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主(1 / 1)

隨著零一路往上,直至高閣。目光透過薄紙窗紗,可見外麵一片陰霾。

閣主一襲靛藍長袍,披散著筆直烏發,如瀑般散落著衣肩處,被風揚起。

察覺到有人上樓,閣主將麵具扣在臉上,聲音略微沉悶。

“零。”閣主道。

零微微頷首,往後退去,三兩下隱沒在黑暗中。屋裡隻剩紀瑤和閣主二人。

紀瑤鬥膽上前一步,道:“為何救我?”

“答應你的條件尚未完成,你不能死。”閣主淡淡道。

“孫妃和明妃已死,卻不是你的人動的手。”紀瑤道,頓了頓,眸色一暗,自嘲一笑。“還剩最後一人,那位於高位的人,想必是很難刺殺吧。”

“我想要的命,必會取來。但,時機未到。”閣主波瀾不驚道。

“那是什麼時候?”紀瑤非要追根究底。

“稍安勿躁。”閣主似是無奈的歎息一聲,抬手合上桌麵敞開的卷軸,上麵古老的符文一閃而過。

紀瑤忽的意識到自己態度過於急迫,便稍微鬆弛下來,道:“我自是信得過閣主的。隻是百曉閣也是為朝堂辦事,你們敢弑君嗎?”

氣氛凝滯如逐流的水,悠悠蕩蕩打了個轉,又重新流淌起來。

閣主的語氣浸染上寒霜:“百曉閣不敢,我敢。”

紀瑤一怔,點頭道:“好。”

縱然她以性命相付,也不太清楚閣主究竟意欲何為。不過,隻要能報仇,其他小事能算的了什麼呢。

“還有一事,需姑娘幫忙。”閣主喚住出神的紀瑤,鬼麵具轉向她,目光幽寂一片,徐徐道:“姑娘可知,落日地?”

三字一出,紀瑤心神蕩漾一刹那,終歸於平靜。“閣主這是何意?”

閣主輕笑一聲,拾步朝她走來,長袍散落一地,鬥篷上銀鏈碰撞出清脆響聲。

“你知道的。”修長玉指愛憐地撫摸上紀瑤眉眼,閣主低聲呢喃。

紀瑤神智恍惚了一瞬,似遭到催眠,但陡然間視線一轉,落在閣主手上的玉扳指上。“那個是……”

閣主袖手回籠,故作謙謙君子模樣,笑道:“那便多謝姑娘慷慨相助了。”

“等等,這……”紀瑤欲言又止,全然不記得剛才一瞬間發生過什麼。

“契約已成。”隻見閣主揚了揚卷軸上的手印,珍重至極地收裝起來。紀瑤低頭,看見自己手指上殘留的印泥,驀然清醒,心底一陣羞惱之意。“你哄騙我!我並未同意!”

剛才必然是閣主對她施展了催眠術,鬼使神差令她按下手契。閣主卻笑道:“百曉閣的契約,不是姑娘說悔便能悔的。”

“你!”紀瑤暗罵一聲“奸商”,就要推窗透氣時卻被閣主止住,閣主道:“此處設有法陣,若是朝外移動物件亂了陣法,恐會引來殺身之禍。”

“難怪這一路上都是門戶緊閉。”紀瑤早就注意到今日的閣中不同於往日裡的人頭攢動,私心裡她也不想被祁汜找到,便鬆開手,長袖垂落,恰好落在指中間。

這件衣裳裁剪得體,暗紋繁複,好似為她量身定做的一樣。

“衣服是零的,她與你身量差不多。”閣主狀似無意地解釋道。

“原來如此。”紀瑤點點頭。

紀瑤被安排在閣中住下,一連幾天,都有人把吃食送到門前。

她忍不住叫住送飯的侍從,道:“你們閣主打算何時出發?”

侍從一身便捷夜行衣裝扮,卻是形同骷髏般的雙目無神,宛如行屍走肉般地搖頭,道:“請貴賓耐心等候。”

“我要見你們閣主。”

“請貴賓耐心等候。”

……

不管紀瑤問什麼,侍從隻會空洞的重複這句話。多說無益,紀瑤揮手讓他下去了。

“看情形,大概過了三天。外麵好像一直沒有天亮過。”隔著薄紙,紀瑤戳出一個洞,正要把眼睛湊上去看時,肩膀被人輕拍了一下,嚇得她一個激靈。

“姑娘,早啊。”閣主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靜靜望著她,語氣溫和。

“早?我卻看不到天黑白晝。”紀瑤唇角彎了彎,皮笑肉不笑道。

這裡整日密不透風的,不見星辰日月,又被困在屋內不能隨意走動,甚至聽不到街道上傳來的打更聲。紀瑤不由起了疑心,“這裡真的是百曉閣麼?”

比起避難,更像是軟禁。

“姑娘不必擔心,隻需安心待著便可。”閣主瞥過窗上小孔,目光凝頓了一下,淡淡道。

紀瑤卻愈發堅定了心頭猜測,悄悄往後退避著,周旋道:“閣主消失數日,卻又突然出現在我的房間,這不太合適吧?”

閣主聞言歪頭稍作思索狀,淡然一笑,道:“言之有理。姑娘的意思是?”

紀瑤突然往後,雙臂推開窗口,發絲被狂風大作吹得淩亂,揚起姣好麵容,笑道:“自然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才好證明你我清白,你說是不是?”

“膽敢?!”閣主驀然抬眸,靛藍長袍被風吹的鼓起,吹落兜帽,一頭筆直烏發飄揚起發梢。

屋外天穹星野明朗,襯得月華如練。

相隔此地百裡之處,白衣男子和紫衣男子像是感受到了什麼,皆是朝著百曉閣方向抬頭望去,清風拂過,原地已無人影。

“可算找到你了。”

“藏的夠深。”

山河月明,風清雲朗。

紀瑤抵在窗前,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利目與閣主相視,無聲對峙。

“何苦來?”閣主歎息一聲。“落在本座手裡,總比落在他們手裡要好吧。”

“你們不過都想利用我罷了。”紀瑤盯著他,冷笑一聲,道:“閣主軟禁我許久,留我性命,應該是我這條命對你很珍貴吧?我若從這裡跳下去,你的計劃恐怕會功虧一簣。”

“不要胡鬨,過來。”閣主望著她,語氣裡竟透著些許無奈。“他們快追來了,姑娘還是速速隨我離開吧。”

紀瑤遲疑地看著他,揣摩他的動機。一字一句道:“告訴我,你的真實目的是什麼?”

閣主古怪地笑了一聲,側眸道:“救你。”

“救我?”紀瑤凝眉。

“救我,救他們,救整個天下人。”閣主張開雙臂,琅琅如玉的聲音顯得有幾分癲狂。

“你……”紀瑤沉默許久。“你到底是誰?”

“百曉閣閣主身份向來如謎,姑娘不必知曉。”閣主道。“或許是路旁的乞丐,或許是街道的小販,亦或者是王侯將相,天子帝王,誰能猜到呢。”

紀瑤受蠱惑似的不再躲閃他的接觸,任由他牽著手往扶梯上方走去。

“不是要跑嗎?路在腳下,為何又往上麵?”紀瑤疑惑道。

“路不一定在腳下。”閣主微微一笑。“到了。”

頂樓之上,停靠著一頂灼燒正旺盛的孔明燈,正迎風招展著。

“這個不是……祈福所用麼?”紀瑤仰頭直視這龐然大物,驚歎道。“竟還可以如此作用。”

“走吧。”閣主砍斷繩子,孔明燈借著一股暖氣徐徐隨風升騰而起,借著黑夜掩蓋,消失在月色裡。

“這上麵的火光會不會暴露?”紀瑤擔憂道。

“不會。燃料所用特殊材質,亦可隔絕一切外物。”閣主摸了一把欄杆上的朱砂粉,吹散在風中,道:“夜深了,先休息一會兒吧。”

他飄忽的聲音湮滅在晚風聲裡:“不要怕,有我在。”

“他的身上有一種熟悉的感覺。”紀瑤心中暗道,扭頭多看了閣主幾眼,心頭猶疑不已。“不管如何,他們三個都非善類,要想辦法逃走。”

低頭看著離得極遠的大地,鱗次櫛比的居民區變得狹隘擁擠,零落燈火也模糊不清起來。

“目前風向西北,再候上個一時半刻,隻要風向不變,即可抵達護城河,若是跳下去,生存幾率幾何?”紀瑤心中盤算。

“不必籌謀了。”閣主突然出聲道。他站了起來,長袖翩躚,深衣淩亂,鬥篷飛揚起來,撲棱撲棱的。“來了。”

紀瑤朝著他的視線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夜空中有兩道身影交替,正在拳腳相向打成一團。

“閣下為何阻我?”緋漓純粹地望著祁汜,手底下毫不留情地拍過去。

“你又為何搶我的人?”祁汜閃身而過,口舌也不遑多讓。

二人一路打著,一路追著紀瑤。

“毅力可嘉。”閣主不鹹不淡稱讚一句,對紀瑤道:“抓穩了。”

“誒?”紀瑤詫異抬眸,看見閣主從暗處拉下一根細繩,不知何處來的推力,將他們一下子推的竄出去很遠。

“啊——”紀瑤感覺整個人被帶的幾乎要飛起來了,匆匆抓住扶手,卻重重摔在地上。

“一群莽夫,這都是何年代了,卻隻懂得拳腳功夫。”閣主嗤笑一聲,不屑道。

“百曉閣研製機關偃術百年之餘,向來不得重視。”見她依然疑惑,閣主解釋道。

“這……有些犯規了吧?”紀瑤啞口無言。“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閣主輕哼一聲,甩袖坐下,靠在扶手上,側頭垂眸,緩緩道:“去先前約定好的地方,落日地。”

“你……知道怎麼走?”紀瑤道。

“不知。”閣主徑直答道,“不是有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