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難過的時候總是遇見同一個人,未嘗不是一種命運。
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就是命運的玩弄了。
七年前,程老爺子去世。
薑眉兵荒馬亂的年少時光自此而始。
程老爺子雖然從重病到離世不過幾天的功夫,但遺囑是早早立好的,並沒有什麼財產上的糾紛,唯一有問題的,是長在程家老宅裡的兩個孩子的撫養權。
程如錦並不願意撫養自己的大兒子。
這很正常,薑眉一點也不在乎程之的炫耀,他也並不想到程如錦的家庭裡麵去生活。
薑家當然樂意薑眉的撫養權回歸,但薑女士也沒有養孩子的打算,而讓薑眉猝不及防的是,他在薑家最依賴的表哥薑杉同樣也對他表示了抱歉,暫時沒有辦法讓薑眉和他一起生活。
換成現在薑眉可以很輕易諒解這件事情,薑杉本來也沒有這樣的責任,但十四歲那年,薑眉確實無法明白。
緊接而來,是程頌年的離開。
即使早早地就知道這件事情可能會發生,當時薑眉依然並不相信,他拒絕程頌年所有的解釋,幼稚的以為自己可以讓程頌年回轉。
當然也沒有,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兄長就這樣扔下了他,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沒有任何的交流。
程之又來挑釁。
在薑眉這裡程之就沒有占據過上風,隻是這一次薑眉不想和程之玩那些把戲,簡單粗暴地按著程之打了一頓。程之當然要去找程如錦告狀,這一次沒有程老爺子偏袒,但薑女士也不是吃素的。
程導演和薑女士這對怨偶雞飛狗跳地大吵一架。
薑眉從程家老宅跑出去,才發現自己無處可去。
那時候他和張維令還並不熟悉,而他所有親近的人似乎都一個接一個把他拋棄,薑眉也想不起來,自己那個時候為什麼會突然想去商序常去的那個賽車場。
他想看看這個世界的主角,主角受那個時候還在千裡之外,商序常去的地方卻是原著也寫過的。
隻是薑眉一開始也沒有碰見商序,場地裡麵沒什麼人,他打發時間的時候隻能去玩街機,還有旁邊的抓娃娃機。
……然後一整個下午,薑眉什麼也沒有抓出來。
好像全世界都在欺負他一樣,薑眉卻不肯就這樣放棄,他已經忘了自己想乾什麼,固執地和那台抓娃娃機過不去。
場地的老板後來才發現他,得知薑眉到底兌了多少遊戲幣之後,老板也震驚了,過去拍了拍薑眉的肩膀,被他滿臉的淚痕嚇了一跳。
“我說……就是抓不到娃娃而已,不用這麼難過吧。”老板拍了拍手道,“想要哪個,哥送你。”
店裡還擺著許多,老板做事向來大氣。
薑眉不理他,還在跟娃娃機較勁。
老板也無奈了:“這台娃娃機超高難度,放棄吧,弟弟,實在不行……我開門給你拿出來。”
“我不要。”薑眉冷靜地拒絕他,“我就要抓到它。”
老板當然也不聽他的,打電話就要找鑰匙。這裡的娃娃機沒什麼人在玩,一時之間他竟然也找不到。
事情就這樣陷入了僵局。
商序在這個時候回來,把頭盔摘下去,露出來被壓得很淩亂的頭發。
“怎麼了這是,”他看了一眼沉默流淚的薑眉和賽車場老板,“你欺負小孩啊。”
老板白他一眼,眼神示意了一下娃娃機,“抓不到就要哭……我這又找不到鑰匙。”
薑眉還在抓,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這個人有些眼熟,他以前好奇的時候找過商序的照片看,正好對上人。
薑眉悄悄地又看了一眼,不小心對上商序的視線的時候立刻移開視線,漠然的繼續抓娃娃。
老板苦笑,繼續給商序解釋,“一定要抓出來的。”
實在不是他欺負人。
也許商序那天心情確實很好,他把頭盔放到一邊,問薑眉,“哭這麼難看,不然,我來替你抓?”
薑眉也沒理他。
老板看不下去,花裡胡哨地吹了半天商序,就差叫他抓娃娃之神了。
薑眉又看了商序一眼。
二十一歲的商序也平靜地看著他,彼時商序畢業沒多久,一身的少年氣,鋒銳又璀璨如未經打磨的鑽石,薑眉怎麼也沒辦法把商序和那個書裡深不可測的商影帝聯係到一起。
他把遊戲幣塞到商序的手裡。
商序散漫地笑了一下,“看好了,這就是抓娃娃機之神。”
……然後他也沒抓上來。
而且不止一次。
老板眼睜睜看著跟娃娃機較勁的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薑眉倒是終於哭累了,就站在那裡,很認真在看商序。
商序鬆開搖杆,難以置信的扭頭看老板:“你這個機器有問題。”
老板:“這台機器在這擺了幾年了,你們是第一個抓不上來還非要抓的。”
作為一個奸商,他也很無辜。
商序看了一眼薑眉。
薑眉直勾勾盯著機器,不知道是在看那隻毛絨兔子,還是在看鏡麵上反射的商序的臉。
他用很平淡的語調說道:“我就要抓到那個。”
老板:“……”
他發現薑眉語調倔強又帶著哽咽,又要哭。
商序:“……”
沉默了一下之後,他也很冷靜地說道,“行了,我給你抓。”
老板看不下去了,抓緊時間打電話催人來送鑰匙,不然他感覺一定會沒完沒了。
薑眉還是默不作聲地看商序。
商序並沒有注意到他複雜的神色,當然也不可能知道薑眉單方麵認識他,而且還認識幾年後的他。
商序隻是情緒很穩定地不厭其煩地在研究著那個娃娃機。
機器的數值設置當然是有問題的。
但也不是完全抓不上來。
就是老板也不知不覺在一邊看了起來,看著商序也一次次失敗,然後在失敗裡麵找到了規律和方法。
那隻兔子從洞口掉了出來。
商序撿起來,塞給薑眉,問他:“還哭嗎?”
薑眉那一瞬間淚如雨下。
他完全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他抱著兔子痛哭的時候還拽著商序不放,商序想把他拎到一邊,但是又怕讓薑眉更崩潰。
“又怎麼了?”商序無奈。
薑眉一邊哭一邊忍不住問他:“為什麼是你……”
為什麼在我最難過的時候,為什麼全世界都跟我對著乾,為什麼偏偏是你。
商序根本不明白他想說什麼,但是一臉自然道:“因為我是抓娃娃之神,就這麼簡單。彆哭了,我讓他把錢退給你行了吧。”
老板瞪了他一眼,但沒反對。
薑眉總算克製住了。
商序盯著自己被他拽住的又蹭了蹭的衣袖看了又看,實在沒忍住:“賠我衣服。”
薑眉:“哦。”
他緊緊抱著那隻毛絨兔子不放,接過老板遞過來的紙巾潦草地擦了擦,終於找回來了一點禮貌,“對不起。”
商序沒好氣對他道:“哭夠了就鬆手。”
他真是多餘做這個好人。
薑眉手鬆開,又道:“謝謝你。”
商序懶洋洋道:“你還可以再感激涕零一點……”他忽然想起來哪裡不對,“不不不,彆哭了,求你。”
薑眉抬頭看著他,隻覺得心臟重重跳動著,那時他還並不明白這種悸動,所以還是認認真真對商序說:“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恰好有老板的狐朋狗友過來,聽見了這句話,朝商序擠了擠眼睛,“什麼秘密,你們擱哪兒找的小孩,這麼漂亮。”
商序臉色一沉,“胡說什麼,這是未成年。”
老板把人拉走,薑眉還在看商序。
這一刻薑眉並不能預料到往後幾年裡他都會惦記著這句話,想去問一問……
如果我長大了,如果我成年了呢?
長大後他學會接受一件事情,會離開你的人總有一天要離開,不會喜歡你的人永遠不會喜歡你。
商序有他注定會遇見和愛上的人。
有些事情求而不得,強求也沒用。
可是商序那麼好,勉強自己不去喜歡,薑眉從來都做不到。
……
商序感覺到伏在自己肩膀上的人終於不再顫抖了。
薑眉迅速地從他懷裡抽身,好像迫不及待要回到他們原有的社交距離。
商序沒由來有點不爽,但看著可憐兮兮的小朋友,隻是說道:“怎麼回事,哭得這麼醜。”
薑眉聞言愣愣的看著他,本來眼眶和鼻尖就透紅,現在臉頰也飛速紅了起來:“很難看嗎……”
商序飛快掃了他一眼,“不難看。”
薑眉當然也沒全信,垂眸回答商序的問題:“戲裡有些劇情……想到了一些不開心的事情。”他不欲深入解釋,“您怎麼來了?”
商序道:“活動結束的早,也沒什麼事。你就這麼不想看見我?”
“沒有,”明知道商序是開玩笑,薑眉還是立刻道,“我當然想見您啊。”
他沒意料到自己說了什麼話,商序也不提醒,一笑道:“不該提前回來,不然還能保住我的襯衫。”
商序身上這件薑眉一眼認出來是某大牌的當季新品。
真絲,限量的。傳聞裡商序穿衣服很挑剔,從薑眉的觀察來看這是事實。
商影帝還是不愛打領結,襯衫最上麵沒扣上,露出來一截項鏈,而襯衫肩膀上有一塊不明的深色痕跡。
商序好像說了不用他賠。
其實上次當然也沒有賠。
薑眉下意識脫口而出:“又不是第一次。”
他聲音很小,商序還是聽見了,帶了似有似無的笑意,“嗯?”
他們想的不是同一件事。
也不是同一件襯衫。
薑眉反應過來自己失言,隻能祈禱商序沒聽見——至少不要覺得他對那天晚上念念不忘,說好了就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的。
商序也沒再調侃他,視線輕輕從薑眉頸後擦過。
見了薑眉回來,安不苦鬆了口氣。
見了商序回來,安不苦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們……”
商序麵不改色路過他,“下巴收收。”
安不苦:“……給我一個解釋。”
商序:“碰巧遇見了。”
安不苦:“我怎麼就沒有這麼巧過。”
商序不理他的陰陽怪氣,問道:“拍到哪兒了?”
安不苦指給他看,說著說著忽然覺得不對勁:“我才是導演。”
商序:“沒有人想篡你的位,不用被害妄想。”
安不苦:“……那你問什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