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高懸。
紀瑤從睡夢中驚醒,發現自己又到了原先的寢宮裡。抬頭可見紗窗明月,殿內落針可聞。
她起身,赤足尋出門外,發現空無一人。
明晃晃的血流淌在腳邊,抬眸望去,本該站崗的宮人七葷八素地倒了一地,身下彌漫開的血浸透羅裳。
紀瑤一驚,倒退一步。卻在此時,耳畔傳來幽遠的簫聲,如泣如訴,如玉人在哽咽慘泣。
“怪哉,深宮內院,何人吹簫?”紀瑤剛思忖著,陡然感覺身後一陣風,直衝著後腦勺而來,她瞬間被撲倒,回過頭,卻見屋簷之上站著一人。
紫衣豎簫,玉衫零落,一頭烏發飄揚在風裡。
瞳孔陡然放大,她覺得此人頗為眼熟,像是曾經見過一般。
“慢。”就在撲過來的黑影咬過她喉嚨時,那個身影忽然一動,簫聲又起,黑影停止了動作,細長的舌頭垂涎的垂在她的臉上,如同毒蛇信子。
來不及思考這些是什麼怪物,紀瑤死死盯著自天穹而落下的紫衣身影,看著他的音容笑貌,絕色容顏,一步步踏月華而來。
“祁汜。”她認出來了,這是更為年輕的祁汜。按理說,他本不應出現在這個時代。“除非是,他已活了許多年,超越人的生死大限。”
祁汜朝她行來,怪物們紛紛忌憚的讓道。紀瑤僵持著抬頭望他,不躲不閃。他的眉心沒有梅花花鈿印記,想必是多年後才紋上去的,比起很久後的妖異感,眼下的他顯得英姿利落,一身風雅。
“你不怕我?”祁汜問。
要是見到以後的你,才怕的很。紀瑤無聲翻了個白眼,擠出一絲笑,反問道:“你是什麼很可怕的人嗎?”
祁汜見她全無懼色,難不成是沒聽過他屠儘一城的凶名?他挑眉,道:“你不認得我是誰?”
“祁……”紀瑤張了張口又咽下,開朝史跡從無關於祁汜此人記載,想必“祁汜”這個名字便是假的。她搖搖頭,道:“不認識,但你應該不是好人。”
“無妨。”祁汜“哦”了一聲,伸手一把拉起她,道:“聽說南明有兩位孿生的公主,你卻是與你的姐姐不像。”
“你見過苑……我姐姐?”紀瑤驚訝道。
“你猜我是怎麼進來的?”祁汜歪了頭,笑看她,語氣譏諷道:“你那個姐姐要比你膽怯的多,本君稍作恐嚇,她便為了私會的情郎的賤命出賣她的國家。”
“不可能!”紀瑤蒼白著臉色,道:“你隻有一個人,就不怕死在這裡嗎?”
祁汜瞥了眼她,唇邊的玉簫在指間悠然轉了個圈,瀟灑收指,不屑道:“就憑宮裡的這些廢物,也攔得住我?”
紀瑤掃過地上七七八八躺著的人,一時瞠目結舌。下頜卻被祁汜抬起,唇邊有描摹的痕跡,祁汜輕笑著,“何況,這裡多了個人質。”
“不知鐵麵無私的皇後是否肯為她心愛的女兒舍棄一城人,我們不若玩個遊戲?”
“什麼遊戲?”紀瑤麵色鐵青,悄然握緊拳頭。
“貴國國君正與千萬鐵騎出兵犯我妖月國,你的命和他的命,不知皇後會選哪一個?她是最愛她的丈夫還是骨肉呢?”祁汜笑吟吟地撫摸過紀瑤眉眼,拇指停在她的眼角處。
“你!誰想跟你玩?”紀瑤瞪著他。
“那可由不得你。”祁汜打了個響指,四周潛伏的怪物們頓時又躁動起來,分散開奔向各處宮殿。
聽著遠遠近近傳遞過來的慘叫聲,紀瑤心知此夜不得安寧了。她被祁汜一把提起來,身體動彈不得,倏然又隨著他一同飛起在高處,俯瞰整個皇宮。
“那個方向是……祭壇!”那裡是整個皇宮裡最高的地方,垂眸可見黑夜裡傳來的慘叫聲,紀瑤強忍不適感,道:“不要濫殺無辜,你不是要玩遊戲嗎?要如何你才肯離開?”
“我為何要離開?”祁汜淡淡道,“這下麵的都是我的仇敵,包括你。”
這一聲涼薄話語讓紀瑤不寒而栗。
“放開他。”突然一陣清風,男子淡漠聲音自二人身後傳來。
祭壇本設在鐘樓之上,如今背過身,卻有人站在更高的地方將一切儘收眼底,這讓祁汜很不自然。
“緋漓!”紀瑤心裡一喜。“他是何時來的?”
白衣染塵,睥睨萬物。
“你是誰?”毫無聲息地就出現在他身邊,祁汜眼底閃過狠厲,悄然抬起他手裡的玉簫。不料輕微細響,他的簫被無聲震碎。
“放開我娘子。”緋漓全然不顧他的話,任性的忽視不想聽的,隻朝著紀瑤走過去。一步步,都讓祁汜感到某種威懾力。
此人定不簡單。祁汜微眯起狹眸,暗道:“蛛影處傳遞來的資料上並未提到南明有如此厲害的人物。”
他又掃過緋漓雙目上蒙著的布條,折射著光澤,拂過青絲。
“你莫非是南明新招的駙馬,那個女人見異思遷,你倒是不簡單。”祁汜微勾唇角,意味不明道。
“敢出言玷汙我的娘子,你必死。”緋漓抬頭,無形的壓力傾灌而下,猶如疾風驟雨,瞬間穿透祁汜的心臟,逼得他後退一步。
祁汜抬眸時尚有驚詫,下一刻卻鎖緊紀瑤的咽喉,威脅道:“不想她死的話,就彆過來。”
緋漓麵露遲疑,當真站著不動,隻輕輕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哈,哈哈……”祁汜語氣裡笑的有幾分瘋瘋癲癲,牽扯著紀瑤站立的搖擺不定,呼吸艱難。祁汜驟然淡下語氣,平靜道:“我想顛覆這個世界。”
“瘋子。”緋漓皺眉,輕描淡寫點評一句。
殊不知是何處點燃了引火索,祁汜好笑的打量著緋漓,悲憫道:“可憐你還不知,路過時本君曾在一個凡人身上看到一雙浸透仙氣的眼睛,公子紈絝,與你的妻子纏綿悱惻,而你卻被蒙在鼓裡,當真可悲可笑。”
此言一出,緋漓神色蒼白如雪,受傷似的望向紀瑤,道:“娘子,他說的……可是真的?”
緋漓將紀瑤錯認成新娘,祁汜誤打誤撞勘破事實,卻品性惡劣,故意引導緋漓誤會,想旁觀這一場好戲如何收尾。
緋漓卻一無所知,隻自語道:“你說過隻喜歡漓的。”
紀瑤知曉他看似雲淡風輕,實則稚子心性,純真良善。何況欺瞞非她本意,一切隻不過誤打誤撞,歪打正著。
紀瑤吸了口氣,道:“緋漓,你聽我說。我從未想過欺騙你的感情,我發誓待你的一切都是真心的,隻不過我並非……”
“你可想仔細了,這榆木腦袋若是知曉你是個冒牌貨,你猜他還會不會對你上心?”祁汜附在她耳邊笑著輕語,二人情形看著親密曖昧。
要出口的話戛然而止,她遲疑了。她知曉祁汜並非危言聳聽,緋漓雖看似強大,但性情很不穩定,他若得知真相後拂袖而去,那再無人可救她於水火了,南明百姓亦會逢遭厄運。
“過後再找他坦白吧,如今要以大局為重。”紀瑤暗自歎息一聲,道:“緋漓,你信我,我是你的娘子,又怎會害你?”
“你已經騙了我一次。”緋漓指著自己眼睛,道。“你把它給了你的心上人,欺騙我說是義兄。”
“倒是忘了還有這檔子事了。”紀瑤心中懊惱,這些本不應她承下,她隱約也猜出所謂“苑殿下”一直在玩弄欺騙緋漓的感情,奈何癡情人一片癡心不改。“不知是福是禍了。”
“罷了,他們男花女愛,關我什麼事?”紀瑤狠下心,用苑殿下的名義舉指發誓道:“以往的事很難說清,日後我會給你解釋的,不過我可以保證,今後再也不會欺騙你了,我發誓。”
“阿苑,你……不必如此。”緋漓略微動容,情不自禁喚出妻子小字。
“既然這般融洽,倒不如本君再給二位一個證明忠心的機會。”祁汜適時的出聲,扳開紀瑤的牙齒,將一顆藥丸喂了下去。鬆開紀瑤後,慢條斯理地擦拭手指。
“你,給我吃了什麼?”紀瑤捂著喉嚨,睜大眼睛。
“放心,你暫時死不了。”祁汜微微一笑,虛指著下方的深坑,今日的洞牯格外安靜,有些奇怪。
“那些怪物便是從池子裡孵化出來的,是我妖月國先祖遺留在此地的。不過剛剛玉簫已毀,本君再無法操控它們回頭。你們不是一直想知道如何徹底清除十萬洞牯麼?如今機會已經送給你們了,隻看你們肯不肯動手了。”祁汜輕笑道。
他一把將紀瑤推向緋漓,紀瑤撞入緋漓懷裡,被穩穩當當接住。三人站在鐘樓之上,如履平地。
晚風徐徐,掀起三人的衣袂翩躚。
紀瑤神色凝重,道:“你又想搞什麼鬼?我們不會任你擺布的。”
“彆擔心,我是來救你們的。”祁汜揚唇一笑,倏然抬手指向緋漓,道:“他的身上集結了太多氣運,若想徹底根除坑裡的臟東西,你須得殺死他,把他推入坑裡,用他祭奠底下的那些亡魂,生生不息!”
喊到最後,他竟直接喊破了音,臉上出現癲狂的笑容。“如何,你舍得嗎?你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