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都快被祁錦的誠實氣笑了,指著她的小腦袋瓜子喊:“我怎麼知道?我算的行不行?!你偷東西,居然還有臉問!”
“怎麼算的,好厲害啊,姨姨,教教我好不好?”祁錦還嫌氣人不夠,歪歪頭,故作小小傻瓜。
“胡鬨!胡鬨!街上的事我聽說了,你彆因為跟人賭氣,這麼折騰人!”
長公主壓壓怒氣,丟出玉佩給她,說:“玉佩給你,原封不動還給人家去。”
過了短短一呼吸間,長公主扭頭看她,煩躁不已地嫌她道:“彆傻站在這兒了,回臥房反思去,明日啟程見你娘去!”
祁錦淚珠輕彈,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長公主娘親,不要啊!!!”
“吵死了!又不是要你死,喊那麼大聲做什麼?”長公主捂了捂耳朵,快被祁錦氣死了。
自從祁錦來了她家,她家是熱鬨的都快翻了天了,雞飛狗跳的,貓都躲著這個地兒,她也覺得老得更快了。
“哦。”祁錦翻翻清淺的眼皮,乖乖閉上了嘴。
忽然,祁錦想起她還從杜念那裡,偷偷順了塊醜不拉幾的月餅,趕忙取出來,雙手托著給長公主獻上,“姨姨,給。中秋月餅,獻禮佳品,禮輕情意重,姨姨請收。”
月餅屬實醜,麵皮黑灰色的,結著一個個的白疙瘩。形狀圓不是圓,方也不是方。
長公主都不想看第二眼。
“……亂七八糟的,我好生生的佳肴不吃,要你這豬食做什麼?”
話雖這麼說著,長公主還是嫌棄無比地接了過去。
“嘿嘿嘿。”祁錦欠欠身,笑著告退。
*
回到臥房,祁錦就坐於窗邊歇腳,納悶地問小廝:“你說,長公主知道是我偷的?居然一眼就看出來了!”
小廝搖了搖頭,給祁錦端來一盞茶。
祁錦接過茶,抿了一口,對小廝歎氣道:“哎,真不知道要你有什麼用。”
她喝完了茶,還覺口中乾渴。
小廝又為她端來一杯。
她當即改換了態度,隨手給了賞錢,誇讚道:“你真是有用極了!我身邊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小廝冷漠笑笑不說話。
祁錦取出玉佩,擺在麵前,托耳撓腮,再三思量長公主為何知道是她偷的。
想了一陣,她沒什麼主意,謊稱頭疼,要小廝給她取冰塊敷敷。
一等小廝沒了影,她踮著鞋尖,鬼鬼祟祟地溜出臥房,朝碩大的銀月噓了聲,避開打盹的看守,在過道一拐,急哄哄地彎去了杜念臥房。
看守沒睡踏實,猛然一低頭,睜開了眼,立馬捕捉到祁錦的身影。
“我的娘啊!”看守追著喊:“唉唉唉,二公子,長公主要你閉門反思呢,你怎麼出來了?”
祁錦敲敲杜念的門,對看守做了個鬼臉,喊:“我要在姐姐臥房反思!”
當即,杜念也給她開了門,對追來的小廝說:“你下去吧,她由我看守,今晚丟不了。”
祁錦不高興地說:“哎呀!姐姐,你話說得真難聽,與我相處怎麼就成看守了?”
“我的月餅呢?”杜念遞出一隻柔嫩的手,陰狠狠地說:“那是我親手做的,準備供奉給大郎的。還給我,祁錦。”
大郎就是杜念死去的丈夫。
祁錦傻了眼,想著怪不得那塊月餅那麼醜,原來是杜念親手製作的!
這話不能說出來。
“嘿嘿,姐姐,覺得那月餅甚好,一時不察,我給吃了。絕頂美味!美味絕頂!姐姐果然心靈手巧。”祁錦托著貴氣逼人的小臉蛋,費力地討好著。
“黃紙香燭餡的,不太好嚼吧。”杜念輕飄飄地說。
祁錦的臉僵了下,然後轉了個圈,說:“不不,我牙口好,可好嚼了,姐姐做的什麼都好吃。”
她在心中默默祈禱,那月餅都醜成了稀世珍寶,希望長公主不會閒來無事,品嘗一二。
長公主確實沒吃,她也嫌棄月餅太醜,食欲為零,就讓下人給放入珍寶室了。
等哪一日發黴了,不太心疼,再扔出去。
*
杜念讓祁錦入門,麵對麵坐於案前。
一句寒暄的話未說,祁錦先急匆匆地取出玉佩給杜念看。
祁錦眼巴巴地望著杜念,問:“姐姐,你看出什麼來了嗎?”
“等會,我才剛拿到,彆那麼急。嗬,看你猴急的樣,彆真成小猴子了。”
杜念舉起玉佩,轉著角度,對著月光細細觀賞。
玉佩巴掌大小,顏色有些怪異,左半邊是黑灰色,右半邊是青白色,但渾然天成,之間並未裂痕。
暖黃的月光照耀之中,玉的兩半邊竟漸漸浮出兩條魚影!
一條為黑,一條為白,珊珊可愛,頻頻遊動。
杜念撲哧一笑,說:“錦,好厲害,你偷的吧?”
怪了!
又來個人說是她偷的。
祁錦正色問:“姨姨也一眼看了出來,何解?”
杜念笑著說:“這是八卦玉,不是道家的人很少人配。看玉的成色又那麼好,通體晶瑩,入手留溫,得是王公貴族才能夠得起。道家,又貴氣,所以大體上能確定玉佩之主……姓霍。”
祁錦雀躍地拍掌,“對了,就是姓霍的。隻是,他個小乞丐,也是達官貴人嗎?”
“什麼小乞丐?他啊,當朝的異姓王呢。”杜念微垂柔情的雙目,“你個小貴人,不知道他情有可原。我多在道觀走動,曉得他點。”
“他怎麼樣?”祁錦脫口而問。
杜念瞥了祁錦一眼,道了一個字:“邪。”
邪?
祁錦的眉眼微動,心頭又浮起霍術幾在鬨市中消散的身影,問:“怎麼說?”
“不太清楚,隻知道他被道觀除名了。一則傳言說他大開殺戒,肆意胡鬨,斬了一百二十九位道門子弟。”
祁錦愣了愣,繼而大笑,“他啊,小笨蛋一個,可做不出來這種事。”
“傳言多虛假,當不得真。既然你已與他脫不了乾係了,還是把他往好裡想想。”
杜念說完,再將玉佩舉起,說:“娘沒多觀察,就一眼斷定是你偷的,說明這枚玉佩她見過,那它可能就是姓霍的貼身之物。錦,你真是撿了個寶,霍術幾一定會來找你的。
祁錦登時又怒又羞,一把將玉佩抓了回來,小聲嘀咕:“撿了個冤家還差不多。”
“給我說說,你見到的他怎麼樣?”杜念笑著問。
杜念未見過霍術幾,他這人很少在長安遊蕩。
祁錦笑得甜蜜蜜的,說:“我見他啊,貌似潘安,顏如宋玉,”
“美男子喲,壓你一頭了。”
祁錦靦著臉搖搖頭,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轉,又氣呼呼地說:“他每每顧影自憐,自謂貌勝花香,然與之共語,方知其妙處在於搞笑而不自知也。”
杜念斜著肩說:“頗有文采嘛?”
“他嗎?”祁錦坐直,不可思議地問。
“是你,蠢東西!”
“姐姐,你可不能罵我蠢。”
“哎呀,不想跟你說了,你留吧,我走。”杜念說走就走。
祁錦拉住杜念的袖子,不舍地問:“姐姐做什麼去?”
杜念甩開她,打趣地說:“你占了我的臥房,我去找你的臥房去,男女授受不親。”
祁錦癟癟嘴,脫口而出說,“我又不是那些臭男人。”
“嗯?”
“我是香男人,嘿嘿。”祁錦撩了撩額前的小碎發,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
杜念挑了挑淡淡的娥眉,露出了個微妙的表情。
祁錦才不管杜念什麼想法,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霍術幾。
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之前的七十次的離家出走,都是她自個栽了。
而獨獨這一次,被他給坑了!
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
今兒是跟他較上勁了,祁錦又不依不饒地問:“對了,姐姐,他到底叫霍術幾幾啊?”
啊?
什麼叫霍術幾幾啊?
杜念思索了一番,差點被祁錦搞得神經錯亂。
好不容易才撥了過來,她說:“他就叫霍術幾,不過他排行老二,要是你想捉弄他……”
“叫他霍術二。”祁錦神采奕奕地接話,“或是叫他小二。”
杜念翻翻眼,再道:“尊稱也有,他有道號,曰:太和。”
祁錦拍拍手,喊:“哇,這名號大。”
“他是王嘛,跟你還是'一家人'。”
祁錦抱抱杜若的腰,撒嬌道:“我隻跟姐姐是一家人。”
“看你離家這麼歡,我可看不出來。”
祁錦乖順地笑笑,裝聽不見,又問:“還有嗎?姐姐,霍小二還有其他稱謂嗎?”
“有呀。”杜念摘了一片白菊的花,閉著眼說:“妖道……我們都叫他妖道。”
*
祁錦是皇帝的親侄子,生父乃是前太子惠昭太子。
生母木氏懷她未及五個月,惠昭太子就因病薨了。
木氏憂傷難言,強撐著生下了祁錦。
隻是不知是何原因,木氏要祁錦瞞著所有人女扮男裝,還說這是她父之遺詔。
祁錦猜測是為了爭太子位。
因當時的惠昭太子有大批臣子支持,郭太後又最偏愛他,扶持一幼兒登帝位,不是不可能。
不過,祁錦還是太年幼,當不起大任,加之木氏有意避世,當今皇帝乃是祁錦的叔父。
祁錦一直謹遵父母命,守著女子身,兢兢業業地扮成男人,也覺得甚有一番趣味。
目前知曉她為女兒身的,也就隻有木氏和服侍木氏的一位老嬤嬤了。
隨著歲數見長,祁錦知曉男女之間不同,才發覺得有些難捱。
脫下男裝換女裝偏偏不可了,要不然犯了欺君之罪。
偏偏更要命的事又來——木氏竟要她十八歲入僧門,當個光頭的小和尚。
光頭小和尚?
她?
這、這實在是太離譜了。
在和尚堆裡裝男人!
這不是要了她的命嗎?!
她今年十七,距離當腦袋沒毛的小沙彌可沒幾個月了,她可不願,這才興起一撥接一撥離家出走的事。
木氏也是個苦命人,祁錦被她交給長公主養育,屬實無奈之舉。
祁錦八歲的光景,木氏突然染了大病,一下子就不省人事了。
請來多位名醫都搖頭,自稱無能為力。
連宮中的禦醫都精心伺候著,什麼珍貴藥材都變著花樣地試,她也沒絲毫痊愈之兆。
眾人都暗自歎氣,以為她要步惠昭太子的後塵了。
苦熬一年後,眼見木氏病入膏肓,將要一命嗚呼時,突然來了個身著藏青破袍子的怪道人。
那怪道人捏著三枚銅板,朝地上一擲,神神叨叨地看天又看地,最後定言,說親子的血可治療。
親子——這就是祁錦了。
那怪道士又拿人頭作保,承諾所言非虛。
祁錦隻有這一個母親,什麼法子都得試一試。
她小小年紀便說:“我為娘親儘孝,再疼也不怕。”
瞞著木氏,老嬤嬤死馬當活馬醫,取了祁錦的一碗血,混著草藥煎服。
祁錦取過血後,小臉白得跟鬼一樣。
木氏尚有意識,知曉她被取血後,心疼她不已,隻一個勁地抱著她哭,不願意喝藥。
等到長公主來到,木氏將祁錦托付給她,才好似了卻了一樁心願,看到了希望,將血藥一飲而儘。
用血作藥確有奇效,一天之內,木氏的身體竟大為改善,隻是仍不能下床移動。
長公主答應養育祁錦的事作數,看到木氏仍是一副照顧自己都難的病癆樣,就將祁錦領回了杜府。
這麼多年,長公主和祁錦也相處慣了。
為了病體著想,木氏在長安之外的僻靜之地,尋了一處宅子,專心養傷。
不過,在每月的中旬,祁錦都會前去宅子內探望木氏,一是要被取一碗血用做藥,治療木氏的傷;二是緩解母女分彆的苦楚。
隻是有一點百思不得其解,長公主之家端莊淑雅,清淨閒和,如何會養出一隻祁錦這麼一隻躥天入地的惹事精的?
木氏和惠昭太子,也可都是頗為嫻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