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眉回劇組的時候，很容易就發現安不苦的心情再次回升。
副導演小聲跟薑眉分享這是因為安不苦終於敲定了新的演員，而且是他非常滿意的那種。隻不過合同還沒有定下來，現在不能說。
薑眉對安不苦的眼光勉強信任，繼續看自己的劇本。
商序不在，安不苦這一天給他排的戲都是止羽的主場。
裡麵有很大一部分是止羽和親人們對峙的戲碼，還有一些已經是劇本裡中後期的內容，薑眉台詞其實背的差不多，還有一點不安。
安不苦說，這場戲要由薑眉來主導，“止羽的情緒必須是最激烈的。這是整部電影裡麵止羽最激動也最醜陋的時候，他不會把這一幕給裴傾看見，這才是天鵝島的真實。”
原著裡並沒有這段劇情，安不苦卻覺得很有必要，“不僅僅是對於親戚的那種反感，這裡麵還夾雜著他的兩個秘密。堂兄在這裡不隻是堂兄，還是一個化身，代表著父族，代表著他的父親。”
他拍了拍薑眉：“加油，商老師不在，沒有人會凶你。”
薑眉眼神從劇本上移開，茫然地看著安不苦：“商老師又不凶。”
安不苦：“……”
他沉默地走開，大聲示意各部門就位。
薑眉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讓自己去找止羽的情緒。
止羽很惶恐。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麵這個少年都活在惶恐之中，然而每一種恐懼感並不相似，他最大的恐懼和恐懼的來源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
可是仍然有人糾纏著他不放。
有關止羽父親死亡事件的調查逐漸陷入僵局。
止羽的伯父一家同樣是警察重點關注的嫌疑人。但他們一家在島上遠比孤零零的止羽人緣更好，也更有底氣。
“老曾說，明天有一個刑警來島上。”止羽的堂兄對止羽說道，“到時候你就藏不住了。”
止羽沒有流露出來任何異樣的神色：“你在說什麼東西。”
堂兄：“你是怎麼殺了小叔的，他是你爸爸，難怪島上人都說你媽是災星，當初就不應該讓小叔救了你媽，如果不是她小叔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如果不是你……你們母子都是災星！”
止羽：“這麼多年，難道你還是隻有這兩句話可說？”
堂兄被他激怒：“等警察來了一定會有結果的！你媽跑的時候怎麼沒帶上你，連她都知道你是個禍害，她把你留在這兒，不要你了！”
“她沒有不要我！”止羽終於憤怒了起來，大聲道，“我媽媽沒有不要我！”
堂兄：“那她為什麼這麼多年不回來找你們！她就是不要你了！”
“她隻是去了很遠的地方。”止羽的語調詭異地平靜了下來，“現在我爸爸也去了，你應該為他們感到高興。”
他漂亮的臉上是一抹天真的惡鬼一樣的笑容。
堂兄：“你……發什麼瘋呢！”
他開始感到畏懼了，甚至不由有了一個躲避的動作，最後還不忘放狠話，“等警察來了看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小叔是你爸爸，他再怎麼對你不好，也把你養大了。”
堂兄匆匆忙忙走了。
鏡頭定格在薑眉臉上，噴薄的憤怒和隱忍的壓抑在某一瞬間融為一體，變成了一種很奇異的天真而殘忍的美感。
但從這張臉龐深處毫無疑問能讀到的還有平靜的痛苦。
他的眼睛潤濕，似乎有淚。
“卡！”安不苦拍手，非常滿意。
他本以為薑眉對這種需要爆發的戲份並不熟悉，已經做好準備要多打磨幾次，但沒想到效果這麼好，而且收放自如。
安不苦沒有提前要求眼中含淚，到這一幕卻覺得正應該如此。
安不苦繼續指揮：“調整一下角度補個特寫。”
他全心投入了工作裡，直到結束才長舒了一口氣。
幾個助理端著熱水圍過去，薑眉沒接助理的杯子，朝著安不苦走過來，“後麵沒有我的部分，我先走了。”
“喔，沒問題。”安不苦點點頭，看著薑眉依然發紅的眼角忽然愣了一下。
薑眉的情緒不對勁，他還沒有從剛才的劇情裡麵抽離出來。
安不苦：“等等……你知道怎麼自己調整嗎？”
薑眉看著他，反而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是入戲的原因。”
“我想一個人待一會。”他勉強地笑了一下，“彆擔心。”
安不苦想攔又猶豫了一下，和薑眉的助理交換了一個視線，看出來薑眉的助理也沒什麼用。
薑眉和助理的關係確實也非常普通，安不苦仔細琢磨了一下，整個劇組沒有一個能在這個時候去勸勸的。
堂兄的演員走過來，對安不苦說道：“了不得的新人，我都被他牽著走了。”
安不苦笑了一下，“我挑的新人，那當然了。”
不過心裡他也清楚薑眉這一次屬於超水平發揮，也許薑眉就適合這種爆發戲……
安不苦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瞳孔收縮了一瞬。
他終於想起來了薑眉錯綜複雜的家庭背景，這場戲沒準就是在往薑眉傷口上捅刀，問題是礙於保密協議的原因這件事情就是副導演也不知道，安不苦自己一向考慮不到這些事情。
安不苦臉色沉了沉，還是說道：“我們繼續。”
薑眉說要自己靜一靜，安不苦隻能希望他會自己調整。
……
薑眉沒走開太遠，也沒回酒店，隻是找了一個沒有人的地方。
沒有人看見的時候眼淚控製不住地落了下來，他徹徹底底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和情緒，但死死咬著牙不肯哭出聲。
太狼狽了，他並不想的。
但是不知道是哪一瞬間共情到了止羽的情緒，還是這幾天發生的糟糕的事情太多，程頌年的出現讓他不可避免地再次去回憶七年前，可薑眉又覺得自己明明已經走出來了那一段時間。
怎麼還是會哭呢。
爸爸也好，媽媽也好，沒有人能再不要我了。
他抱緊雙臂像是在環抱著自己，最崩潰的情緒過去了之後才意識到身上還是戲裡的衣服，這幾天接連降溫，海邊風大，吹過來的時候一陣冰涼。
薑眉說不上是委屈還是難過，淚水讓眼前模糊一片所以他隻好看著地麵。
仿佛也過去沒多久，一道身影擋住了並不燦爛的陽光。
“誰欺負你了，小朋友？”
薑眉猛然睜大了眼睛，麵前是一個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的人，“怎麼又是你……”
那個又字太輕，商序也沒聽見，於是好整以暇地問他：“怎麼，不想看見我？”
看清楚薑眉單薄的衣服，他皺了一下眉，隨意地把手裡挽著的外套遞過去。
薑眉下意識接住，商序的衣服上都是商序的香水味道。
他很想在這個時候緊緊抱住商序撲進他的懷裡，身體卻在後退，脊背緊緊貼住了冰涼的牆麵。
眼淚還在控製不住地往下掉，哭到根本就說不出話，“我……”
商序盯著薑眉看了一會兒，總算確認了薑眉可能不太理解自己把外套遞過去的用意，隻會呆呆地抱著。他也沒有第二件外套了，但小朋友一個人躲在這裡想必也不想讓助理們看見。
商序伸手試圖從薑眉懷裡把衣服拿回來，但他一隻手隻是碰倒了薑眉的胳膊，就發現薑眉下意識拉扯住了他的衣角，想抓緊又鬆開。
就像是那天被狗仔偷拍到的反應一樣，受了驚嚇的小動物本能地尋找著依賴，可是似乎又心有顧慮，小心翼翼地想靠近又遠離。
實在是有點可憐。
“好了，沒事了。”
商序索性把人拽過來，讓薑眉可以伏在他肩膀上，然後輕輕地拍了拍薑眉顫抖的脊背。但似乎影帝的安撫也沒有什麼用，因為小朋友根本沒有停下來。
薑眉不敢抬頭，也不敢跟他貼的太近，隻有眼淚控製不住地落在商序肩上，手指卻隻是抓緊了他的衣角。
商影帝還有些無奈的聲音落在他的頭頂，“看在小朋友哭得這麼慘的份上，衣服就不用你賠了。”
薑眉還在抽噎，聽了這句話眼淚總算止住了一點，可是根本說不出來話，心裡默默地想到，七年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他心裡亂糟糟的，洶湧的情緒也像潮水一樣褪去，可隻有一個念頭很清晰。
就像七年前那樣，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你喜歡上他了。
你完了。
薑眉，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