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零憂最後一次見到張飛揚是在芙蕖鎮。
也是唯一一次。
據他言道,當時他已瀕死,恰逢張飛揚路過,便日行一善,將他救了下來。
我想起翠善慈說過,她之所以會來到芙蕖鎮,然後邂逅我,正是因為她得到消息,張飛揚曾在這個地方出沒,所以特意前往芙蕖鎮尋人。
兩相結合起來,一切豁然貫通,看來錢零憂所言非虛。
他確實沒有扯謊。
這倒是令我更沮喪了,若是他扯謊還好,起碼還有線索可供推敲,如今半點蛛絲馬跡也無,卻又到何處去尋?
翠善慈得到的消息中,也隻知那個叫張飛揚的人在瀛淵國,但究竟在瀛淵何處卻一無所知,而整個瀛淵那麼大,要找個人談何容易。
眾村民簇擁著翠善慈用飯,她也挨個向他們打聽張飛揚的下落,自然是無果而終,國師毛遂自薦,要幫她這個忙。
畢竟他現下掌管著瀛淵一切,要找什麼人,他隻需一聲令下,所有瀛淵子民都能響應相助,自是比我們兩個人大海撈針容易許多。
那當然是求之不得。翠善慈不喜欠人東西,錢財如是,恩惠亦如是,拍著胸脯答應許下國師一個承諾,日後瀛淵或者他本人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
國師毫不客氣,當場就開了口。要她幫忙想個辦法,讓柏樾振作起來,不再終日與酒為伴。
這就難倒翠善慈了。
她雖擅長煉丹製藥,治病救人,可唯獨有兩種病她無能為力。
心病,或者相思病。
此刻的柏樾,兩種病都染上了,惡疾纏身,十分棘手。
她蹙眉尋思了半天,想出兩個主意。
要麼她拿一枚洗憶丹給他吃了,忘掉一切前塵往事,屆時他腦子裡再無婧女與我,自然恢複正常,該叱吒風雲便會繼續叱吒風雲,該號令群雄也會接著號令群雄。
可若是如此,他吃下洗憶丹後,未必還有那個本事。
需他的腦子裡除了婧女與我,還記著許多要緊的國家機密,正是憑著這些東西他才能使得所有瀛淵子民拜服,若是記憶全失,他未必還是從前的聖君。
國師當場否決了這個辦法,問,有沒有一種藥,可以做到隻消除婧女的記憶而不忘其他。
答案是,有。
可這種藥必須要服食之人心甘情願方能生效,若是柏樾自己不願忘記婧女,那麼吃了等於沒吃。
這個法子也行不通。
那就隻有第二個辦法了。
造個假婧女陪他過日子。
從前婧女昏迷不醒之時,他可以將我當成她,然後接著過日子,就算明知我並非真正的婧女,他卻可以自欺欺人。
國師與翠善慈雙雙將眼睛對準了我。
我脖子一縮,疾往後退:“那個,師父父,你該不會是想要犧牲我吧……”
翠善慈麵露難色:“若是用術法製造傀儡,難保不會被識破,我思來想去,還是找個與婧女相似之人來辦此事比較妥當,不過我知曉你的過去,不會勉強你。”
我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可這口氣尚未鬆完,就聽國師歎道:“可上哪去找一個有此模樣之人?”
翠善慈道:“我本來有個易容換顏的法器能派上用場,可現今卻不知被什麼人盜了,可惜。”
國師忽然朝我看來,眸色陳懇,神色更陳懇:“趙姑娘,請你念在昔日與聖君往日的情分,幫他一把……”
我八風不動:“我與他的情分,早就已經了結。我不欠他什麼,也不欠瀛淵什麼。”
“我知道。”國師語調愁苦且無奈:“說起來,還是瀛淵欠了姑娘。可是,可是你若袖手旁觀,聖君便真的沒救了,眼看就算大孟朝不再來犯,我瀛淵也必走向滅亡不可……”說得一臉悲戚愴然,捶胸頓足。
我看得於心不忍,又想起他答應要助翠善慈尋人,暗歎中隻得勉為其難的接了話:“你想讓我怎麼做?”
國師立刻大喜抬頭:“姑娘你答應了?”
“嗯,我倒是有個主意,可令瀛淵避免滅國之禍,畢竟我也不想好好的泱泱大國就此覆滅。”我含糊道:“不過這個辦法不是什麼好主意,你要不要聽聽?”
翠善慈狐疑看我,她約摸也知道我想不出什麼好主意。
但國師卻兩眼放光:“姑娘請說,我願聞其詳。”
“若是柏樾就此一蹶不振,那你便直接將他殺了,另擇明主便是。”我自己都沒想到,有朝一日我能說出這種狠話,但為了明哲保身,隻得把自己裝成一副心狠手辣的惡毒模樣:“瀛淵這麼大,人才濟濟,總能再找出一位雄才大略的明君,你們又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依我看,國師你就是個不錯的人選。你若當上聖君,必定是瀛淵之福。在你手中,瀛淵國肯定欣欣向榮,節節攀升。”
聽我這麼說,國師神色古怪,兩眼中的熠熠光輝熄滅得星點不剩,開始一本正經的教訓我:“姑娘所言,實在是大逆不道。我身為臣子理當為國儘忠,為聖君儘忠,怎能行弑君之舉?何況我瀛淵的鐵律,唯王室中人有權繼承大統,旁人沒有那個資格。”
“所以我說這不是個好辦法,要怎麼做國師你自己考慮就行了。”成功將國師的注意從我身上轉回柏樾自身,我渾身舒暢,對他的不讚同也滿不在乎:“反正我就是隨便出出主意。”反正我隻是想禍水東引。
國師極力反對我的提議,但翠善慈卻很讚同我的說法:“雖然謀權篡位確實不妥。但依我看,另立新君卻是可行之道。柏樾聖君雖然難再振作,但他終非昏庸之輩。你不如照實請奏,將此事交於他自己定奪。他此刻沉溺於婧女去世的悲慟中難以自拔,估計也沒心思再當這個聖君。你去諫言,為了江山社稷考慮,他必定準奏,然後退位讓賢,如此一來他就可以高枕無憂的繼續悲慟,也解決了你的社稷之憂,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我不在乎國師究竟何樂而不為,隻在乎他不再將主意打到我身上便心滿意足的拍拍屁股走人。
和離書已經到手,等國師派去新月宮取藥的人回來,村子裡中毒的病人便能痊愈,然後國師幫忙找到張飛揚,來瀛淵的這一趟就可以圓滿結束,不日我便與翠善慈凱旋而歸,然則……
實在是想多了。
我想要功成身退,事實偏偏與我作對。
就在吃完飯大家準備收拾碗筷時,一個青年悄摸來到翠善慈跟前,一副有事相求的樣子。
那青年眉目秀美,唇紅齒白,端的一副好相貌,然則穿著寒酸樸素,眉目間含有隱憂,與他光潔白皙的麵龐極不相襯。
“這位兄台,不知怎麼稱呼?”
“小可向昀,想請神醫幫我一個忙。”
翠善慈拿捏出和藹親切的笑:“向玉是吧,不知找我所為何事,你請說來,但凡有我效勞之處,一定義不容辭。”
他唇角囁嚅了片刻,終是開了口:“幫我救一個人。”
我與翠善慈互望了一眼。瞧他那一臉緊張的模樣,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原來是醫者分內之事。
“救誰?”
“賤內。”
“她得了什麼病嗎?”
“是的,很嚴重的病。”
“有多嚴重?”
“性命攸關。”
我聞言心頭一震:“可有請大夫看過?”
他惜字如金:“有。”
“大夫們怎麼說?”
向昀默然了片刻,默然夠了才道:“說是唯有天山冰蓮能治,可是我不知道去哪裡才能找到。”
我無法接腔了,因為我也不知道,隻得求助翠善慈。
她神色有點古怪:“人家都叫天山冰蓮了,必然是長在天山啊,顧名思義可懂?”
我忍不住問了一句:“萬一這東西之所以被這麼稱呼是人們反其道而行之呢,說不定真正的起由是,這個東西哪裡都有,唯獨天山沒有,所以才這麼叫?就像這個村子一樣。”
翠善慈居然聽進去了,認真思量一番,竟讚同的點了點頭:“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我以前去過一個叫銀杏鎮地方,那裡什麼花花草草都有,唯獨沒有銀杏。”
向昀道:“我知道天和山,卻從未聽說有個地方叫天山的,你們可知此地究竟在何方?”
翠善慈道:“不知。”
向昀無語片刻,領著我與翠善慈去了他家。
他家與錢零憂的那幾間茅棚一樣,家徒四壁,簡陋粗糙無比。
他模樣雖說並非十分年輕,但也並非十分年邁,將將二十需歲,弱冠之年,同錢零憂相差無幾。我本以為他的賤內也與他相差無幾,誰知當真正見了人,卻打出意料之外。
他的賤內,頭發花白,雙鬢堆雪,一派老態龍鐘,如同一個耄耋老嫗,半身不遂的躺在臥榻之上。
翠善慈無需把脈,一望之下便秀眉深蹙。
向昀將蓋在她身上的被褥往上提了提,一臉憐惜,看得令人揪心。
翠善慈麵色十分凝重。我從未見過她在為人治病時露出過此等神色,輕聲問:“很棘手嗎?”
她盯著榻上人的麵龐:“不是棘手,是我無能為力。”
這話成功嚇了向昀一大跳,他驀然站起,不能置信,說出口的話也不太禮貌:“你,你是說笑的吧,你不是藥到病除妙手回春的神醫嗎?怎麼會無能為力?你是見我家中貧困,付不起診金嗎?”
翠善慈道:“雖然很不合時宜,但我還是有必要糾正你一下,我不是神醫,隻是個醫術比尋常大夫高明那麼一點點的女大夫。其次,我確實挺擔心你付不起診金。”
他噎了一下,急道:“果然,你們都是一副德行。隻因我沒錢,你們就可以眼睜睜的看著如花病入膏肓而無動於衷,袖手旁觀嗎?”
從他的“你們果然都是一副德行”這句話裡,不難揣測,他之前也找到大夫,還因此事碰了壁,以致此刻舊事重演,令他非常氣憤。
翠善慈漠然道:“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彆急。首先,大夫隻是個稱呼,不是救世主,人家也要養家糊口吃飯穿衣。你隻有付了報酬,人家才會為你治病除屙,此乃天經地義之事。你沒錢看病,應當痛恨自己的無能,而不是責怪旁人。與其義憤填膺,不如奮發圖強,多賺些家底。”
她此刻的模樣,與平日裡截然不同。我從未聽她說過這種鐵麵冰冷的話,隻覺心驚膽戰,忍不住拉了拉她衣袖:“你這樣是不是太打擊人了……而且你給人看病不是一向義診嗎?反正已經義診那麼多回,再多這一次也無妨。”
翠善慈轉過頭瞪我:“我隻是酌情考慮,若是人品德行好的,布施幾回確是無妨。可若是那種貪得無厭之輩,哼哼,那就得看我心情了。而如是那種財大氣粗的有錢人家,就必須多多益善。”
“否則日日義診,世人便皆知我看病不要錢,什麼疑難雜症都來找我,不免害得眾多同道失了生意,豈非大過?再者,煉丹製藥都是要花銀子的,若是分文不收,終有一日會將家底敗個精光。十個朝天峰也撐不下去。”
她言之有理,我拍手稱是,而一旁的向昀則慢慢底下了頭,看來也有點羞愧意思。
說到後來,她的語氣緩緩放低,望著向昀輕聲道:“其實,若當真家境貧困,我也不會存心為難,畢竟我修此道為的便是解救世間所有苦難。”
她頓了一下,一本正經道:“但我說的苦難是指傷痛病患,可這位夫人卻並非患病,而是即將油儘燈枯,壽終正寢的將死之人。此種狀況,誰也沒法使得她能延年益壽。”
榻上之人正是這樣一副形狀。
她整個人完全枯槁,有氣進無氣出,仿佛下一刻便會撒手人寰,不要說翠善慈,稍微懂些岐黃之道的人也能一眼看透。
向昀眸色憐憫的望著床上雙目緊閉的不知道是女子還是婆婆,低聲喃喃:“那些大夫也是這麼說的……可,可我不想你就這麼離我而去……”
“尊夫人生機斷絕,回天乏術,我勸你還是不要掙紮了,準備後事吧。”翠善慈用最慈悲為懷的語氣說著最殘忍的話:“不用再白費心思了。”
“不!”向昀發出痛苦的咆哮:“不會的,琳琅一定還有救!她還那麼年輕,絕不會紅顏薄命!”
我再度瞟了一眼床上氣若遊絲,白發蒼蒼的人兒,委實無法將她與年輕二字聯係起來。
向昀忽然朝翠善慈噗通一聲跪了下去:“翠長老,我知你神通廣大,一定有辦法救她對不對,求你救救她,無論什麼代價、黃金萬兩,還是我的命,我都願意承受。雖然我很窮,但我去偷去搶也會付上報酬的,盼你救救她!”說著毫不猶豫的磕起頭來,咚咚咚一磕一聲悶響,整得我非常不是滋味。
“啊啊啊!”翠善慈發出一聲尖叫,像見到瘋子似的張牙舞爪往旁跳開,不接受他的叩拜:“趕緊起來,你這樣實在是太嚇人了!”
我在一邊冷眼旁觀,覺得他兩個的形狀,還是翠善慈那副誇張的神色比較嚇人。
向昀涕泗橫流,悲痛欲絕:“若是長老肯答應救救琳琅,我可以長跪不起!”
“我又不能起死回生,你就算長跪不起也沒用啊!”翠善慈的尖叫越來越劇烈:“不如你去跪你們國師,請他撥些銀兩給你買副好看些的棺材,讓你的琳琅可以走的體麵些……”
向昀痛哭流涕的模樣實在瞧得人於心不忍,我隻得彆過頭不去看,轉而來到琳琅的床前,仔細端詳了一番,忽然腦子裡靈光一閃,有了一個想法。
“翠善慈。”我沒大沒小的直呼她的名字:“你說,有沒有那種以命換命的那種術法或者神通。”
我似乎在哪個話本看到過類似的橋段,說是書中某個人物重傷瀕死,他的枕邊人便以此法救了他的命,本來應該短命橫死的人,居然從此長命百歲。
向昀聞言一愣,停止了磕頭,一臉希冀的望向翠善慈。翠善慈也是一愣,停止了尖叫,卻誰也不望,低頭沉思起來。
“你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我。其實人之所以會死,隻因體內生機流失,等身體裡的生機流失乾淨,也就壽終正寢了。可若能阻止流失,並且補充新的生機,倒也有可能使得瀕死之人活返過來。”
我又想起一事,提出諫言:“我之前的情況與此時相差無幾,既然我能活下來,說不定這位琳琅夫人也還有救。”
“哪裡相差無幾了?完全不一樣好吧。”翠善慈翻了個白眼:“你隻是受了重傷,還吊著口氣,再重我也治的回來。可這位琳琅夫人沒病沒痛,她是將要無疾而終,兩者不可同日而語。再說,你之所以能撐到我來,完全是因為陰差陽錯之下練成了我的獨門秘籍,能活下來純屬僥幸。”
我哦了一聲:“那依你看,有多大把握能救回這位琳琅夫人?”
翠善慈在房內來回踱步思量。我與向昀皆悶不吭聲,兩雙眸子四隻眼睛不住往她臉上瞟,靜候佳音。
也不知她過了多少時辰,就見翠善慈來回不停的腳步突然一頓:“有了。”
我與向昀不約而同的脫口歡呼:“你想到辦法了?”
她點頭,神色卻仍凝肅:“人的生機與草木不同,也無可替代,隻有將旁人的生機送到琳琅身上,才能保她不死。但生機這種東西是個稀罕物,重金未必能夠買到,何況你彆說重金,連碎銀也沒幾兩。”
我也覺得這是個難題:“那怎麼辦?”
“首先,無論如何也不可肆意剝奪旁人的生機。”翠善慈嚴肅道:“除非對方肯自願相送。”
我也忍不住向她翻白眼:“你都說了,這東西這麼貴重,非親非故的誰願意白送?除非是腦袋有問題的傻子。”
“所以……”翠善慈將目光重新放到已經從地上站起來的向昀頭上:“現今唯一的辦法,便是你自舍生機,以命換命。”
啊,這倒是個好辦法。
向昀既是她丈夫,舍身救命,舍他其誰?義不容辭。
“好,我願意。”向昀斬釘截鐵,重重的點了頭,而且麵帶大喜,似乎就算要以命換命,他也甘之如飴。
我卻是看得一愣。
從他身上,仿佛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曾幾何時,新月宮中,我也如他這般,心心念念牽掛一人,隻是,後來方知那個人並不值得我牽掛。
“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向夫人的病況與眾不同,乃是命數已儘,你強行將她救醒,便是逆天改命,違反了自然常理。你之生機入她體內,你自身便無法恢複,去一分便少一分。”
“其次,因她本是將死之人,生機虧損嚴重,外來所需是她本身的數倍,你需付出十分,方能填補她虧損的一分。你現今弱冠之年,算來應還有八十年的壽數,你即使傾儘九成的生機,她醒來之後最多也就隻能再活個七年。”翠善慈肅然道:“我這麼說,你可否明白?”
向昀沉吟須臾,才道:“若是我將身上九成的生機給了她,那麼我還能活多久?”
翠善慈想了想:“這不好說,誰也不知道你能活到哪個年頭,有可能你會當場暴斃,也可能再活個七八年。”頓了一頓,續道:“當然,能活多久還得看你自身,若是你修為上去了,壽命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便能多活幾年。”
向昀聞言隻是苦笑:“我資質本就一般,修了這麼多年也才區區築基,隻怕此生已突破無望。”
翠善慈聳了聳肩:“那倒也未必,想當年我的資質也很一般,卻也活到了如今,這人生也並非一出生就注定好了的,畢竟機緣這個東西也不好說。反正辦法呢我是與你講了,怎麼做還得你自個兒拿主意。”
她便開始講述救人之法。這傳渡生機的法門頗有講究,也就隻有她這等習醫煉丹之輩有所涉獵,一般人還真不會。若是當場口述相傳,像向昀這種資質的一時半會無法領悟,她直接以留影之術,將自己的記憶取出來放入他記憶之中,讓他自行觀望琢磨。
做完這一切,我倆從他家中離開,回到村民們安排的歇宿之所。
本以為接下來的計劃會一切順利,然而,意外總是無處不在。
次日太陽還沒從山的那邊爬起來,便已有村民先太陽一步從床上爬起來了,他爬起來無所謂,卻十分不客氣的來敲我與翠善慈的房門,口口聲聲大事不妙。
我以為最多那幾個中毒的病人病況反複或者加重,有翠善慈在此坐鎮,實在算不得什麼大事,然則並非如此。
不出我所料,確實是有兩個病人出了事,也確實是病況有所加重。但出乎意料的是,這病況加重的程度委實離譜。
直接把命都加沒了。
人命關天,可不是大事嗎。
死的是兩個年輕小夥。一個姓楊,一個姓孫。
姓楊的小夥家中隻有一位家慈,村子裡的人管她稱作楊嬸,今早楊嬸熬好了雞湯要去為兒子送飯時,隻見到兩具冰冷涼透的屍首。
此前為了方便我診治,村民們將所有中毒病人都集中放在此地最大最寬敞的茅屋之中,選了個修為最高的壯漢守夜,但那壯漢渾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他日夜操勞,人困馬乏,在門前打了一整夜的瞌睡,根本不知道屋中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曉是否有人入內行凶。
當翠善慈聽到此事時,饒是她身經百戰,也無法淡定了,仔細查驗死者的屍身,並未外傷,隻是割據草的劇毒蔓延全身,不治而亡。
這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明明翠善慈已經用藥將各人體內毒素聚於丹田,至少三天不會擴散,何以這二人身上的毒竟會在一夜之間流遍全身?
除非有人用了反其道而行之的藥物,加劇擴大了割據草劇毒的毒性,但即便翠善慈醫術高明,想要讓他們身上已所剩不多的毒在六個時辰之內侵入心房奪命,也需廢些功夫,難不成真凶的醫術比她還要高明?
說實話,我不信。
雖然我修行為時不久,並未見過幾個煉丹大能,但整個朝天峰的人都知道,若論煉丹製藥,翠善慈在修真界若說第二,便無人敢稱第一,無可超越。沒有人能在這門功夫裡勝得她一招半式。
顯然她自己也不信。
可除此之外,她想不通那真凶用的是何種辦法使得這二人會是這種死狀。
村裡其餘人圍做一團議論紛紛,議論出了一個結果。
是我們把人害了。
這些人中毒已有好些時候,之前沒人救助,尚且能苟延殘喘,如今喝了翠善慈的藥,卻反而有兩人喪了命。他們一口咬定,要麼是翠善慈用藥不當,致使這種後果,要麼便是蓄意為之。
眾說紛紜中,大多數人都認為是第一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