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瑤驀然又想起暗道之中的靛青身影,那張鬼麵具之後,不知是何種麵容。亦不知他在籌謀著什麼,隻讓人覺得背後大有陰謀。
反正她也管不到百曉閣的動作,隻怕被牽扯其中而不自知,最終淪為一枚棋子。出於謹慎,紀瑤試探性問道:“你們閣主尊姓大名?”
藍衣女子冷言拒絕道:“閣主姓名曆來是百曉閣的機密,不得隨意外傳。你若想知道我的名字卻是可以,我叫做零。”
紀瑤沉吟一下,道:“我信你們,但你們也休想糊弄我,我雖孱弱力不能支,卻也有辦法叫你們付出代價。”
她無力蒼白的爭辯,惹得零笑出聲。零揚了揚唇角,眸底清幽一片,道:“閣主答應過的事,向來一諾千金。”
孤零零的落葉飄零,遮過紀瑤眉目,一葉可以知秋,時光更迭,樹上已不見蹤影。
麵前傳來踏過叢木的輕響,窸窸窣窣的。紀瑤抬起頭,看見九尾白狐正好坐在她前麵不遠處,睜著一雙鎏金瞳打量著她。
“小白,你果然沒事!”紀瑤大喜過望,忙往前挪去,伸手去抱。自隱世一彆,本以為從此陰陽兩隔,沒想到還有再見的機會。“我早就猜測到你不是普通的狐狸,來,給你吃杏仁酥。”
紀瑤掏出糕點送至狐狸嘴邊,狐狸伸出舌頭一卷而過,微眯起眼,舔舐著爪子上的殘渣。
“汋華。”小白狐聽到一聲綿軟閒雅的輕喚後,警覺抬起頭,回身跑過去,衝到白衣男子身邊。
一隻白皙如玉的手一把撈起小白狐,探指撫摸過它的皮毛,垂落睫毛下如星眼眸,語調是一成不變的溫柔,道:“汋華,找了你這麼許久,原是跑去凡間貪玩了。”
小狐狸乖順地伏在他臂間,換了個舒服姿勢,呼吸均勻,下腹一起一伏,半眯著眼睡著了。
紀瑤將視線從他的月白長靴挪開,遊走至雲煙薄衫,最後落到那張美的風姿綽約的臉上,獵獵長風掀起衣袂翩躚,隻是刹那,那人也正抬眸與她視線相撞。
“這隻小狐狸原來叫汋華,是他養的?”紀瑤無聲移開悱惻對視,心裡思量一番。“他此番在人間來去自如,又是為了什麼?”
她不認為自己有這麼大的麵子,能引得緋漓大動乾戈。“莫不是來尋小白的?”
此刻的緋漓一襲白衣灼灼,俊美容顏眉眼深邃,卻少了初見時的纏綿,更多幾分疏離淡漠,好似一夜之間從心動少年長成沉穩男子,心性突然變得成熟。
人是故人,心非舊心。
一時半刻,紀瑤也不敢肆意試探,隻好故作懵懂,道:“公子,此為皇宮重地,公子這是要找誰?”
“你怎知曉我在找人?”緋漓心細如發,轉眸瞥過,唇角勾起溫雅笑意。
紀瑤手足一涼,暗驚不已,強撐笑意道:“公子來到這裡,見到如此景致,卻是波瀾不驚,想必是見過大世麵的人,那必然不是竊賊。”
“而公子懷抱白狐,從容不迫,該是出生尊貴之人。公子雖著白衣,卻素雅閒靜,不著浮華,應是看慣大事之人。”
“這樣的人本不應該出現在朝堂,那公子必定是世外之人,來此的目的也隻有尋人,卻不知所尋何人。”
清冽眼眸怦然撞入一汪幽潭,紀瑤心怯,後退一步。
滿樹梨花搖落,洋洋灑灑落了二人滿懷。緋漓墨發垂落一縷,掃過狐狸額頭上,狐狸睜了睜眼。
“我記得她的模樣。”緋漓悄然落下一句,淡若幽蘭。“她是何等形貌,雖千變萬化,我卻始終記得她的眼睛。”
男子長袖一落,鑲嵌玉石的卷軸錚然滑下,畫上的女子眉目無神,形容紅粉骷髏。緋漓所持的,是一副白衣影者模樣的畫軸。
“這……”紀瑤唇角微抽搐,多看了那畫中女子幾眼,尤其是那雙眼睛,看著空洞泛泛,和其他人也沒什麼區彆。
她也不便多言,隻道:“那便恭祝公子早日覓得良人,終成眷屬。”
緋漓卻回眸一瞥,執著且認真地糾正道:“不是良人,我已有娘子。”
紀瑤一時詫然,失笑道:“是我說錯了。那,公子慢走?”
緋漓微微頷首,自她跟前徑直穿過時,雪白衣袂輕揚,有霏草清香襲來。
紀瑤眸色暈了暈,回身歎道:“終是陌路之人。我與他,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日後又談何交集?”
繞回到宮門處,仰頭所見巍峨宮牆,綿延不斷。幾隻棲息在牆上的鴿子撲棱著翅膀飛出去,隻見一道弧光一閃而過,一隻振翅高飛的白鴿無力揮動幾下翅膀,最終力不能支摔了下去。
“這些鴿子都是專門飼養來傳遞訊息的,是誰這麼膽大包天,竟敢公然射殺?”紀瑤暗道,側身閃到陰影處。
隻見一名衣著利落,颯遝如星的男子跨坐在高騎之上,緩步行過來。他身著一身玄衣,頭上綁著玄銀色抹額,瞧著氣質華貴。
“赤王殿下,裴雲熙已聯係各方諸侯,暗中籌備人手,隻待花朝節至,便是您榮登儲君位時。”侍從持劍低頭,恭敬道。
“大祭司那裡進展如何了?”赤王輕哼一聲,修長手指拂過箭梢紅羽。
“不死藥即將煉成,大祭司傳言,恭迎殿下一同品鑒。”侍從道。
方才被射落的信鴿腿上綁著的密信被呈上來,赤王抬手接過,看完之後碾成碎末,冷笑一聲:“父王還是放心不下他的長子,千裡傳書快馬召鞭讓他回宮,不就是來和本王奪儲的麼?”
“不過也無妨,礙事的家夥自有國師替我解決,本王想要的東西,可不止一個區區儲君之位。”赤王垂眸,吩咐道:“傳本王令,半路安排殺手,本王要讓白王歸途成為黃泉路。”
“是。”侍從應下。複又請示道:“蛛影傳訊,近來祁汜在宮裡有所動作,甚至帶回一個宮女。”
“一個妖人又有何懼?”赤王不耐煩道,“白王手底下儘是這些不倫不類的東西,也難怪他難成大器。不必監視他了,動用人手先去滅殺白王。”
一眾車馬走遠,赤王被簇擁其中,他們對話時四周靜悄悄的,直到他們離開宮門,門前站崗的將士這才大夢初醒般清醒過來。
“剛才怎麼就睡著了?隻覺得聞到一股香氣,突然困的睜不開眼。那不是赤王嗎?他何時經過的?”守門衛疑惑道。
紀瑤嗅了嗅空氣,裡麵確實殘留著一種迷藥的香氣,已經快要散去,也難怪他們剛才旁若無人地聊著天。
“走過去那人應該就是赤王了,孫尚書背後的掌權人,我家人的死定然和他脫不了乾係。”紀瑤暗自垂眸思索。
“七日之後的花朝節,白王將請聖命回宮,而赤王將在路途劫殺他,妄圖獨霸一方。不論如何,這樣的形式對我有弊無利。況且赤王生性殘暴,若讓赤王一手遮天,不知要死傷多少無辜忠臣。”她直起身子,回頭跑去。
“雖然不情不願,但家國大事,總歸義字當先。”紀瑤跑了幾步,卻又停下。她遲疑的想:“如今這宮廷之內,能與赤王對抗的隻有皇帝一人,太後態度曖昧不明,而陛下偏寵祁汜。還是逃不過這一關麼?”
若非不得已,她真心不想和祁汜接觸。
待她折回後宮,隻覺地麵微微晃動,耳邊一陣稀裡嘩啦的響聲,似一堆積木倒塌,連綿不絕。
抬眸望去,通天徹底的煙塵騰騰,離得不算遠。已有騎兵列陣衝著那個方向而去,紀瑤第一次見到這樣大的陣仗。
“快快快!彆讓他跑了!”急促的馬蹄聲入耳,恰從紀瑤麵前疾行而過,風聲緩急下來,沙土揚起迷霧蒙蒙。
城門口的警鐘敲響了。
“地震了麼?”紀瑤驀然停下,聆聽鐘聲敲響,從祭壇傳來的十八聲鐘響預告了大災將至。她已抵達案發地點,那裡被圍了個水泄不通,竟是整座宮殿轟然倒塌。
“若非人力,則是怪力亂神。”提前出關的大祭司手持落星杖,一襲銀灰袍在風裡揚起衣袂。他神情嚴肅,道:“快去準備祭品,我要開壇祈福。”
大祭司是世人口中的“邪神”,他口中的所謂“祭品”,向來以活人的血獻祭。如今他的眸光悄然轉向在場圍觀的宮女,抬手,淡然吐出:“關門。”
眾人顯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恐慌之氣在人群中傳播,宮女們痛哭流涕,求饒不止。
“早知如此,便不該來湊這個熱鬨。”紀瑤哀歎一聲命途多舛,待侍衛持著刀械靠近時,她舉過暗紫色令牌,道:“你不能殺我。”
這一舉動引起大祭司注意,他一瞥而過。侍衛等候他的指令,氣氛凝滯不動。
半晌,大祭司笑了聲,道:“妖言惑主之人,本該被千刀萬剮,是他的人又如何?真以為我不敢殺你麼?”
侍衛接收到指令後,不再遲疑,揚起的刀落下一道銀光,劃破寂冷的空氣,就要劈開紀瑤的腦袋。
紀瑤被寒光震懾的閉了閉眼。
“慢。”卻在此時,一聲閒雅不羈的語調傳至耳邊,倏然一陣疾風,關緊的大門被轟然撞開,一道紫衣逆光出現在門前,青絲被風揚起,散落在空氣裡。
未待眾人反應過來,那道紫衣已閃現在紀瑤身邊,“噗嗤”一聲,鮮血從眼前侍衛的脖頸處噴出。祁汜手裡猶自拿著的令牌一側沾染血跡斑斑,臟汙了他的手指。
“嘖,麻煩。”他嫌棄地擦拭著一根根手指,手巾輕飄飄墜落在地上,無聲卻勝似有聲。