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倩的病體經不起耗,被小丫鬟攙扶著,快走了幾步。
隨後,總管帶路,祁錦和霍術幾也跟著進入祁府。
最後一抹橘黃色的餘暉,在祁錦的發尾消散。
她踮踮腳,悄聲問:“小道士,你這安平王不給力啊,彆人都不給你麵子。”
的確是,祁錦還以為顯擺出來會大殺四方,誰知道就跟一顆小石子投入湖中,隻激起一圈寡淡的漣漪。
霍術幾看得很開,漫不經心地回:“我不求彆的,有住的就行了。”
“那你有沒有拿得出手的。比如,道士的身份呢?”祁錦又拔老虎毛,樂嗬嗬地試探地說:“我記得你這個小道士本領不到家,都被道觀除名了。呀呀呀,小笨蛋一個,真丟臉。”
霍術幾頓足,清透的眼皮耷拉著,懶懶散散地看她。
祁錦不怕他,還使勁在他跟前玩命地蹦躂,怪氣地說:“哎呀!是不是揭你傷疤了,好像這話是不能說的。是吧,妖道,小道士?”
“非也,能說,”霍術幾一抬手,給了祁錦的額頭一個腦崩兒,壓低聲音說:“比你女扮男裝能廣而宣之,小錦兒。”
霍術幾打蛇打七寸,輕鬆拿捏住了祁錦。
祁錦的表情一僵,捂住額頭,委屈巴巴地看他,想說幾句假意求饒的話,誰知道光張嘴,但不出聲!
小道士竟給她施“閉口禪咒”了!
繞過照壁,眼前豁然開朗。
霍術幾的咒也解了。
四周景色錯落有致,引山上的雪水繞庭閣流動,花鳥魚蟲一應俱全。
總管介紹祁倩偏愛水景,尤其是壯闊奇美的瀑布。
來此金輪縣,祁倩惦記著水景鬱鬱寡歡。
祁原疼女兒,便在自家的院子裡開辟出這麼一處簡單的水景,供她閒時聊表慰藉,觀賞一二。
來到廊簷拐角,即將快趕上祁倩時,由遠及近,傳來一陣清脆的笑聲。
抬眼一看,隻見兩位嬌俏的粉裝丫鬟嬉笑著,從側門晃晃悠悠地來,來到祁倩跟前。
這兩位丫鬟穿得華麗,也不施禮,一個在左,一個在右,熟稔地擠走正扶住祁倩的小丫鬟。
右邊的那位丫鬟對祁倩說:“小姐啊,你還沒痊愈,不能隨意走動的。這邊水汽也大,真怕衝撞了小姐。小姐若是遭罪,我姐妹倆又要哭成淚人了。”
另一位也說:“是的,真為小姐憂心……”
霍術幾掃向那兩位丫鬟,微帶笑意,詢問總管:“那兩位婢女是什麼人?”
祁錦順著他的視線,也虎頭虎腦地去瞅。
總管簡單介紹,兩丫鬟是一對雙胞胎姐妹花,從祁倩來到金輪縣,就跟著她了。
個子較高的是姐姐,名為清霜;餘下的那位是妹妹,名為月白。
清霜和月白會些偏門的醫術,在治療祁倩病症上有奇效,一來就得到了祁倩的賞識。
熟悉之後,祁倩更是將她倆將自家的姐妹看待。
祁倩這次大病漸緩,大半的功勞都是這對姐妹的。
祁錦眼睛都酸了,也沒瞧出倆丫鬟的獨特之處,揮揮飛揚的塵土,扭頭看向霍術幾。
她納悶地眨眨眼,問:“怎麼了,小道士?你是不是被沙塵嗆著了。”
“沒什麼。”
烏黑的睫毛微斂,藏下眼眸中的思索之色,霍術幾按耐住心思,掉轉觀察清霜和月白的視線,注視著最後掌上的一盞照明燈籠,微不可尋歎了口氣。
“請,這邊走。”總管遞出一隻手,將兩人領向與祁倩截然相反的路。
兩人分彆被安排緊鄰的兩間,祁錦躺在床板子上,用翹起小腳丫敲牆,霍術幾能聽得一清二楚。
*
入夜。
在各自屋內吃過晚飯,祁錦閒不住了,借著消化的理由,摸到霍術幾房中,要他老老實實交代接下來尋奇彩靈花的安排。
霍術幾盯著她叭叭叭閒不住的雙唇,戲謔地問:“你的消化是光動嘴皮子嗎?”
“錯,還有耳朵。”祁錦閒散地垂下手臂,往席子上懶坐,說:“接下來,小道士,該你說了。”
霍術幾突然直言道:“就在附近了。”
“啊?!你說奇彩靈花在我跟前了?!”祁錦吃驚大喊。
“噓,有人來了。”
霍術幾眯了眯眼,快速繞到祁錦背後,修長的手帶著寒氣,從她的脖子往上一摸,替她將搭在側肩的紅布拉好,蓋住她的麵容。
他再安閒地坐回原位。
他的速度快的讓祁錦來不及反應,連被他碰觸的感覺都沒有!
如是一道血紅的虛影,唰地來到又唰地離去。
砰……
門被推開,門外急匆匆進來一個人。
霍術幾自然起身,裝作吃驚,朝這人托托手,稱呼道:“祁都護。”
來的人即是北亭都護祁原了。
祁錦解釋他未敲門,而入內的原因,道:“打攪了,剛才下人說這邊閃過一道黑影,我擔憂二位會遇到了不測,便急忙地闖進來了,有些失態,莫怪。”
祁錦聽了,心中不由有些叫急。
她慢悠悠地摸到霍術幾跟前,苦兮兮地說:“小道士,那道黑影是我。”
在長公主家中逃跑逃習慣了,導致祁錦在摸到霍術幾屋內之前,先做賊一般,巡查了一番。
她不是什麼絕世高手,很難不被下人逮住小尾巴。
霍術幾就知道是這樣,但他不打算解釋。
他看祁原來此,可不是為那道黑影,而是另有其事。
祁原麵色黧黑,身形高大。黑發夾著白發,束起小髻,額頭戴著遮汗的抹額,瞧起來很乾練。
他仍穿著都護的官服,應該是沒來得及更換便衣,官服的褶皺之間都藏著砂礫。
祁原是一位不喜好奢靡的王公貴族,青年還領兵對敵過,提出過不少政治改進方麵的措施。
他的風評不錯,為官時,辦的都是些造福於民的好事。
來此金輪縣後,地方換了,本心沒變,祁原也在踐行他長久以來的行事準則,把北庭都護府的管轄地,治理的井井有條。
可惜,好人沒好報,他一生隻求女兒平安,但祁倩從小到大,多次差點命斷。
霍術幾請祁原就坐,頗為客氣道:“祁都護深夜到此,又是為我二人生命安危,小道頗為感激。”
“安平王不怪我未去迎你就好。”
祁原歎了口氣,接著說:“實在是這些日子,忙得焦頭爛額了。金輪縣內出了好幾樁命案,縣令不管用,大大小小的事都找我。我為著金輪縣內的安穩著想,也會勸誡幾句,隻是沒想到,這次的命案實在棘手。”
祁錦隨口答道:“祁都護,你來不來不要緊,小道士好打發,倩姐姐對我倆很好。”
她端起茶盞,茶蓋被秀指輕抬,撇撇浮沫,她想喝一口,發現還蒙著麵,隻好作罷。
祁原搖搖頭,依舊歉疚道:“還是太虧待安平王了。對了,提個醒,不是非必須待於此地,二位還是儘早離去為好。”
“是因為案件嗎?”祁錦好奇地問,“那是什麼案件?”
“恐為妖魔作祟。”祁原冷肅道。
妖魔?
不是鬼,那就好。
祁錦來了點看熱鬨的興致,當即捧霍術幾,誇耀道:“啊!那我們不怕。小道士最會捉妖魔了!你可不知道,他三步能把蛇妖捕獲,五步能把熊魔拍扁。”
‘不,我不能,我即使能,現在也不能。’霍術幾心想,很想一巴掌把祁錦扇回長留山鎖起來。
憑借這幾句對話,霍術幾已揣測出祁原來此的用意——祁原估計是要看一看他的本領。
妖魔作祟,判斷出來之後,最先要乾的事是要請道士作法製服。
但金輪縣可沒什麼有能耐的道士,從殘破的道觀就能察覺出來。
霍術幾除了安平王,還有個道士的身份,並且是大名鼎鼎的浮玄公推薦的道士。
雖然他更響亮的是妖道之稱。
但不管怎麼說,名頭響亮的人,大都是有些真憑實學的。
霍術幾恰好此時來此金輪縣,已被祁原視為從天而降的幫手,助他應付金輪縣的妖魔作祟一事。
果不其然,聽完祁錦的誇讚,祁原順勢而說:“既然如此,可否請霍仙師幫忙,去走一遭,助我除魔護安寧?”
連對他的稱呼都改了,看來祁原是定要揪著他不放了。
祁錦還像個小傻瓜,喜滋滋地說:“好呀。小道士,你去瞧一瞧啊。”
去看一看,不無不可,說不定還會有一些線索。
霍術幾便道:“也好,萍水相逢不過癮,龍潭虎穴走一走。”
“那就有勞霍仙師相助了。夜已深了,不便打攪,霍仙師先行休息,我也要收拾收拾了。”
祁原客套完,沒再說什麼,立即就要走。
祁錦一看,聰明的腦瓜子一轉,心中泛起了些嘀咕:她怎麼感覺小道士被坑了呢。
她不是真傻,從頭到尾捋了捋,終於明白了,祁原這是把霍術幾當免費的勞動力使呢!
彆聽他一口一個霍仙師,其實根本瞧不起霍術幾。
若是真瞧得上,他就不是這麼三言兩語,讓霍術幾助力了。那得是像模像樣的厚資擺出來,誠心誠意地懇請!
請人——根本不是祁原這樣請的。
隨隨便便幾句話也太隨便了!
她可是見過一些人找長公主辦事的禮節的。
最重要的是,她跟霍術幾一樣缺錢,她不甘心沒有錢,小道士就被任意驅使。
她也隨之起身,砸碎杯盞,玩味地說:“且慢,祁都護,是客人又不是勞力,憑什麼要小道士做啊。”
祁原轉過身,雙眼如炬,仔細觀察她。
剛才祁錦被霍術幾半遮住,即使說話,她也躲在霍術幾身後。
這次不一樣,她露出了全貌,祁原也不可能不正視她。
祁原心內驚訝,感覺越看她越熟悉!
祁錦的風采極盛,很難有人見過她,而忘記她的。
即使她此時神神秘秘地蒙著麵,那從骨子內透出的靈氣和美豔,也讓人驚愕。
祁原擰緊眉頭,問:“霍仙師,這、這位是?”
霍術幾撤撤紅袖子,把祁錦罩在背後,平淡地說:“我的弟弟,俗家名為霍無術,時時刻刻都為我擔憂,怕我被老謀深算的歹人吃了。祁都護,莫怪。”
“那她怎能叫你小道士?”祁原怪異地問。
“調皮搗蛋慣了,跟某些人一樣,瞧不起我們這些做道士的。”
霍術幾對祁原露出彆有趣味的笑,薄唇扯得有些大,顯得笑容很古怪又天真。
祁原自覺靈敏,多年浸淫官場,大大小小的人物見過不少,還沒見過誰有這麼邪氣的眼神。
他感覺被可怖的獸類盯上了!
就連陛下跟前的李君如,都沒給他這麼詭異的壓迫!
妖道——祁原猛然想起霍術幾的這一稱呼。
祁原如臨大敵,剛要再琢磨著看,霍術幾已收斂了怪笑。
他對“弟弟”柔和至極地說:“為祁都護效力一番,全當抵消借宿費了。行不行啊?小弟。”
祁錦可沒感覺到他對她柔和,至極更是胡扯。
她隻覺得小道士也是個欺軟怕硬的。
瞧啊,摳摳搜搜的小道士居然都沒衝祁原要金錢!
祁錦不滿足地要求:“不行,我想要金光閃閃的大元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