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眉離開劇組後,和薑杉的屬下約好時間見麵。
這些薑杉信任的下屬在行事風格上和他那位表哥非常相似,可靠且妥帖。
翁律師也已經和他認識了很多年,相互之間都很熟悉,也沒有那麼多顧忌。
薑眉拜托他給程之找一點事情做。
“這件事情小先生應該早一點找到我們的。”翁律師眼神裡帶著譴責,“程之身上問題很多,當然對於一個普通人而言——至少他沒有違背過刑法。”
他不知不覺有一點遺憾的表情。
薑眉:“……我隻是想找點他的黑料和把柄,能讓他焦頭爛額的那種。”
不是想把程之送進去。
律師笑了一下,說道:“整理這些事情需要一點時間,也許我們還需要一個更準確的時機,新電影上映前怎麼樣?”
薑眉無所謂,“你們判斷就好,儘快,我希望他能清靜一點,希望他也能知道這件事情。”
翁律師點點頭,但看起來還是很遺憾,“如果在幾年前時機會更好,不過我們確實缺少了一點娛樂圈的經驗。”
薑眉不得不解釋了一下,“我認為沒有這個必要……薑杉不在國內你們是不是很寂寞?”
翁律師假笑了一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薑眉沒有什麼多的好說的,和薑杉的手下交流很省事,薑杉調教出來的人才在種種方麵都很完美,薑眉也不想知道他們到底經曆過什麼事情才能有這種可怕的忠誠度。
薑眉準備告辭。
臨行前翁律師才問他:“您有多久沒有見過您的母親了?”
“上次還是去年過年的時候,怎麼了?”
“薑女士在擬定婚前協議。”翁律師說道,“我想她很快就會通知您。”
薑眉麵色一點變化也沒有:“她終於準備結婚了?和她那個男朋友?”
“是。”
薑女士離婚後談過兩段戀愛,現在這段關係已經持續了數十年,能走到婚姻這一步,薑眉一點也不意外。
他低頭淺笑了一下,“我會準備好新婚禮物的。”
翁律師微妙地歎息了一聲,“薑女士不會再有孩子。”
“我也沒介意過這件事情。”薑眉起身,“我該走了,還有事。”
他是真的有事,先見了薑家的人,還要見程家的。
安不苦那裡的假不難請,但薑眉也不想拖延太多的時間,能一次性把所有事情都解決掉最好。
雖然他向來不怎麼耐煩見程家的人。
……而他早就應該料到程家人上門就不會有好事的。
見到一個不想見到的人也並沒有超出意料。
程頌年攔在他對麵:“想找你談談是不是很難?”
“公司的事情找我的代理人和律師。”薑眉麵無表情,“除此之外你還想談什麼?”
“七年前的事情。”程頌年說道,“我可以解釋。”
他緊緊看著薑眉,仿佛想要從薑眉臉上看出來薑眉的所有情緒。
薑眉留給他的隻有平靜,“你想說什麼,你跟著程如錦走,和程之沒關係,是我爺爺臨死前要你答應的事情?”
程頌年神情驟然變化了一瞬:“你都知道了……”
“很難猜嗎?”薑眉冷笑了一聲,“我當時想不明白,現在也該明白了,還是你真心覺得我一葉障目到了這個地步。”
“眉眉。”程頌年帶著無奈喊他的名字,“走之前我想和你好好談一談,隻是你一直都不願意。我也沒有辦法。”
他又重複了一遍,“對不起,我沒有辦法。”
薑眉認認真真地瞧著程頌年,明明和十七歲的模樣相差不遠,但總覺得眼前是一個陌生人。
可能因為他的人生也沒過多久,七年的時間在裡麵就顯得實在很長。
如果是七年前薑眉會和程頌年打一架,如果是六年前薑眉會痛罵程頌年,甚至再早些時日薑眉都可能會用自己能想到的最惡毒的態度對待程頌年……
但現在他有點累。
“我原諒你了。”薑眉很平淡地說道,“如果你隻是想找我來說這些事情,以後可以不要再打擾我了嗎?”
程頌年眼中的光芒在瞬息之後徹底黯淡。
但薑眉沒有留給他更多的空間,隻是停頓了一下就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有很多苦衷,你是程家的養子,你沒辦法忤逆老爺子的意思。現在我也可以理解你的那些苦衷了,以前是我不懂事,請你忘掉那些事情。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不要再來找我。”
“怎麼橋歸橋路歸路?”程頌年按在桌子邊沿的指節微微泛白,“我不會再走了。”
薑眉麵無表情:“你要去哪裡都是你的事情。”
程頌年仿佛終於讀懂了他的意思,但猶然並不相信,卻忽然之間轉移話題說道:“眉眉,我想看看年糕。它也是我養大的。”
薑眉一直以來沒有任何波瀾的語調終於染上了一些厲色,“年糕是我的貓。它不會想見到你。”
“你又怎麼知道年糕不想?”程頌年盯著薑眉不放。
“我就是知道。”薑眉提高了一點語調,“不要逼我對你動手。”
“我寧可你打我一頓。”程頌年反而奇異地笑了,“眉眉,你真的原諒了嗎?”
你真的能原諒嗎?
薑眉忽然沉默了下來,程頌年也不說話,一直到漫長的空白以後,薑眉說道:“如果我說,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呢?”
我說那是你的錯,可我隻怪那該死的命運。
我知道那是命運。
刻在他腦海之中的原著的內容對於薑眉來說是一個糾纏著他不放的夢魘,他沒有勇氣不去信命,薑眉花了很長時間學會不要奢求,學會不去有期望——即使那個人是商序。
程頌年當然也不例外。
薑眉認認真真地問他:“如果給你一個機會回到七年前,你會做出來同樣的選擇嗎?”
程頌年啞然,下意識想說不會,可是話未出口,已經無法多言。
薑眉又問了他一遍:“你會嗎?”
其實他們都已經了然。
七年前程老爺子還活著,那是一個程頌年絕對不可能忤逆的人,程頌年一生也過不去恩情這個坎,所以那年隻要程老爺子要求了,不論他日後有多痛有多後悔……
他會做出來同樣的選擇。
“可是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眉眉。”程頌年說道,“你不能這樣。”
“我可以。”薑眉說道,“你從前很了解我。”
程頌年呼吸一滯。
他當然了解薑眉,他們一起長大,不論相隔多麼遙遠的時光這個人好像總是鮮活的存在於他的青春期,像是從年少時光開始蔓延的病毒。
“不要打擾年糕,當我求你。”
程頌年沉默片刻:“好。”
薑眉又道:“程家這邊的事情……”
程頌年堅持道:“我想我會比你的那些叔叔們更可靠一點。”
“隨便你。”薑眉一點也不想多留,起身離開。
“眉眉。”
薑眉並沒有回頭。
在他推門離去之後程頌年仿佛還看著那個方向,一直到所有空氣裡麵都沒有他的影子,程頌年才垂眸自言自語。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其實你最擅長的是逃避,從小你就是這樣,得不到的東西就不要,解決不了的問題就拖延,一直到不能拖延的時候。掩飾是一種習慣,你能把自己也騙過去。可是眉眉,逃避並不總是有用的。”
……
薑眉回家之後平複了一下心情才按著年糕補液。
也許是已經漸漸習慣了這件事情,小零食也給的很及時,年糕並沒有像之前那樣的激烈的抗拒,不過還是不怎麼乖地趴在他的腿上,爪子把衣角撓得勾絲。
“該剪指甲了。”薑眉扔掉針頭,揉了揉貓咪的腦袋。
年糕嗚咽了一聲,還是趴在他腿上不動,薑眉微微屈膝,把貓整個攏在自己的懷裡。
“你也不想見到他對不對?我知道的,我們都知道的,”他像是歎息一樣撫摸著貓咪的背毛,年糕發出了咕嚕嚕的聲音。
七年以來有很多個這樣的時候。
薑眉沒有騙程頌年,在程頌年離開的幾年時間裡麵,他慢慢地理解了程頌年一直以來的不容易。
程頌年是程老爺子舊友的孫子,父母雙亡後被親戚們輪流撫養,直到程老爺子把他接到程家,讓他在程家長大。
薑眉的確很喜歡這個小哥哥,他們一起撿到了那隻奄奄一息的小白貓。
年糕的年是頌年哥哥的年。
作為一隻白貓它本來也可以叫湯圓叫米飯叫饅頭叫沙拉醬,其實七年前薑眉嘗試過給年糕改個名字,年糕不聽,他隻好放棄。後來,他也不在乎了。
他才終於想明白了程頌年的處境。
一個養子在程家注定是尷尬的,即使有程老爺子的話,程頌年也得不到和程家人一樣的待遇地位,在這樣的環境之下程頌年還能挺拔地長大,沒有自卑沒有扭曲,已經很了不起。
有恩情在前,程頌年沒有辦法去反抗程老爺子的吩咐,隻能跟著程如錦走。
同樣七年前,薑杉的處境也很危險,所以薑杉沒有辦法把薑眉帶在身邊。
薑女士有自己的事業,程導演有自己的家庭,好像每個人都有這樣正當的理由。
所以他們的離開也理所當然,一如程老爺子的死亡。再來多少次,都會導向這樣的結局。
有些事情注定會發生,有些人總有一天會離開。
就像七年前,他的身邊也隻剩下了年糕。
薑眉以為自己很平靜,可幾乎是從喉嚨深處溢出來咬牙切齒的聲音:“是他先不要你的,他怎麼敢……”
他沒有留意到自己其實在顫抖著,連放在貓咪身上的手指都泛著慘白。
但溫熱的觸感漸漸陷入了指尖的縫隙裡。
“年糕?”
貓咪蹭了蹭他的手,然後輕巧地從他懷裡跳出去,找到了它自己最喜歡的那個貓窩去睡覺。
薑眉沉默了片刻,關上門離開,才去拿上了自己的晚飯。
翁律師沒有留飯的習慣,對著程頌年的臉薑眉也不可能心平氣和的吃下任何東西,所以他一直拖到了現在,才草草吃了幾口已經涼透的粥。
還沒吃完張維令就打電話過來。
“怎麼了?”薑眉問他。
張維令頓了一下,“你心情不好?”
“有這麼明顯?”薑眉有些驚訝,解釋了一下,“見到了不想見的人。”
“姓程的?”
“我不想提他。”
張維令表示明白,“你早說你回家我就先去找你了。”
薑眉懶洋洋道:“剛到家,明天要回去,你早來也沒用。而且你不是還有考試嗎?”
張維令:“我不想提考試。”
薑眉:“……了解。”
張維令終於想起來自己是來找薑眉乾什麼的了。
“你看看熱搜?”
“又有什麼事?”薑眉微微皺了一下眉說道,“我今天真的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看見商序他會開心一點,並排而列的兩個名字隻會讓他的心情更糟糕。
#程之 商序#
薑眉甚至有一種打電話給翁律師催一催的衝動,但是張維令要他點進去看完,薑眉還是聽了,點開熱門第一的視頻。
是某奢侈品牌活動的內場,眾星雲集,薑眉懷疑張維令可能根本也在現場,因為視頻一晃就是張維令最近最喜歡的那個小明星。薑眉知道商序也有活動要去,但是他今天太忙來不及看。
商序一身純黑的西裝,頭發梳起來,造型不再是裴傾的學生氣,反而有些禁欲的味道。
他端著酒杯,似乎沒有碰,當然鏡頭不用對準他,他也是毫無疑問的焦點。
另一張桌子上的程之起身向著商序走了過來,目標明確。
視頻沒有拍到聲音,但是博主加上了從口型判斷的內容,程之叫了一聲“商老師”。
商序點了一下頭,然後目不斜視地從程之身邊走過,完全無視了想要和他攀談的程之的明亮的視線。
非常不體麵的無視。如果不是商序,這樣做的人可能已經被程之的粉絲撕碎。
鏡頭又晃了晃,拍到了本來和商序坐在一起的盛雋的表情。
盛影帝把這尷尬的一幕徹徹底底收入眼底,然後露出來了一個一言難儘的微笑。
難怪下麵還有一個詞條帶著盛雋的名字。
薑眉把視頻關掉。
他深呼吸了一下,明知道這件事情其實和自己沒有關係,但又有一點小雀躍,因為他開始有一點熟悉商序,看出來了商序的冷淡。
其實商序隻要是商序就好了。
薑眉問張維令:“商老師是不是有一點沒禮貌?”
“……”張維令當然聽出來薑眉的好心情,沉默了一下問道,“你是不是有一點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