署,為萬曆年間一個叫馬堂的太監所修。有房屋共十三棟,五十餘間。前兩進院處理公務,三進院為家眷住所。”

走進二進院,淩駧推開正廳大門,引著定王在主位坐下。

淩駧繼續說道:“馬堂受萬曆帝之命,到臨清收稅。他網羅流氓惡棍數百人,設立重重關卡,橫征暴斂,強取豪奪,致使臨清大半商人家破人亡。後來,數千臨清民眾縱火焚燒衙署,將他驅趕出境,打死黨徒三十多人。”

“淩知州,讓孤住在這裡,可有什麼用意啊?”定王語氣不陰不陽,還有些不快。

淩駧趕忙解釋,“非也非也。衙署之前被燒毀過,後經修繕,但無人敢用。臨清是個繁華所在,往來的達官貴人很多。前任知州將此院辟為接待上差的住所,事故這裡的陳設用具、丫鬟仆人都是現成的。況且,城內其他衙署宅院,大多在崇禎十五年被韃子燒毀,破爛不堪,無法住人。”

“你若有話可直說,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定王的語氣好了很多。

“下官確實有些話,不吐不快。隻是第一次見殿下,唯恐說了有些唐突。”淩駧硬著頭皮,眼睛不敢直視定王。

“無妨。”

“殿下欲中興大明,有兩件事至關重要。一為錢糧。現天災不斷,民變四起,百姓困頓。田賦加征過多,又生民變。為今之計,解決錢糧隻有一條,解海禁、開商路、征商稅。當然也得適可而止,切不能殺雞取卵。”

淩駧募兵守城,臨清商人給了很多助力,也讓他看到大明抑製商業、打壓商人的弊病。他希望定王能改變重農抑商的思想,給商人報效國家的機會。

“說下去。”

“二為人才。大明養士三百年,人才濟濟。但崇禎年間,碌碌無為、阿諛奉承者,高居廟堂。胸懷大略、敢於直諫者,貶於草莽。事故百事難為。殿下尚且年幼,就要擔當大任。下官以為,殿下當廣納人才,任人唯賢,用人以專,尤其不可輕信內臣。”

最後一句話,他加重了語氣。

“淩知州所說,孤都記下了。待日後細細相談。我今日來臨清,是有大事與你商談。”

淩駧俯身拱手,甚為恭敬,“請殿下示下。”

“不急,你先說說臨清的兵備情況。”

“下官遵命。下官在臨清建有一個標營,步卒二千人,騎兵八百人。下官還命各村寨自練鄉兵,廣築營壘,以圖自保。”

“標營何人統領?可否一戰?”

“回殿下,標營由副將張國勳統領。他是宣府人,好學兵法,精通謀略,練兵也有章法,頗具大將風度。兵丁都為精壯,已經訓練月餘,隻是兵甲還有缺漏。”

定王甚為滿意,這個淩駧還算忠誠,沒有隱瞞。隻是張國勳的情況有些不同。

曆史上的張國勳,有些打仗的本事,後來變節投降,成為清虜南下攻打浙江廣東的急先鋒。

淩駧見定王沒有說話,繼續道:“下官還有一事向殿下稟報。下官有一故人,前些日才從京師沿運河南下至臨清,在州衙暫住。他告訴下官,德州有千餘回兵,兵勢強盛,可收於麾下。但張副將向下官建言,回兵桀驁難製,糧餉難以籌措,故下官猶豫難決。現殿下至此,當請殿下裁決。”

定王不置可否,隻道:“淩知州,可否請你的故人前來相見?”

淩駧正是求之不得,當即領命而去。

一盞茶時間,淩駧引著一位三十多歲的讀書人進了院子。來人見到定王,跪地叩拜:“下官錦衣衛千戶張怡,拜見定王殿下。”

“你是張怡?”

“正是下官。”

定王仔細打量著張怡。張怡身材不高,臉上黑瘦,甚為憔悴,身穿長袍,但不大合身。該是吃了不少苦頭。

“張可大是你什麼人?”

“乃是家父。”

張可大是世襲南京羽林左衛千戶,萬曆二十九年武進士,在平定西南、打擊倭寇上頗有功績。崇禎元年,累官至登萊總兵。他儘心海防,撰《海防圖說》,揮師入衛勤王。崇禎四年,孔有德叛亂,張可大主剿,登萊巡撫孫元化主安撫。後兵敗城陷,張可大自縊守節。崇禎感念張可大節義功績,恩賞其子張怡襲錦衣衛千戶。

張可大能文能武,“不特良將,且良吏也。”定王想起史書的評價,心中湧起一番感慨,大明像張可大這樣,有才乾、肯實乾、不懼死的武將太少了,而且後世知之不多,看來還是褒獎宣揚不夠。

“嶽武穆曾說,文官不貪財、武將不怕死,不患天下不太平。然我大明曆經二百多年,積弊甚厚。文官貪贓枉法者,武將貪生怕死者,比比皆是。事故,文不能治國安民,武不能抵禦外侮,半壁江山淪陷。張都督為國儘節,死亦榮耀,當為吾輩楷模,永受後世敬仰。”

張怡趕緊又俯身叩拜,“殿下過譽了。家父但儘臣子本分而已。朝廷已經恩榮倍至了。”

“聽說千戶從京師沿運河南北來,能否將所見所聞說與孤聽?”

張怡俯首稱是,“韃子剛進京師之時,頗會收買人心,為先帝服喪三日。不久,本性暴露,強令漢人無論官民,一律剃發。下官出京師時,見到各地百姓群情激憤,揭竿而起,抵製剃發令。韃子武力彈壓,肆意屠殺百姓,流民蜂蛹南下,悲慘之狀,臣不忍直視。

下官到德州時,因病住了十餘日。看到德州各地都建有鄉勇,數千回民自發聚合在一起,隊伍整齊,器械精好。他們疏通運河,設置崗哨,但有船隻通過,必嚴加盤查。疏通河流挖掘起來的泥土堆集在兩岸,隻能步行,不能騎馬。沿河百姓家家建起圍牆,隻留下一個門洞出入,防守嚴密。

他們就像久旱望雨一般,盼望南都遣師收複山東。聽聞新帝登基,史公督師,無不踴躍思效。每遇到從南邊過來的人,都要問史閣部的軍隊到哪兒了。

殿下,民心可用,正是作為之時。”

定王沉默良久。他是個很感性的人,但聞百姓受苦受難,內心都悲痛不已。“我聽聞,有個濟王在德州起事,這些回民沒有投靠嗎?”

“濟王和盧世漼目光短淺,對回民存有戒心。而且,我來臨清之前的幾日,德州正在遣散鄉勇,頗為反常。”

張怡的話引起了定王的警覺。史料記載:六月初,韃子覺羅巴哈納和石廷柱的人馬拿下德州後,沒有去濟南,而是直奔臨清而來。

眼下就是六月初。時間緊迫,必須搶在韃子之前,把臨清的人馬糧餉帶走,不能資敵。尤其是那個張國勳。此人若有二心,必不能留。

定王思緒翩躚,臉上卻是波瀾不驚。“為何遣散鄉勇?是不是清虜進了德州城?”

“下官聽說,清虜人馬就駐紮德州城外。有沒有人馬進城,下官不知。但德州已有傳言,濟王和官府準備獻表投降。”

定王沉思片刻,又轉向淩駧,“淩知州,這幾日德州可有人來?”

“新任的德州知州張有芳,遣人給下官送來謝閣老的親筆信,要下官歸順韃子。被下官嚴詞拒絕。”

“淩知州果然高義。隻是德州若落入虜手,臨清必然不保。何去何從,你可思慮清楚了?”

淩駧在進城的路上,已經打定主意追隨定王,否則也不會犯顏直諫。當下,淩駧跪地叩拜,“下官願意追隨殿下,萬死不辭。”

“好,淩知州不負孤,孤定不負你。如此,我們可以商議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