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陛來濟南已經有幾日了。他沒有貿然去找德王和官府,而是仔細探聽一番消息。
四月間,大順軍權將軍郭升占據濟南,任命了一眾官員。旬日前,德王聯絡前明官員和士紳,乘郭升南下平亂之機,組織鄉勇襲擊濟南,趕走了大順官員。
現在濟南城以德王為尊。德王平日深居簡出,府內大小事務,都由總管太監李公公料理。
這個李公公,在德王麵前謙卑忠厚,轉過身去就露出一副貪財好色、膽大妄為、仗勢欺人、心狠手辣的嘴臉。
朱由櫟襲藩後,沒有領過朝廷發的一兩銀子俸祿,王府用度開銷,全依賴典賣田地商鋪維持。好在曆代德王長袖善舞,王府名下田地商鋪無法計量。隻是這些變賣的田地商鋪,有些隻換了個名字,就成了李公公的私產。有的田租,直接送到李公公的私宅。這在濟南城,都是公開的秘密。
謝陛反複權衡,把寶壓在這位李公公身上。有弱點的人,最易為人所用。他用兄長謝升的名刺和一千兩的銀票,敲開了李公公私宅的大門。
李公公對謝升不感興趣,但對上門送銀子的,則來者不拒。
謝陛見到李公公,一通巧舌如簧,一張萬兩銀票,就將這個見錢眼開的李公公拿下。李公公深知事宜機密,特意把謝陛安置在家裡住下。
李公公見謝陛進來,揮手將丫鬟侍女趕了出去,而後招呼謝陛落座。
謝陛一坐下,便急切地問:“李公公,情況怎麼樣?王爺怎麼說?”謝陛雖然聰明機敏,但還是年輕,把內心的焦急暴露無遺。
李公公見狀,故意要吊一吊謝陛的胃口,也想顯擺一下功勞,慢條斯理地道:“王爺本要急切南下,咱家力勸,已經鬆口,但還沒有下定下來。”
“李公公,還是要盯緊一點。王爺歸順大清,於濟南百姓,於王爺,於李公公都大有益處。”
“謝公子莫要急,為濟南百姓安危,為王爺榮華富貴,咱家總要促成此事。隻是咋家人微言輕,恐怕不能如願。與咋家益不益不打緊。”
“李公公說笑了,誰不知道如今的德王府,李公公能當大半個家。況且”,謝陛左右看看,看到沒有人,又繼續道:“況且,大清攝政王已經頒下諭令,朱姓各王歸順者,亦不奪其王爵,仍加恩養。這是多大的恩典。王爺隻有歸順了大清,才能永受恩養。王爺永受恩養,公公才能富貴綿長。”
李公公正欲說話,一個小太監進來稟報:“乾爹,濟南推官鐘性樸帶著兩個讀書人,遞帖子要見王爺。”
李公公懶洋洋地問:“那兩個人是什麼來路?”
小太監回稟:“好似從京師南逃的官員。”
“那找王爺想乾什麼?”李公公用那公鴨嗓子繼續問。
小太監支支吾吾,“小的不知。”
李公公拉長聲調冷哼一聲:“不知?你是怎麼當差的?”
小太監一聽,嚇得兩股戰戰,趕緊跪地磕頭,連連求饒。
“再去查探清楚來報。探不清楚,仔細你的皮。”
小太監叩頭告退,一溜煙跑了出去。
德王府。
一大早,濟南推官鐘性樸帶著兩個穿長衫的讀書人,來王府門口投了拜帖,要拜見德王。
王府護衛接過帖子,上麵寫著幾行字:吏部主事江西新建熊文舉,翰林院庶吉士廣東南海張家玉,濟南府推官順天鐘性樸敬拜。
侍衛看了看拜帖,又打量一番幾人,不冷不熱道:“等著吧。”說罷轉身進去。
原來與鐘性樸一起來的二人,是熊文舉和張家玉。
前幾日,在高苑商議聯絡德王和衡王時,張家玉就想到了在濟南為官的同年鐘性樸。鐘性樸允武允文,詩文尤佳,是難得的人才,且兩人誌向相投,惺惺相惜,私交甚厚。若能得到他的相助,說服德王必定事半功倍。再不濟,若能勸說鐘性樸投於定王麾下,必大有助益。於是,張家玉主動請纓到濟南來。
定王應允了張家玉,又派熊文舉同來助力,讓方以智和李之芳去了青州。
熊文舉、張家玉二人帶著護衛,風塵仆仆來到濟南城,直奔鐘性樸府上。鐘性樸見張家玉前來,自是喜出望外。二人一見麵,稍敘舊宜,張家玉便開門見山,將所來之事和盤托出。鐘性樸聽了激動不已,他早就盼了這一天。二人籌謀計劃至深夜。
三人在王府門口足足等了一個時辰,仍不見有人來傳話。鐘性樸無奈,摸出幾兩銀子塞了過去。拿了銀子,侍衛臉色頓時好轉,領著三人去一間值房等候,又安排人前去通傳。通傳的人去了好久,依然也沒有回音。
三人一邊看著門口,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
鐘性樸問道:“元子,你從北直隸而來,那邊的情形如何?”元子是張家玉的字。
張家玉回答:“韃子剃發令激起民憤,很多地方百姓起事,韃子派兵鎮壓屠殺。百姓被屠殺的不計其數,流離失所的甚多。”
“定王殿下南下,一路可還順暢?可否遇到凶險?”
“凶險自是有的。殿下是天選之子,有上天庇佑,自是可以遇難呈祥,逢凶化吉了。”
“那時自然,那時自然。”眾人又無話。
過了一會,熊文舉打破沉默道:“德王殿下一直這般深居簡出嗎?”
在王府的地盤,鐘性樸不好實話實說,隻得遮遮掩掩,“下官聽說王爺生性好靜,平時喜深居靜修。”
“若如此,德王殿下主事反虜恐怕就難了。”
“也不儘然,先德王在世時,也不問世事,但韃子圍攻濟南,先德王居中聯絡,可謂居功至偉。隻可惜…”
李公公私宅。
小太監去而複返。向李總管稟報道:“乾爹,探聽清楚了。剛才幾人閒聊時,兒子在一旁偷聽。他們是奉定王殿下之命而來,勸王爺主事反虜。”
“什麼?定王?”李公公和謝陛都是一臉驚訝。
“你可是聽清楚了?”李公公疑惑道。
“沒有錯,乾爹。”小太監一臉篤定道:“就是定王,他們說定王從北直隸而來,才入山東。”
“定王到山東了?”兩人又是一臉驚訝,良久無語。
小太監在地上跪得太久,有些難受,小心翼翼說了句:“乾爹,那幾人還在侯著呢。”
李公公回過神,思慮了一會,慢慢道:“過去回話,就說王爺偶感風寒,這幾日不見客,過幾日再來。”
小太監應了一聲,起身離去。
謝陛又焦急起來,“李公公謬矣。趕他們走就罷了,何必再叫他們來?不管他們是不是定王派來的,絕不能讓他們見到王爺。”
李公公笑容滿麵道:“謝公子寬心。過幾日,咱家會會他們。若他們真是定王所遣,那潑天的富貴不就來了嗎?”
謝陛有些疑惑,“公公的意思是?”
“你附耳過來。”
兩人嘀嘀咕咕一番,而後相視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