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小夥家中親戚哭天搶地,整個村子亂成了一鍋粥。
此刻便輪到國師大展神威了。他端起一國之師的架子,命眾人冷靜,他自會將真凶捉拿歸案,給大家一個交代。
他身為國師,位高權重,散修村民們也不敢多說什麼,隻是該懷疑的仍在懷疑,該質疑的也仍在質疑,該防備的也做足了防備。
他們撤了給我和翠善慈住的地兒。
要說這批散修們也是心大,絲毫不顧及翠善慈的身份和國師的麵子,說不讓住就不讓住,連借口都不找一個,光明正大的仇視:“你們害死了小楊和小張,就算是無心之過,可終究是兩條人命,礙於國師,我們不能報仇,但多蓼村不再歡迎你們。”
我與翠善慈相顧無言。
她有點生氣,想她堂堂一派長老,在修真界不論走到哪裡見到何人,都得給足麵子,今兒個卻被一眾不分青紅皂白的刁民扣帽子潑臟水,還被如此嫌棄,簡直是奇恥大辱。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嫌棄。
錢零憂聽說此事,將我與翠善慈拉去了他那間破破爛爛的小茅棚。
他屋裡總共也就一張床,讓給了我與翠善慈,自己隻得打地鋪。
我沒什麼好挑剔的,但翠善慈卻很不高興,一邊罵罵咧咧的嫌棄一邊暗歎虎落平陽被犬欺,一邊還毫不客氣的霸占了錢零憂的臥榻。
我不習慣與人同榻而眠,這夜始終難以入睡,三更半夜的起來打坐修煉,但一眼看到窗外隔間地上空空蕩蕩,本該在那裡睡夢正酣的錢零憂已不見蹤影,隻有兩卷鋪蓋安安靜靜躺在那裡。
我沒有想太多。他隻是個普通人,食五穀雜糧,有吃喝拉撒,半夜解手無可厚非,隻管閉了眼睛專心打坐。
可一炷香時分過去了,外間仍無半分動靜,就算是去解手也該回來了,這更深露重的,他總不能一直在茅廁裡。我豎起耳朵,周遭一片靜謐,除了翠善慈鼾聲如雷,沒有旁的任何生息。
我忽然察覺事態有異,起身躍出窗子,到茅廁跟前一看,門縫裡漆黑一團,根本沒有人。
一股不安從心底湧了上來。錢零憂大半夜不睡覺,到哪裡去了?
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了白日裡那遇害的張楊二人,於是夤夜向那住著十多個病人的茅草屋奔去。
隔著老遠便見到那邊火光衝天,數十人舉著火把在大叫大嚷,奔走呼號。
這個時辰,按理說都已各自休憩,怎麼都聚在這裡?
有點不對勁。
我湊近一望,堂前點著燭火,眾人正在清點病人的數目,剩下的推搡中議論紛紛。
有人見到我走來,愣了一瞬:“趙姑娘怎麼來了?”
語調尋常,倒沒像白日那般不友善,我問:“我見這邊有人吵嚷,特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有人喊著去請國師,有人便與我說起了事發經過。
原來自張楊二人遇害後,眾人便提高了警惕,派了好幾人輪流在此守夜。半個時辰之前,守夜的人驟然聽到屋子裡傳出奇怪的響聲,但還沒等他們推門進去看,便有兩道人影從屋子裡衝出。
他們身法太快,又黑燈瞎火的,守夜的人根本沒有看清麵貌,那兩道身影便一前一後飛速遁走,不知所蹤,但幸好這次無人遇害。
真凶都露麵了還看不見,都現身了也抓不到,我頗有點無語,問明了那二人奔走的方向,正是東方,正打算立刻去追,但忽然警惕心起,立刻駐足。
我沒見過那二人,不知對方深淺如何,還是彆貿然行事,回去通知翠善慈讓她出馬。
念頭剛想完,我一轉身,差點與翠善慈撞了個滿懷。
一見到她,我嚇了一跳:“啊,你怎麼突然來了?”
“我早就來了,一直在你後麵,是你沒發現而已。”她望向直通密林深處的東方,語氣決絕:“追。”
說追就追。
我與她在密林中轉了一大圈,隻有陰風陣陣,寒氣蕭瑟,寒鴉啼鳴,卻不見有人。翠善慈像條狗一樣撅起鼻子四處嗅,忽然咦了一聲:“怎麼有他的氣息?”
我一愣:“誰?”
“張飛揚。”
“啊,就是你要找的那位,與蘭師姐淵源頗深的那個故人?”
“正是。”她麵色凝重的掃視了一圈周遭的蒼天巨木:“然則,他怎麼會在此處……若是當真是他,此地早就生機斷絕,成了一方荒地,哪還有這些鬱鬱蔥蔥的樹木……可這股獨特之氣,確實是他身上才有。”
她正琢磨,忽然右邊林間傳出窸窸窣窣的輕微響動。我本以為隻是山雞野兔之類的林間小獸,豈知夜色迷蒙間竟然從幽暗處走出一個人。
我與翠善慈雙雙側目,密林深處出來的人見到我倆,也有點驚疑不定。
“是你!”
“是你們!”
雙方異口同聲。
我湊到前去仔細望了望,確實是錢零憂沒錯。
“這三更半夜,你到這裡來作甚?”
他抓耳撓腮,一臉苦惱:“我也不知道,我明明好端端的在睡覺,醒來就在這裡了。”
翠善慈眸色敏銳,朝他上下端詳,但她端詳了半天,沒端詳出個所以然來,又用鼻子靠近他嗅了一嗅,這一嗅便嗅得她麵色大變:“你身上怎麼會有張飛揚的氣息,還如此濃厚?”
我也吸著鼻子在錢零憂衣襟處聞了一下,隻聞到草木清冽之味,以及人間煙火之氣,除此之外沒有彆的什麼奇怪味道。
“張飛揚是誰?”錢零憂被我倆的舉動和問題整不會了,有些倉皇失措:“你們在做什麼?”
翠善慈肅然問道:“當真認識張飛揚?”
錢零憂剛要回答,翠善慈忙道:“且慢。”她從乾坤袋裡取出一粒丹丸舉到他麵前:“你把這個吃了。”
“你怎麼突然想要請我吃糖。”錢零憂一派天真,將那丹丸拿起放在眼前細望,又嗅了嗅:“這是什麼糖?”
翠善慈挑著眉毛:“這是毒藥,叫老實丸,你吃了它之後,必須說實話,否則劇毒立刻發作,後果不堪設想。”
我大感愕然,看向那枚其貌不揚其態更不揚的類似糖豆般的丹丸,嘖嘖稱奇:“世間居然還有這種東西?”
錢零憂也是滿麵驚奇:“那若是我說實話,就沒事了嗎?”
翠善慈點頭:“實話實說,劇毒自散。”
“好吧,我相信你。”錢零憂將丹丸丟入口中咀嚼一番,臉上一苦:“不好吃。”
“很好,我要開始問了,你準備好。”翠善慈肅然問道。
“你方才可有見到什麼人經過?”她頓了一下,又補充一句:“或者一團黑漆漆的霧氣陰霾之流?”
他不假思索的搖頭,順便打了個哈欠:“人沒見到,但是霧氣就多了,這裡山高林密,常年霧氣騰騰,隨處可見。”
他說的是實話,我在來時就注意到了。翠善慈將鼻子湊到他身上嗅了嗅:“沒有味道,看來你確實說了實話。”
錢零憂:“本來就是,我騙你們作甚。”
我與翠善慈麵麵相覷,但也同樣覷不出什麼眉目,隻得原路返回。
隻要無人受傷遇害,此事便是虛驚一場,各人哄鬨一陣便都紛紛散了,各回各家。
路上,我悄悄問翠善慈:“那個老實丸,如果吃下的人不老實回答你的問題會怎麼樣?”
翠善慈不假思索:“身上會散發出很奇異的味道,還有很奇異的響聲。方才他說話之際什麼都沒發生,可見並未撒謊。”對於她練出來的丹藥,她還是非常自信的。
“你還有嗎?”我伸出手掌,期待的等著:“還有多餘的話,送我兩顆。”
翠善慈丟了一隻瓷瓶給我,裡麵少說也有數十枚。
“煉製不易,找藥材更不易,省著點用。”
我與翠善慈一並回到錢零憂的茅棚。翠善慈抓著他問東問西,但錢零憂一問三不知,隻說睡覺睡到半夜,不知怎麼的就醒了,睜開眼睛就已站在林子裡,渾然不知曉自己是怎麼從家中睡到了荒郊野外。
他嗬欠連天,往地鋪一趟便睡得深沉。我與翠善慈睜著兩雙眼睛盯著,盯了許久,不見任何異常。
我問:“這樣盯著人家睡覺不太好吧。”
翠善慈道:“他身上有問題。”
不消說,我也這麼覺得,可這樣看著人家睡覺就能把問題看出來嗎?
而且,老實丸已經驗證過了,他沒有說謊。
“他到底是如何在自己都沒發覺的前提下去了那片林子的?他與父老鄉親們看到的那兩個影子有什麼關聯?”
翠善慈一直糾結這兩個問題,糾結得肝腸寸斷,也沒糾結出個所以然來。
正當我昏昏欲睡時,翠善慈忽然一巴掌拍向我腦門:“我發現了!”
“什麼?”我頓時困意全消,精神抖擻:“你發現什麼了?”
她神色端凝:“你聽。”
我豎起耳朵:“我什麼都沒聽到。”
“沒聽到才不正常。”她嚴肅道:“太安靜了,正常人睡得越沉,鼾聲便越響,可他莫說打呼嚕,連喘息聲都沒有。”
她這麼一說,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個端倪。
錢零憂躺在那裡紋絲不動,彆說鼾聲,胸膛也毫無起伏,猶如一個死人。
翠善慈走到他身旁,用手去探他鼻息,這一探卻是什麼都沒探到。
“果然沒有呼吸。”
她緩緩伸出手。我見到她這個舉動,大吃一驚:“喂,你彆趁人家睡著就動手動腳的,這不太好。”
翠善慈不搭理我,隻管將手背往枕頭上錢零憂頰邊一貼。
她倒抽冷氣:“他身上很冷,一絲溫度都沒有,根本不像活人。”
事態頓時變得詭異起來。我隻覺身邊陰風陣陣,幽森得分外可怕,背後汗毛根根豎起。
“可他白日裡舉手投足泰然自若,明明就是一個大活人的樣子……”翠善慈在那邊自顧自的分析:“難不成,他與生俱來便是這般體質嗎……應該是了,畢竟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連災罹毒體和九重界這種東西都存在。與此等驚天地泣鬼神的玩意相比,他這都已經算是正常的了。”
想到這一層,她貌似豁然貫通,再不多看錢零憂一眼,回到榻上有條不紊的躺下了。
她既躺下,我便也沒理由再撐著下巴不睡,和她並在一張小榻上挨挨擠擠,不知何時睡著。再睜開眼睛時,日頭已經高照,翠善慈不見影蹤,錢零憂的地鋪也已從地上收拾妥當,卻聞到廚房傳來爆炒青蔥的香氣。
翠善慈的廚藝簡直是朝天峰一絕,連素來以隱忍見長的傅明鏡都難以忍受,她決計炒不出此等滋味,必定是錢零憂在掌勺。
我起來洗漱一番,錢零憂已將飯菜準備好端上了桌,招呼我去用飯。
免費的早飯不吃白不吃,吃了還想吃,我從善如流的坐上飯桌。
還是隻我和他二人。
姓楊和姓張的兩個年輕人無辜遇害,家中長輩白發人送黑發人,正忙著安葬事宜,翠善慈一大早便看熱鬨去了。
委實想不通這種事有什麼好看的,現場必然是死者七大姑八大姨哭天搶地,悲痛欲絕,還會將自己感染得忍不住落幾滴淚,我向來不喜看此等傷心場麵。
錢零憂在桌前與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我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你和翠長老一直偷看我睡覺。”
“額……”他的夢也忒神奇了,好像有獨屬於自己的想法。我做賊心虛的縮了縮頭:“做夢而已,不必當真。”
我掃了眼這破破爛爛的屋子,順口岔開話頭:“你一個什麼都不會的普通人,住在這種全民修行的國度,是怎麼把自己養活的?”居然還有家當盤纏支撐他遊走四方,沒餓死委實是個奇跡。
錢零憂一邊啃排骨一邊含糊回答:“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我又不是嬌生慣養的少爺,會的東西可多了,砍柴打獵洗衣做飯,糊口還是沒問題的。”
“你婚配了嗎?”我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問完自己都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就他眼下這寒酸條件,莫說婚配娶妻,能把日子過好已是上上大吉。
果然,錢零憂聞言手上筷子一頓:“本來我已將要婚配,連聘禮都準備好了。可突如其來的災荒害得我家破人亡,流浪天涯,哪裡還敢妄言此事。”
他忽然反問:“你呢,可有婚配?或者,有沒有意中人?”
“我呀,以前是有的,可後來發現他根本不配。”我如實道:“便與他一刀兩斷了,眼下尚未遇到中意之人。”
他哦了一聲,沒再接腔,可我卻還想繼續說:“你以前要婚配的人是誰,該不會是我吧?”
他剛舀了勺湯要喝,被我這句整嗆到了連連咳嗽:“反……咳咳,反正以前的事……咳咳你都忘了,不提也罷。”
他雖說不提,但我卻總覺得那個人就是我。
他對我實在有點過於關懷和了解,簡直關懷備至。一頓飯下來,問我這個菜辣椒是不是放多了,那個湯鹽是不是放少了……對我的口味似乎了如指掌,飯量更了如指掌。每次我用完一碗飯他便將手伸過來把空碗接過,替我去鍋中盛飯,問都不問就知道我的想法。
更離譜的是,第二碗他隻裝一半。與我平時一碗半的飯量不多不少剛剛好。
太多細枝末節,都證明了他對我的了解已經精細到一絲一毫,這已經不是發小能解釋的了。
誰家發小會如此心細如發,就算是丈夫,也未必能做到如此體貼入微。
思來想去,我覺得還是直截了當的開口問他比較好。
“零憂。”我叫他:“你看,芙蕖鎮的人差不多已死了個乾淨,如今就剩咱倆還活著。咱們不僅是同鄉,而且還是青梅竹馬,又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就叫你零憂好了,你不介意吧?”
我清風一笑:“你以前也是這麼叫我的。”
“哈哈。”我乾笑一聲:“既然咱們淵源如此深厚,有些問題我就不再藏著掖著了,我直接問你,你可要說實話。”
他收拾碗筷的動作一頓,座了下來,笑著點頭:“你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還是先莫將話說得太早了,我要問的東西沒那麼簡單。”我掏出翠善慈那隻裝著老實丸的瓷瓶,倒出一枚丹藥遞給他:“把這個吃了。”
他一把將丹藥拿去,毫不猶豫丟進口中。動作乾淨利落一氣嗬成,整得好像這顆丹藥是什麼好處得不得了的美味佳肴,慢一步都會給人捷足先嘗似的。
“額,你都不問問那是什麼就敢亂吃?萬一是毒藥怎麼辦?”
他笑意依然:“我相信你不會給我吃毒藥。”
“額,那你的這份信任可真是錯付了。”我摸著鼻子眨著眼,說著紮心之言:“這確實是一種毒藥。”
錢零憂:“……”
“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這個藥你此前便吃過一回,隻要照實回答我的問題,就不會有什麼問題。”
“啊,這是你師父的那個老實丸?”
我點了點頭:“我要開始問了,你且聽好。”
他正襟危坐,洗耳恭聽。
“你是不是喜歡我。”我一本正經,一字一句:“想與我喜結連理的那種喜歡。”
他的笑容頓時變得比泰山還要僵硬。
見他遲疑,我提高嗓門說:“從實招來,不得有誤。”
他雙頰刷的一下紅霞滿天,羞愧的低下頭,訕訕道:“沒,沒有……”
噗。
一個嘹亮清脆的聲音響在耳畔,伴隨著這個響聲一起出現的,還有一股惡臭彌漫而至,我鼻子一嗅,剛剛吃下去的東西差點和盤吐出。
錢零憂瞠目結舌,整個人都不好了,隻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我恍然大悟。原來翠善慈說的,吃了這個丹藥,不說實話的後果就是……
會放屁。
方才錢零憂的那句沒有顯然並非真話,所以才會蹦出這麼一個脆生生又臭又響的臭響屁。
“你就不能憋著嗎!”我有點氣急敗壞了,實在受不了這個味道。
“憋,憋不住啊!”錢零憂滿臉委屈和無辜。
“我根本就沒有要放的意思,它就突然蹦出來了,我都驚呆了……原來你師父說的劇毒就是這個啊,她心腸也忒狠毒了,我這輩子都沒放過這麼響還這麼臭的屁……完了完了,糗大了!”
味道實在太過上頭,我隻得屏住呼吸。可歎我而今隻有築基修為,尚未辟穀,做不到封閉五識,憋得分外辛苦。
好不容易等味道散個乾淨,等鼻尖再聞不到那股“神清氣爽”的馥鬱之味,我才終於有了喘息之機。
大約是被這股芬芳之氣衝昏了頭,喘息過後,我竟將大事忘了。
“哎,方才我們聊到哪裡來著?”
錢零憂聞言,臉上立刻露出狡黠之色,眼珠子一轉:“你方才問我,今天是上山砍柴還是下地種菜。”
噗。
又是驚天動地一聲悶響,又悶又響。
比適才更加濃烈數倍的“芬芳香氣”撲麵而來,直灌入鼻,我被熏得暈頭轉向,差點背過氣。
這裡不能呆了。我縱身從闖間躍到屋外,呼吸了新鮮空氣,頓時頭腦一陣清明。
我瞪著屋中捂著鼻子正要開門出來的錢零憂:“見識到這老實丸的厲害之處了罷,可還敢扯謊忽悠我?”
錢零憂一臉懊惱悔恨,捶胸頓足:“你乾嘛非要問那麼清楚,有些東西我不想說,也不能說。”
“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糗事。我做人一向隻求光明正大,無愧於心,一身浩然正氣,沒有半點不能示之於人。”
我抬頭挺胸,義正辭嚴:“不就是喜歡我嗎,為何不想說,又為何不能說?”
他緊張的搓著手,羞答答怯生生的道:“那,那你現在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
其實,方才我意識到這件事時,心頭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竊喜,心跳也有那麼一點點放快的意思。
不過,這又何足為奇?
被人喜歡被人惦記被人誇,原本就是美事一樁,非常值得高興,更何況我畢竟是個姑娘家,與生俱來就喜歡這種感覺。
之前住在新月宮中時,除了柏樾,我被整個新月宮所有人嫌棄鄙夷,都有點心理陰影了,自然分外受用這種被人尊重喜歡的感覺
於是我發自肺腑的道:“我很高興,也很榮幸。我終究不是金銀財寶,能被一個人喜歡著,很是難得。”
錢零憂聞言,大喜過望,興奮得手舞足蹈:“雖然你記憶丟失,已將我忘記,但能得你這句話,我也心滿意足了。”
其實我不是很懂他心滿意足個什麼勁,但見他那般歡欣鼓舞之狀,我不忍拂逆,隻得緘默。等他歡欣鼓舞夠了,才接著說。
“雖然很不想打擊你,但我還是需與你說句實話。”我板正臉色,由衷道:“能被人喜歡,我很高興,但你喜歡我卻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他一愣:“啊?”
“或許我從前與你瓜葛頗深,但前塵往事我已儘數忘了,我也不想再記起。”
念及這段糾葛,我心底還是有些不是滋味:“而如今的我,曾被人辜負。傷過的心還沒緩過來,暫時不會想這些。”
“是誰傷害了你?”他問:“是當初那個救走你的人嗎?”
“這個你不用管,左右我與那人已恩斷義絕,從此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來。”
從前我對柏樾念茲在茲,但此刻再提,心頭已趨於平靜,像一汪深潭也似般古井無波。
“你需要知道的是,我打算此間事一了便回山好好修煉,不再過問這些紅塵俗事。”
他沉吟了片刻,問:“你說的是朝天峰對吧,是不是宗門裡有規矩,需要戒斷紅塵?”
“那倒沒有。朝天峰主修從善道,沒有這些戒條。隻是我既無此心,亦無此意。”
從前我一心一意撲在柏樾身上,彆的沒有得到,倒是收獲了一些經驗。
吃一塹長一智,我已經在男人身上吃過一次虧,還險些為此丟了小命,斷不能再在這方麵栽跟頭,我千瘡百孔的心也經不起第二次折騰。
雖然麵前的人看起來分外令人舒心且安心,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一餐一飯皆照顧得無微不至,可彼時的柏樾,同樣也是體貼入微,同樣也那般值得托付。
可當我真正全心全意的將自己托付在他身上時,卻發現隻是錯付。
比起人,還是修煉更靠譜些。起碼一心一意修行之後,會回報於我更深的修為。
而人,隻能說一言難儘。一撇一捺,看似簡單的兩個字,卻包涵世間所有複雜。
我斟酌了一下言辭,總結道:“所以你喜歡我這件事也請立刻終止,不要再喜歡了,終歸隻是鏡花水月。”
我曉得一個人想要徹底斬斷某些念頭與心思是件為難之事,想我自己之所以能如此快刀斬亂麻,事先也是差點賠上一條命的。喜歡一個人無法勉強,忘記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