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她?
霍術幾說要殺她?!
雖然他吐字清楚,說的是會殺她,但在祁錦耳中,就是他下一秒就要殺了她!
也不算錯,誰讓她時時刻刻都任性呢。
祁錦被震得目瞪口呆,轉瞬間回過神,雙眼帶著鋒芒,如烈火灼灼燃燒著,勾魂奪目,妖冶逼人。
霍術幾見她這般薄怒的神情,還以為她大吵大鬨,跟他打一架,不由凝神屏氣。
誰知道她還學聰明了。
刹那間,她的眼皮低垂,眼尾拉得長且豔,扮出一副楚楚可憐的姿態,淚眼朦朧地問:“啊……主兒,你那麼凶做什麼?還說要殺我,你舍得我嗎?你舍得我疼嗎?嗚嗚,你還說我是你的寶貝金疙瘩,扯謊!我看是我連泥疙瘩都不如。我、我連泥巴點子都不如。”
嘶……
霍術幾也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不可能不被她的這般作態拿捏。
咚咚咚!
仿佛一百串鈴鐺在心裡響動,令他躁動不已。
霍術幾沒氣了,給她弄得都快沒力了。
算了,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他不管了,也管不了。
霍術幾投降認栽,朝她托托手,頭疼道:“你是我的主。”
“嘿嘿,哪裡哪裡。這個主兒,還是讓給你當吧。”
祁錦收了神通,像隻小狐狸一樣,神氣地眯眼一笑,恢複原樣,風風火火地在前奔跑。
*
為了在祁錦麵前裝裝樣子,讓她安靜些,霍術幾才打坐,沒想到好久沒打坐了,竟然越打坐越困倦。
他頹喪地打了個哈欠,不緊不慢地跟著祁錦,隨她二登祁原的府邸。
巍峨的大門開著,日暮之光照的門內亮堂堂的,沙土飛揚的痕跡清晰可見。
祁錦頗有主人的範兒,背著兩隻小手,莽裡莽撞地邁上台階,大搖大擺地直接往內闖。
“噯噯!”有過爭執的那位門子抬起手,製止道:“站住!長眼沒有!哪來的阿貓阿狗,也想往裡鑽?!”
祁錦頓足,退了幾步,手指指著蓋住紅布的精致小鼻子,故意扮傻,問:“你說我啊?”
這不是廢話嗎?
說的不是你,還能是你腳邊的螞蟻?
門子卻被唬得一愣,握住腰上掛的刀柄,示意邊上站著的霍術幾,嗬斥道:“還有那位!”
祁錦當即撤回霍術幾跟前,墊墊腳尖,吃力地把胳膊肘架在霍術幾肩上。
她戲弄又倨傲地對門子道:“大爺啊,你可瞪大眼睛看清楚了,站在你麵前的是不是彆人,正是安平王和他最最聰明的小仆人!”
霍術幾抖掉她的胳膊,斜了斜脖子,清靈的雙眼一閃,瞅了眼他最最聰明的小仆人。
額……
最最聰明沒瞅見,最最得意準沒錯。
當然,也是最最美貌的。
門子根本沒把祁錦的話放在心上,不屑地掏掏耳朵,不客氣地說。“安平王?你倆?恕我眼拙,瞧不出來。我要憑證。”
“憑證啊,有呢,在這呢。我拿出來嘍,你可瞪大雙眼瞧仔細了。”
祁錦湊到門子跟前,取出來八卦玉,細細的黑繩拴在細白的指尖,懸空轉了一圈。
門子沒看清,伸手正要抓。
祁錦卻古靈精怪地笑,翩翩旋身,揚手一抓,利索地把八卦玉收了起來。
門子質問:“既然是憑證,為何要收起來。不讓我看清,你是何意?”
祁錦笑吟吟吐吐舌頭,眉飛色舞道:“哼!你是個大笨蛋,不夠格看,叫你家管事的出來,希望他聰明一點。”
門子以為她在戲耍他,大怒道:“你!欺人太甚……”
話還未說完,霍術幾驟然打斷道:“去。”
轟!
如是泰山壓頂的重量!
門子被這一個“去”字鎮住,張張口,卻說不來話來,臉色唰得白了。
霍術幾側了側身,正麵對向門子,如是一道血紅的煙氣,在淒迷的暮色中巋然不動。
門子瞪直眼,與霍術幾黑沉沉的眸子對視,仿佛望進了一片無邊的深淵。
像惡鬼。
還不是一隻惡鬼,而是成千上萬的惡鬼!
這道士……以前乾過什麼嗎?
祁錦呆呆笨笨的,沒察覺到什麼。
她還招招小手,語氣輕快地催促:“小道士都發話了,快快,快去呀。”
背後嘩得滲出一身冷汗,門子哆嗦了兩下,不敢再遲疑,閉緊嘴巴向內通報。
剛跨過門檻沒幾步,門子被一顆石頭絆得踉蹌,驚慌地叫出聲,發現又能說話了。
門子心有餘悸地歎道:“好怪邪的道士。”
*
祁錦等的腰酸背痛,快要熬不住,要躲在霍術幾後麵準備搖旗呐喊,攻進去時,門內來人了。
來的不僅有門子、總管,還有一位攙扶人的丫鬟,和一位被攙扶的弱不禁風的女子。
那女子獨亮眼,容貌清秀,年紀瞧著比祁錦大了有七八歲,但身形瘦小可憐。
一張無血色的臉近乎透明,在此炎熱的時節,瘦弱的身子骨也披著一件毛鬥篷,身上幾乎沒有二兩肉,仿佛是一朵即將凋萎的花。
不過,她人端莊沉靜,即使是此番憔悴的病態,也有逼人的貴氣,不會讓人小看了。
霍術幾凝睇那女子一眼,隱隱覺察到什麼,但沒能理出頭緒,索性作罷。
他微微低頭,稱呼道:“翁主。”
翁主?
卷曲的眼睫微微扇了扇,祁錦望著女子想了想,恍然大悟,明白眼前的女子就是祁倩了!
她也客氣稱道:“翁主。”
祁倩會親自來,也是巧了。
那門子跑了一圈才見到總管,而總管正在後花園,詢問祁倩換藥的事。
門子沒隱瞞,對總管彙報,來了兩位可疑的人,其中一位稱自己為安平王。
這些話也被祁倩聽到了,她的心思一轉,便跟著總管到此,說是想來見見這位王的風采。
門子緊張地擦擦汗,指了指祁錦:“我不敢怠慢,這位說那位是安平王,小姐,還有信物,在這位手裡……”
“不必多言,確定無疑是安平王。”祁倩輕聲說,“我在長安有幸見過一麵,雖然此時安平王蒙著麵,卻還是一如那次天人般的氣質。”
祁錦拿胳膊肘撞了撞霍術幾,小聲耳語道:“倩姐姐誇你呢。”
倩姐姐?
祁錦套近乎的本事是一流的。
霍術幾噓了聲,搖了搖頭。
聽著祁倩是在誇他,但祁倩的態度可不是。
按理來說,認出他是安平王之後,好歹也得迎進門,以禮相待,僵持在門前,可不太像話。
霍術幾客氣道:“小道一山野村夫,當不起翁主這般誇獎。”
祁倩簡單行過禮,又回了幾句客套話。
忽然,她淺掛笑容,說“安平王大駕光臨,我父不在,隻我代為接見了。不過,若是朝廷要事,就請去官府,我可當家做主不得。”
祁錦眯了眯清麗的雙眼,覺出味兒來了。
祁倩不待見他倆呢。
祁倩這話更過分了,完全是在下逐客令,明裡暗裡是說霍術幾以安平王的身份,不該來這裡。
這裡是祁原的私宅,跟霍術幾不相熟,可接待不了他。
看來祁倩也跟祁原一樣,也對道士有些恨意。
祁錦目前所關心的不是彆人待不待見他倆,而是有沒有舒舒服服的落腳地。
她轉了轉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思上一計,撞了撞霍術幾,“小道士,取出來那則市招,給她看看你的好本事。”
誰知霍術幾竟道:“不需要,她的病好的差不多了。”
祁錦驚了驚。
祁倩這三步快死的樣子,哪像是病好的差不多了?!
霍術幾的應對之法,則是實話道:“翁主見諒,非是朝廷之事。”
祁倩淡聲道:“既然不是朝廷要務,那二位一不是我父舊相識,二不是血緣親屬,三沒拜帖請見,四不是當朝天子。夜幕即降,堂而皇之便要闖門,如是強盜劫匪,是不是失禮呢?”
她的問話雖是責罵,但語氣很平淡。
應該不是她不氣,而是久在病中,修身養性,強忍著不動怒。
祁錦本想大罵,但看祁倩一副病態,還是算了。
她捂住口,輕咳了聲,挑挑小眉頭,示意霍術幾快上招。
門子嚇得冷汗直冒,害怕霍術幾告他目中無人的狀。
霍術幾犯不著為難門子,他苦笑說:“非是冒犯,而是囊中羞澀,本地又是初來,沒有認識的。我二人沒地方可住,希求翁主施舍搭救。”
真誠是永遠的必殺技。
祁錦眼睛一亮,狂點頭。
祁倩聽了,撲哧一笑,吩咐總管:“收拾兩個客房,給兩個貴客住。”
話語剛落,襲來一陣夜風,祁倩抖著肩膀,咳嗽了十幾聲才停下。
祁錦慌了慌,想起她娘了,急忙關切道:“倩姐姐,快回去休息吧。”
“倩姐姐?這名稀罕。”祁倩攥住鬥篷的毛邊,驚愕地問霍術幾:“還沒問呢,這位是?……她裹得更嚴實,我可瞧不出來是誰。”
霍術幾揪住祁錦的後領子,把她提到手邊,介紹道:“我的弟弟,霍無術,愛跟人套近乎。”
得,祁錦又新得了個名——霍無術。
不學無術,還挺配她的。
祁倩蹙眉,進而微笑道:“哈哈,名字我喜歡,讓我想起另一個人,他名中也帶無——曇無世。無術,那我就當你的倩姐姐了。”
“好哎!無術在呢,倩姐姐!”祁錦清脆地喊。
門子彆了祁錦一眼,怪裡怪氣地嘟囔:“呸!兩乞丐,真會攀高枝。”
祁錦沒聽到,還傻乎乎地跟祁倩揮手。
霍術幾耳尖聽到了,心想:誰攀誰高枝還不一定呢。
在長安宮中,能讓祁錦喊姐姐的,可寥寥無幾,那得是緊挨著陛下的親人。
這般想完,霍術幾自嘲般地歎了口氣。
他久在塵世遊曆,對身份尊卑淡漠,怎麼一遇到祁錦的事,竟也小肚雞腸,對身份斤斤計較起來了。
奇奇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